将近吃午饭的时候,夏鲁氏带着望弟和来弟告辞家去了,苏九娘苦留她几人用饭,夏鲁氏哪敢给人添了麻烦,硬是推托着要回家去。
苏九娘也不好强留,方任她们去了,到底不好意思收她们两篮子鸡蛋,又收拾了好些好吃的东西让夏鲁氏带家去了,夏鲁氏又是感激又是自愧,抹着老泪纵横的眼百感交集的自去了。
今日,夏花亲自下厨房,炒了木耳炒鸡蛋,蘑菇炒青菜,红烧狮子头,小野鸡炖香菇,还有八宝兔丁,小银鱼汤,又卤了一碟子龙须凤爪,很是丰盛,吃的卿如尘和夏大壮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
一家子正高兴的吃着饭,却听一声哀嚎传来:“哎哟喂,痛死我了,小花先生,小花先生。”
众人一看,却是秦越鼻青脸肿的走了过来。
苏九娘一惊,忙问道:“四少,你这是怎么的啦,难不成又跟人打架了不成?”
秦越委屈的嘟着嘴儿,哭丧着脸儿道:“如今有小花先生教导早不干以前的营生了,哪还会随便跟人打架。”
苏九娘又道:“四少,你赶紧坐下,用过饭没,婶子去帮你盛一碗。”
秦越吸了吸嘴,“呸”的一声,从嘴里往院子里一块泥地上吐出一口血来,那血里还冒着一个白花花的牙齿,他捂着腮帮子道:“牙掉了,不能吃东西。”
“哟!狗剩,你也有今天啊,哈哈……以前你时常打掉别人的牙,如今真是遭了现世报了!”卿如尘嘴角含着笑,牙上还沾着一颗青菜叶子,满脸的讥嘲之色。
“小尘,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四少已变得很好了。”林氏柔声道。
苏九娘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又扶着秦越进了屋,倒了一杯清茶给他漱漱口。
秦越手一直捂住腮帮子,拧着眉头满脸的痛苦之色,坐在桌边又哀嚎了一声对着夏花道:“小花先生,你如今在县里有了店,不如把我带过去可好,我……”他停一会,吞吞吐吐道,“我实在不想留在家里了,这家里也没有我容身的地。”
“秦越,好好的你又是怎么了?你二哥不是一向都护着你吗?又抽什么疯要跟我走?”夏花喝了一口汤,放下手中的小勺,转头将视线落在秦越的脸上,又道,“还有你这脸是怎么弄的?”
“肯……肯定是狗……狗剩你故态……态复萌,找……找打了吧?”夏大壮眼睛飘着,眼前全是黑的,只能循着秦越的声音,转头对着他的方向。
“大壮,你胡说,我才没有。”秦越扬着眉头,很是气愤,轻轻揉一揉腮帮子又对着夏花道,“我也不知是惹着谁了,今日早起听说小花先生你回家来了,我一听高兴的什么时候,就想着到你家来,不曾想在莴苣塘遇到一个壮汉问我可知道夏大壮家住在哪,我一见那人不像个好人的样子,就告诉他不知道,不想那人不由分说打了我一顿。”
夏花疑惑道:“那壮汉什么模样?”
秦越气恨道:“浓眉牛眼红脸阔嘴,我也不认得他。”
夏大壮蹙了蹙了眉,低了头却不再说话。
苏九娘心猛地一抖,大壮来历不明,这壮汉凭白就打了秦越一顿必不是个好人,难不成是大壮的仇家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她急问一声道:“如今那人可到哪里去了?”
秦越嗷嗷的又叫了一声疼,脸上陡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又冷哼一声道:“他打了我个半死,我装作熬不住的样子,只骗他说夏大壮去了县里,那壮汉还不信,正好碰到那个小妖精叶五儿到塘里洗衣服,她也附合着的我话说了,那壮汉才驾马跑了。”
卿如尘嗤笑一声道:“这世间真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什么样的傻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傻奴才。”
夏大壮脸色变了几变,只是他头低着,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色,转眼之间,他脸色已恢复如常,拿手里的筷子指着卿如尘驳斥道:“卿……卿如尘,你拿这句话骂……骂我就是骂我娘,骂我外婆,骂……骂我林姨,骂……骂我栓弟,我……我和娘,外……外婆,栓弟也是一……一群的。”
“嘿,你的死傻子,嘴巴倒挺溜,你自己心里这样想,可别赖上我,我这个人一向……”
“好了,卿卿。”夏花眉色动了动,隐去眼底的那一丝担忧之色,又道,“卿卿,你赶紧瞧瞧秦越的牙,可还能再装回去?”
