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而锋利的铁锹头正好铲进夏之荣的腹部,鲜血淋漓不停的往下滴着,在地下汇聚成一条长长的小河流。
孔秀枝惊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孔娇娇脸早已失了颜色,吓呆在木桶里。
“之荣啊——”夏孔氏发出尖锐的一声叫,直扑向夏之荣。
夏平安呆怔在那里,脸色俱无,嘴里不停的念叨:“不,不是我杀的,我不想,我不想杀爹的,不,不是我……”
“杀人啦——”孔娇娇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凄惨一叫,正要叫第二声,已被刚冲进屋眼明手快的老四夏之贵捂住了嘴,他冷喝一声,“不许喊,家丑不可外扬。”
一直睡在床上装死人的夏平桂此时才感觉发生了天大的事,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披头散发的就跑向西暖阁。
一时间,夏家所有的人都起来了,尤氏和夏之富也停止了打闹,二人一前一后跌跌撞撞就跑了出来。
夏花早已清醒过来,她倒不想看热闹,对于夏之荣是生是死,她也没什么可关心的,以前爹为了救他丧了命,可他又是如何对爹的,除了暗地里偷瞄娘几眼之外,他什么也没做过,只敢在暗地里怯懦的看着她们娘几个受苦却连支都不敢支一声。
微叹一声,她转过身子继续睡觉,却听到苏九娘唤了她两声:“花儿,花儿,刚怎么听到说杀人哩。”
“娘,这么冷的天你起来做什么,不过是那一家子又开始闹腾。”
“花儿,娘不知怎么的,今晚有些心里慌慌的,不如娘到你屋里来睡,让栓儿跟大壮睡。”
夏花唉叹一声:“娘,究竟也与我们无关,你何必害怕哩。”
“花儿,娘只是害怕……”苏九娘叹了一声,又摇摇头道,“罢了,原也是娘多想了,娘这就回屋去,花儿你好好睡吧。”
苏九娘心思沉沉,慢慢折身走了回来,心始终突突的跳着,不为别的,只是恍惚的听卿观主提起什么九黎殿的圣皇和花儿好像有什么,她当时就慌了,可也不敢十分表露出来,她其实是想看着花儿,她有些害怕,害怕那个九黎殿圣皇来找花儿,可能是她多想了吧,九黎殿圣皇怎可能会与花儿扯上关系,卿观主不过顺嘴说了一句,也不一定能当真。
想着,她心里又定了些,却终究难安,路过夏大壮房门前却见房门虚掩着,她想将门关好,一股冷风灌了过来,她摇头一叹,“这孩子睡觉连个窗户也不关,可不要冻着了,”又唤了一声:“大壮——”
夏大壮早摸着心脏,趁乱偷偷摸摸的从墙后头绕到自家后门,也不敢叫门,只敢蹲在牛棚里瑟瑟发抖,夏之荣死了活该,可是他不能叫娘知道他大半夜偷看孔娇娇洗澡。
夏大壮一听苏九娘喊他,浑身一个激灵,抖抖擞擞的站身来弯着腰跑到后门口敲了敲门,细声细气道:“外婆,外婆,我在这儿哩。”
苏九娘恍惚的听见有人在后门口敲门,她疑疑惑惑的摸黑要走向后门口,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夏花先起了身。
“娘,我去看看。”夏花神情带着丝许迷惑,她先前睡的沉了些,这大壮怎么又跑出去了。
她赶紧打开门,就看见夏大壮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布亵衣亵裤,头发顶上的髻早已软塌塌歪到一边,满脸通红,鼻子尖微微发亮,好像涂上了一层奶油似的。
“大壮,你怎么跑到后门去了?”夏花满腹狐疑的蹙起眉尖。
“大壮,赶紧进来,瞧这外面冷的。”苏九娘赶紧一把将夏大壮拉进了屋,又问道,“你好好的要作死啊,这大晚上的跑到外头去不要冻出病来啊。”
夏大壮根本不敢看夏花的眼睛,他避开夏花的视线,只敢抬眸望着苏九娘,在苏九娘温柔眸光的注视下,他浑身有些抖,将双手抱在胸前,可怜兮兮的看着苏九娘满是关切的脸孔,苍白的唇哆嗦两下,吞吞吐吐道:“外……外婆,我没干什么,我只是头……头痛的厉害,痛的浑……浑身是汗,想出去吹……吹冷风。”
“啊?”苏九娘又惊又痛,抬手就捧住夏大壮的头摸了摸,“赶紧告诉外婆,哪儿痛,外婆这就给你找胡大夫去。”
“外婆,现在不……不痛了,不用找大……大夫。”夏大壮一把拉住苏九娘,又颇是心虚的转头偷瞄了一眼夏花。