卿如尘笑嘻嘻道:“只要是小花朵的吩咐的事,就是不能也是能的。”
“你光会耍贫嘴。”夏花白了他一眼。
“小尘可是个实在人,他说能必然是能的。”苏九娘立刻护犊子似的护着卿如尘。
林氏也跟着帮腔道:“小尘虽然话多了些,不过他倒不只是耍贫嘴,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神医哩。”
夏花见娘和姨一道护着卿如尘,不由的无奈的笑了笑,又对卿如尘道:“说再多也是白搭,你还不赶紧帮秦越瞧瞧。”
卿如尘站起身来走到秦越身边,笑道:“狗剩,还不赶紧张开你的狗嘴?”
秦越赌气道:“不准叫我狗剩,更不准说我是狗嘴,这小名是我娘起的,如今我娘不要我了,这名字也不应该要了。”
说完,他啊的一声将嘴张的极大,卿如尘将他扶着迎了阳光,往里瞧去,却是两排密密的的白牙齿,牙齿上还沾着凝结了的血块,他看了看,淡淡道:“不用装了,这牙掉了也无所谓,本来就是多长了一颗,掉了正好。”
林氏笑道:“多牙掉了应该也不影响什么,四少,要不我盛一碗汤来给你喝喝?”
秦越拿舌头添了添破溃之处,点了点头道:“那就谢谢林婶子了。”说话间,他就移了椅子端端正正的坐好,又端端正正对着夏花道,“等吃完了饭,小花先生再把店里的事跟我详细说一说,省得我明儿去了什么也不懂。”
夏花笑道:“我可没答应让你去。”
卿如尘接口道:“你在家待的好好的跑县里去什么,我和小花朵可没功夫照应你,你还是在家叫你二哥照应你吧!”
秦越委屈道:“昨儿个家里失了火,二哥为了救十一弟受了一些小伤,其实我原也以为他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可谁曾想,今儿一早起来,他就闹着要出家当个和尚去,我想着他受的肯定不是小伤,他的脑子怕是给火烤坏了,好好的做什么和尚,没肉吃没女人玩的,多无趣。”
“你二哥要做和尚,关小花朵个屁事,你怎么要缠着小花朵非要去县里?”
秦越更加委屈:“我娘不敢骂我二哥,就骂我,还说二哥要是当了和尚,她就把我和十一一起撵出秦家,我估摸着二哥这会是铁了心了,他一走,我和十一还能指望谁去,这个秦家再无我们容身之地了……”
说话间,秦越的眼睛又湿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衣襟上,皱着眉头一副苦瓜脸的样子,喃喃道:“婶,小花先生,我就不懂了,我只不过是想劝娘想开点,娘怎么就要赶我和十一走了?”
苏九娘和林氏一起怔怔的望着秦越,也跟着一起伤感,苏九娘叹道:“那可能是你娘说的气话,她不会真的赶你和十一走的。”
秦越哀哀道:“娘这次不是说的气话,连我和十一的衣物铺盖她都派人收拾好了,都一起掼在了二哥眼前,说只要二哥一走,立马叫我和十一卷铺盖滚出秦家,我走也就罢了,十一还是个孩子,他若被赶走了还不要饿死。”说着,他一双肿高的眼里浮起蒙蒙的雾气,雾气凝结成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他自顾自又道,“所以我想着跟小花先生出去找个活干,以后我挣银子让十一继续念书。”
他又抬眸盯着夏花,睁了一双惶恐而无助的眼,像一只迷途的小鹿哀哀的看着夏花,用一种乞求的口吻道:“小花先生,难道你不愿意带我走么?难道连你也要弃我于不顾么?”
“你……你和我娘有什……什么关系,她为……为什么要带你走?”夏大壮心中甚痛,如今就连秦越都想着要跟娘一起去铭玉阁,而他,却只能坐在家里眼巴巴的等着娘盼着娘回家,他觉得很不平衡。
“小花是我先生啊。”秦越睁着眼,理所当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可惜小花朵不是个男的,那她就终身当我娘好了。”
“不……不行!”夏大壮雪白的脸上急出一层红色,他将手中的筷子刷的往桌上一掼,愤怒道,“娘的儿……儿子只能是……是我,娘是……是我的。”
“大壮,你的话可真有意思,小花先生终有一日要嫁人生子,她的儿子怎可能只有你一人,你这人也太自私霸道了。”秦越一点也不相让。
卿如尘点头赞同道:“狗剩,你这话说的很是中听。”
“大壮啊,你瞧你急的,这有什么呢。”苏九娘从袖中掏出一方绣帕替夏大壮拭了拭嘴角边的油渍又道,“不过四少的话也有些道理,做个男子汉心该放宽些,你难道还希望你娘孤独终身不嫁人生子不成?”
“外婆,我……”夏大壮一时语塞,垂下了头。
“大壮,你也别着急,你在家好好养病,等你眼睛好了,一样的可以去帮你娘。”林氏安慰道。
“嗯。”大壮终于温顺的点了点头,只是谁也看不见他眼睛里失落和不甘之色。
秦越的眼神始终不曾离开夏花,见夏花未回答他的话,他有些着急,又恳求道:“小花先生,你就帮我一次好不好?”
“你二哥知道你的想法么?”夏花眸色沉静,声音平淡。
秦越点了点头道:“在来之前,我问了二哥,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叫我跟着你好好做事,不能给你添乱。”
夏花眉头微曲,如清池河畔被风吹动的柳叶,关于秦岭,她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该同情他,只是盼弟姐的死跟他有关,这一点,她不能原谅他,但秦岭是秦岭,秦越是秦越,还有秦十一只是个孩子。
若秦岭真灰了心看破红尘做了和尚,贾琴断断容不下秦越和十一,到时他二人处境堪忧,秦越又一向是浪荡子,真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一旦身无分文被赶出家门,怕是连自立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能照顾好秦十一。
她想着也罢,不如她就带了他去,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独立自强的机会,他总不能一辈子活在秦岭的庇护之下,最重要的是秦越此人本性不坏,又肯下身份跟她学习,只不过他太急躁,总是贪多嚼不烂,她需得好好磨磨他的性子。
想着,她终是点了点头答应了秦越,秦越一见她点头,仿佛获得了什么至宝之物一样,兴奋激动的连牙也不疼了,脸也不疼,浑身的伤全都好的似的,在屋子里边跑边跳,嘴里哦哦哦的乱叫。
夏大壮更加失落,始终低着头,有些无助的将双手抱在胸口,想要让自己躲进某个让人看不见的角落,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一天到晚想要护着娘,却从来没有护得上过,如今他瞎了,别说护着娘了,不给娘添麻烦已经是很不错了。
他想着,一定要让自己的眼睛尽快好起来,哪怕在娘身边给她当个跑堂的也是好的,只是能帮到娘,他做什么都愿意,可是他有一种特别无力受挫的感觉,娘对他是好,可娘同时也对别人好。
娘对卿如尘好,对郭魃好,对来弟好,对秦越和秦十一全都好,他甚至觉得娘对他们的好和自己是一样的。
他不想,一点也不想要这一样的好,
他想要娘对他的好,是独一无二的好。
就像一个女人对心爱男人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好。
时间就在夏大壮的失落,和秦越的兴奋中慢慢流淌。
卿如尘见有人给夏大壮添了堵,他反而神清气爽起来,只是还没有爽到底,夏花就单独叫了夏大壮柔声细语的安慰起来了,把他气了个倒仰。
到了晚上,夏大壮一颗受伤的心还未能平复,他一个人摸索着去了牛棚要给大黄喂食,如今有些心里话他不敢跟任何人说,也只敢跟大黄说。
在夏花不在的时候,他时常坐在牛棚的稻草堆下,一坐就坐上半个时辰。
奏一曲《白头吟》,他愣愣的坐在那里将手中的树叶儿捻的粉碎,一双俊眉深深锁着,脸色很是黯淡,他沉沉道:“大黄,娘……娘是不……不是终有一日会……会嫁人,到时她就……就不会再要我了。”
“哞——”大黄低吼一声。
“大黄,哪怕我……我的眼睛好了,娘也不……不会喜……喜欢我对不对?”
大黄低头吃了几根稻草,在嘴里咀嚼起来,却没有再叫。
他的声音有些呜咽悲泣:“尽管娘……娘说一辈子当我是她……是她儿子,可是我始终不……不安,我总觉……觉得终有一天娘会离开我。”他的头垂的益发低了,哀切切的叹了一声,“当娘有朝……朝一日有了自己的孩儿,我……我又算什么?”
“只要你肯乖乖听话,不要妄想不该得到的东西,你还就还能算是姐姐的儿子。”郭魃娇嫩柔软的童音传来。
眨眼间,夏大壮就见到一身红棉袄红裤子的郭魃,正歪着脑袋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打量着他,一双漆黑的瞳仁里带着一种尖锐的审视。
“关你……你什么事,你怎又……又来了,难道你还准备在我……我家赖上一辈子不成?”
“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郭魃说着往嘴里轻轻的丢了一颗花生,嚼了嚼自言自语道,“姐姐的手艺就是和旁人不同,连炒出来的花生米也是这样香。”
“你……你不要脸,你明明有住……住处,伤好了怎……怎么还赖着?”
郭魃拍了拍手,吹吹了手心里沾着的红红的花生皮儿,诡谲的笑了笑:“彼此,彼此,你不也是和我一样赖在这里不肯走。”
“我不同,我是娘……娘的儿子。”
“呵呵……”郭魃清嫩嫩的小嗓门笑的极其嘲弄,“你是姐姐的儿子,姐姐才多大,哪里来了你这么一个大儿子,说起来,你不过是姐姐捡回家的罢了,就好像捡回来一只小猫小狗一样,若哪一天,姐姐不喜欢你了,随意丢了便是,说到底,你跟姐姐没有半点关系。”
“你——”夏大壮气结,“你和我……我娘也没有半点关系,你该滚……滚回你的白水庵去。”
“我跟你自然不同,我可以为姐姐去死,你能么?”
“我当然能。”夏大壮斩钉截铁,没有一点结巴。
“哈哈哈……”郭魃忽然大笑了几声,“你就算想为姐姐去死,也没那机会,瞧瞧你这副脓包样,遇事只会躲在一头牛的身边,又有哪里能配得上为姐姐去死,真是可笑之极。”
夏大壮被噎的几乎无语,圆而钝的指甲掐在手心里,几乎掐出血来,他咬着牙,只埋了头,再不肯理她。
郭魃声音忽然变得冷戾,恶狠狠的瞪了夏大壮的一眼,阴森森道:“不准你喜欢姐姐,你想也不要想,真真是令人恶心的东西。”
夏大壮牙咬的更加响,还是不理她。她又冷笑一声道:“你我本井水不犯河水,你一直好好当姐姐的儿子也就罢了,若有哪一天对姐姐安了什么肮脏心事,休怪我无情。”
说完,她被大棉袄裹的圆滚滚的小腰儿一扭,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竟自去了。
夏大壮恨恨的咬了咬牙,闷在喉咙里寒声说了一句:“小妖怪,日后定叫你死在我手里。”
郭魃回到院内,院内早已是寂静一片,苏九娘和林氏,大栓早已进入梦乡见了周公,倒是卿如尘忽辣辣从院墙底下的一颗大树旁窜了出来,挡在她面前,一双弯月眼闪着阴光似的盯着她。
她睥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好狗不挡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师叔,你怎么又回来,今早你不是说留在白水庵不回来了么?”
郭魃冷哼一声,双手抱胸不以为然的看着卿如尘,嘴角微微向旁边一歪,露出几颗小白牙出来,又轻笑道:“难道你不知道女人的心思是多变的么,我想回哪儿就回哪儿,用不着你管!”
“小师叔,你若敢对小花朵不利,你信不信我立马就毁了师父的肉身去!”
“啰嗦鬼,我可从来没有对姐姐不利,我只会救她,不会害她。”郭魃冷幽幽的盯着卿如尘,磨了磨牙道,“你不要拿师兄来威胁我,他已经死了,你毁了他又如何?”
卿如尘阴幽一笑:“既然小师叔这般说,那我现在就回长生天去,我倒要看看师父的肉身毁了小师叔你到底会不会心疼?”
说着,他脚尖微微在地下一点,纵身就要回去,郭魃一急,冷冷的喝了一声:“站住。”又有些无奈的瞪了卿如尘一眼,气不恨道,“算我怕了你了,你这个人实在是欺师灭祖的大混蛋。”
“混蛋又如何,我从来不在意别人骂我。”
“那姐姐骂你,你也不在意?”
“小花朵不是别人。”
郭魃眼神定了定,伸手拨弄了桂花树枝,似笑非笑道:“说起来,也是我成全了你,若不是我让文先生赶了你走,你如何能跑到姐姐家来?”
“那么说我还要谢谢你啰!”卿如尘手抚了抚额角,又冷声问道,“你这个人实在奇怪,你既然不愿让我接近小花朵,又为何施计让我住到小花朵家来,难道就不怕我近水楼台先得月。”
“呵呵……”郭魃像是听到了什么了笑的事,拿手捂住了小嘴儿从牙缝里崩出一声鄙薄的笑,一双亮晶晶的眼目光如炬的盯着卿如尘,冷嘲道,“啰嗦鬼,你该摆正自己的位置,就算你再近水楼台也不可能先得到月,姐姐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卿如尘深受打击,却强装了镇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郭魃又是轻嘲一笑,也不再理卿如尘,背着小手儿就跨进了屋门,一个人自去睡了。
有卿如尘守在姐姐身边,才会牵制萧绝和夏大壮,夏大壮是个傻子自然好对付,只是那个萧绝是个狠角色,又是龙魂玉的主人,她暂时倒拿他无法,唯有利用卿如尘暂时牵制住萧绝,只是怕也牵制不了许久,毕竟卿如尘追杀萧绝十年都不能成功。
她一直在等,等夏花快点长大,现在的夏花对她而言还是太小了,她最喜欢十六岁的豆蔻年华。
她心中唉叹一声,这等待的过程实在煎熬,她唯恐出什么差错,不然,她这一生的希冀全都没了,她和师兄的未来也没了。
她梳洗完毕,沉沉入睡。
到了子夜时分,夏花便夜跑回来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奶香之味。
郭魃微动了动身子,鼻子里吸了一口气,心中思索,什么时候姐姐才能褪去这奶香之气,转而散发着一种成熟女子的馨香之气啊!
她的想法,夏花自然难以知晓,见小人儿睡得正香,她也就梳洗一翻,独自睡在房间的软榻上。
虽然她现在与郭魃亲如姐妹,可心中到底还是隔了一层无法摒去的屏障,更何况她一个人睡习惯了,所以她都是独睡的,除了萧绝,她不喜欢如此贴近任何一个人的身。
第二天天还没亮,秦越就收拾了一堆包袱赶到了四方山脚,他也不敢喊门,怕打扰了夏花一家的休息。
夏花本来定了时辰让他在村东头的大路上等着她的马车经过,可是秦越生怕有变,一大早的就跑过来守着了。
他一个人抖抖擞擞的靠着一颗大树坐在包袱上头痴痴等着,因为太冷,他身上披了两三件大氅,等着等着,迷迷糊糊的竟睡着了。
待夏花起床出了屋门时才看见秦越正像个流浪汉似的抄着两手在袖笼里熟睡,她赶紧将他叫醒,他打了一个大大喷嚏,鼻涕糊了一嘴。
卿如尘少不得又弄了些药给他吃,耽搁了一些时辰,秦越自责的很,夏大壮却愿意夏花不走才好。
卿如尘恨不得立刻走了才好,他最讨厌见到夏大壮在夏花面前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是流眼泪儿,又是拉着小花朵手不肯放松,他想想就是气。
林氏也收拾好了一切,一行人都跨出屋门,苏九娘和夏大壮送了出来,卿如尘喊了一声:“小花朵,我先去驾马车啊!”
夏花微微一笑道:“卿卿,你留下,让秦越去驾就行了。”
卿如尘笑道:“还是小花朵心疼我啊,知道驾马车太冷,舍不得让我驾。”
夏花又笑道:“卿卿,你不仅不用驾马车,连马车也不用坐了,我放你几日假,你好好待在家中照顾娘和大壮,栓弟才是。”
“什么?”卿如尘眼睛蓦地睁大,不敢相信的看着夏花,“小花朵你的意思是不要我陪你去铭玉阁了。”
夏花点头道:“如今有小婶子,有秦越,店里的人手也够了,你暂时不用去了。”
“小花朵,你……”卿如尘一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悲愤的连话也不会说了。
夏大壮终于高兴了些,呵呵笑道:“昨……昨儿个你还……还得意,说叫狗剩去帮娘好,现在果然是……是好,哈哈哈……”
“噗……”卿如尘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捂住胸口要气倒。
可看着夏花嘴角噙着微笑,一脸温暖的样子,卿如尘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不是他不想拒绝,而是他知道即使他拒绝小花朵也不会改变主意。
他知道小花朵的用意,不过是怕有什么人寻上夏大壮,以前郭魃在家的时候,还有郭魃守着,如今郭魃天天上学去,白天家里就剩下娘和大壮,一个弱不经风,一个又傻又瞎,倘或遇到一点事再无应对的能力,他留下来至少可是照顾他二人,可是他一点也不想留下,更不想照顾那个让他恨的牙痒痒的夏大壮。
他无语望了一下苍天,天很蓝,太阳很暖,而他只觉得自己是个苦逼无比的悲剧。
夏花一行人到了铭玉阁的时候,正是吃早茶的时间,铭玉阁内已是坐无虚席,这一次夏花又新开发了两样茶点,一个是鲜虾水果口味的吐司,一个是金色凤凰球,很是受客人欢迎,客人里不乏诸多富人家的孩子。
夏花将秦越交给来喜安排,又亲自带林氏将整个铭玉阁里里外外全参观了一遍,又细细告诉了她这铭玉阁的用人机制,以及茶楼管理经营策略,夏花想着,日后若要开连锁茶楼,光靠她一个人是不够的,她必须培养可靠忠心能为已所用的人才。
果然那林氏是个心细之人,虽无过目不忘的本领,却将夏花的话一一拿笔记录了下来。
因林氏是家中独女,家里又颇有些财富,以是在她小的时候,她父母就给她请了先生教书,她倒是颇识得许多字,也略懂一些个经济学问,只可惜她后来嫁给了夏之贵,所学的东西也只能荒废了,如今她重拾过去所学,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更加努力认真的学了起来。
夏花身为掌柜比较忙,林氏也不便什么事都问夏花,很多时候,她不明白的只问来喜就行了,来喜虽来的日子不久,却因为从前在家经营过生意,也懂得不少,他为人又极有耐心,但凡林氏问他,他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来二去,这两人配合十分默契,辅助夏花把整个铭玉阁管理的井井有条,着实帮夏花省了不少心。
而秦越从跑堂做起,虽然一开始也会不习惯发发少爷脾气,好在他极听夏花的话,经夏花教训几次,也学乖不少,人也变得伶俐能干许多。
夏花在经营铭玉阁一个月之后,又在涂江县开了三家分店,直到最后将茶餐厅开到京城,遍布全国各地。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单说今天,到了中午时分,店里来了一个金色镶边冰蓝撒花织锦交领长袍的中年男子,乌压压的黑发单用一支玉簪绾了,一双狭长的眸子潋滟晴光,只是眼角有难以掩鉓的细纹,肌肤极白,薄薄的唇带着自然而然上翘的弧度,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让人仰视的尊贵,瞧那面貌,倒跟萧绝有两分相似。
他身后除了跟着两个仗剑男子,还跟着一个身着霜白衣服的男子,那男子生的有几分阴柔之美,颊边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这个男子夏花倒认得,前几日也时常到她店里来喝茶,正是今日要和孔娇娇成婚的李天佑。
瞧李天佑的样子对那人极是尊敬,他包下了铭玉阁最好的包间,又请那男子点了茶和茶点。
那男子原也以为李天佑必是高捧了这茶楼里的茶点,倒也不以为然,待品了一口茶,又吃了两口茶点之后,方知这人间美味却是在民间,皇宫里的那样糕点他都吃腻歪了,就从来没吃过这样好的茶点。
别说吃,他堂堂王爷就是连见也未见过这样的茶点,这些茶和茶点的名字偏也奇巧,叫玫瑰丝滑奶茶,喝一口果真丝滑香浓无比,还有那些茶点,叫什么凤凰球,慕斯蛋糕,他听也未听过。
这一顿,他倒着实开了胃口,吃了不少,心里一时开心便命人唤了店掌柜来,他大有打算将这店掌柜弄到皇宫里当个御厨。
当夏花站到他面前时,他眼里有某种急切的亮光闪过,他毫不掩饰的注视着她的脸,她的眉,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嘴巴……
一声牡丹姐姐差点就脱口而出。
夏花奇怪的打量着他,不卑不亢的问了声:“不知客官叫我来有何事?”
男子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咳了一声,调整了失神之态,淡声道:“姑娘,你这制茶手艺连皇宫里的御厨也比不上,你可愿跟我回去做个首席御厨?”
夏花不想这人如此直接了当,他既如此说就必然是从皇宫里出来的,瞧他脚上鞋履绣着龙纹图案,不是王爷就是皇子,而以他的年纪应是个王爷,她平淡的笑了笑:“客官实在高看小女子了,小女子的手艺也只能待在这样的小店,皇宫太大,小女子不喜欢。”
“你这样的人才留在这里真是大才小用了,可惜,可惜……”那人摇头一叹,又道,“也罢,你既不愿我也不想勉强,只是想着日后不能日日尝到姑娘的手艺难免人生有憾。”
“只怕客官日日尝就会厌烦了。”夏花淡淡笑道。
“怎会?”男子不无欣赏的又打量了一眼夏花,低低叹道道,“哪怕一日三餐皆是姑娘所做的茶点,也不会厌烦。”
夏花微微一笑:“那就当客官是在夸赞小女子了。”
男子眼睛很是温和,又问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夏花笑道:“姓夏名花。”
李天佑微一震道:“原来你就是夏花?白头村的那个夏花。”
男子疑惑道:“怎么,你认识这位姑娘?”
李天佑恭敬道:“也不算认识,只是听过这位姑娘的大名了,她不就是这县里有名的一品女猎户么?”
平常李天佑只是觉得这里的茶点好,一有空便会来喝茶,他到从未关注过这店掌柜是谁,不想竟是这店掌柜竟是他爹曾经拜托人上门提亲的那个女子。
他不由的偷眼打量了她一番,只感觉他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风华万千集清纯妩媚英姿勃发于一身的女子,心中不由一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男子脸色在瞬间微有一变,很快便归于湮灭,脸上依旧是蔼色融融,笑道:“原来姑娘竟是一品女猎户,失敬失敬。”
夏花淡声道:“那不过是虚名头而已。”
男子笑道:“姑娘视功名利禄为浮云,实在可敬。”说着,他好看的与萧绝有些相似的眉眼蓦地绽放出一个美好的笑容,他又笑道,“夏花姑娘真像我认识的一个姐姐。”
听到这话,夏花心中也无甚波澜起伏,这想来不过是寻常男子搭讪女子的手段,只是这个人看她的眼光不太寻常,这让她微微有点不快,不过她开门做生意,人家这样和气,她也不好将这不快表露在脸上,只淡淡一笑推辞道:“承蒙客官谬赞,若客官无事,小女子该告退了。”
男子笑了笑,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枚玉佩起身走向前递给夏花道:“与姑娘初次见面便觉好似相识许久,这也算是与姑娘有缘,小小薄礼,还请姑娘收下。”
夏花微笑拒绝道:“你与萍水相逢,客官大可不必这样客气,更何况无功不受禄,客官这样的厚礼小女子实不能收下。”
男子倒未加勉强,收了玉佩,淡笑了笑道:“姑娘能让我品到这人间美食便是大功,只是姑娘不愿收在下的薄礼,在下也不敢勉强,姑娘请自便吧!”
夏花告退一声,便退出了雅间,又听李天佑笑问道:“爷莫不是看上了那个夏花姑娘?”
又听那男子笑道:“才见了一次而已何谈看上,我只是觉得她眼熟罢了。”
“爷还不肯说真心话,你若没看上那姑娘,怎能将寻龙佩送给她。”
只听那男子沉了沉嗓子,幽幽道:“我只是觉得她像我寻了好久的一个姐姐罢了。”
李天佑又笑道:“爷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要待会寻几个绝色的小相公给爷玩玩。”
男子淡声道:“今日倒没这闲心。”顿一顿又道,“你今日不是娶亲么?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李天佑不以为然道:“什么娶亲,左不过是我爹怕丢脸,随便找一个女子来掩人耳目罢了,既然我爹这么想让我娶媳妇,就让他娶去好了,又干我何事,又不是我想娶的。”
男子低笑了笑:“你虽非你爹的亲生子,也不该这样忤逆他,毕竟他养了你这么些年了。”
李天佑声音很冷:“他虽然死里逃生将我从宫中救了出去,可我却半点都不能感激他,我宁愿那会子死在了宫里就好了,也好过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天佑,你何不看开点,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好了。”
“爷,我如何能看得开,我这辈子再做不了男人,你叫我如何能看的开,我只能像个卑贱的老鼠一样隐在这偏僻的小镇上过活,虽然衣食无忧,可我的心却是空的,我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的身下也是空的这几个字他唯有在喉咙间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