黑暗中,他看不清夏花的脸色,唯看见夏花那双亮晶晶黑沉沉的眸子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瞧着他,他浑身一抖,又道,“外婆,我好……好了,我要睡……睡觉去了。”
“娘,你们在吵什么啊?”夏大栓揉揉眼跑了出来。
“栓儿,没事,赶紧睡觉去,明儿还要早起上学哩。”苏九娘哄了一句,又对着夏大壮道,“大壮,你赶紧先息着去,若再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外婆,或者告诉你娘也行,别忍着了,小病不治,拖成大病可是要吃苦的。”
“嗯。”夏大壮心虚的点点头,又更心虚的转头对着夏花,连头也不敢抬,几乎要将头垂到胸前,脸腮被散乱的头发遮挡住,他嗫嚅道,“娘也……也去睡。”
夏花没有说话,单点了点头,心内已是疑云顿起,这是这会子娘和栓儿在场,她也不好多问,只挥了挥手,便施施然离去。
夏大壮吓得吐了吐舌头,一溜烟的就窜出自己屋内,经风一吹,他身上热燥顿减不少,更何况发生了人命案,他哪还有那等心思。
他又站在窗前立了一会,迷茫的看着窗外乌沉沉的冷夜,那屋子里吵杂声,尖叫声,哭声,喊声不断,只是每个人都有意识的压底声音,仿佛生怕真的闹开了被村上的人听了去,那些声音压抑的似在喉咙间,益发的叫人听的心烦难耐。
夏大壮懵懵懂懂的上了床,刚要合眼,仿佛有无数根针直插入他的脑袋,撕心裂肺的剧痛突然袭来。
他抱住头,咬着牙苦苦支撑,他刚撒了谎不想报应来的如此之快,他痛的苦不堪言,身子紧紧蜷缩到一处,弓成一个大大的虾米状,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嘴辰都咬出鲜推动力来,眼睛不自觉的往上翻着,他强迫自己不要喊出声,他不能叫娘担心。
一阵剧烈的痉挛叫他浑身抽搐,黄豆大的汗珠不断的凝聚落下,脑袋里好像要炸裂开来,他将头往床上撞的砰砰响,以此来减轻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痛,那屋的吵杂声他再听不到,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唯感觉剧烈的痛苦。
夏花还未合眼,就听到从大壮房里传来的低沉而粗嘎的呼吸声,还有那砰砰撞击的声音,她心里一惊,赶紧披了一件薄外褂急步跑入大壮房间。
她看到大壮正痛苦的抱住头死命的在床板上撞,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刚才怎么能那样误会大壮,原来他真的是头痛。
她心里一恸,赶紧走过去一下拉住大壮胳膊,痛呼一声:“大壮,你怎么了?”
夏大壮痛的满脸是泪,他忽然闻到一股令他沉迷的馨香之味,他吸了吸鼻子只吸到一股鼻涕,他痛苦的喊了一声:“娘,痛……我好痛……”
她一把握住他的胳膊肘,生怕吵着了苏九娘和大栓,只能压低声音柔柔道:“大壮,忍着点,娘这就去白水庵把卿如尘给你找来。”
她转身欲离开,夏大壮忽然一把拉住她,他死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并着全身都在颤抖:“不……不……娘别找那……那个臭道士,娘留……留下陪……陪大壮。”
“可是你这样痛,娘留下也没用,娘不会给你治病啊!”夏花心下焦痛。
“求求你……娘,大壮求你,别……别抛……抛下大壮。”他强力忍耐那种极限的痛楚,眼睛不自觉的紧紧盯着夏花,他好想好想躺进她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的好闻的味道,摸着她身上柔软的肌肤。
“不行,大壮,我必须给你找大夫。”夏花狠心不出看他乞求的眼神。
他眼中迸出幽幽如鬼火般的蓝光,脸上带着强烈的倔强之意,他的手死死不肯松开:“不……娘不去,娘一走,大……大壮宁愿一……一头撞死。”
说完,他浑身又是一阵抽搐,她赶紧抱住他浑身抽搐的身子,将他的头揽在胸前,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脑袋,叹道,“大壮,你这样叫娘如何是好?”
“娘,我……我只要你……你静静抱……抱着我就……就好。”他好像找到了一种温暖而安全的港湾,就这样静静的卧在她怀中,一动不动,将身子卷曲成一个最舒适的姿态,就真的如一个在母亲怀抱中的婴儿一般。
疼痛逐渐减轻,他感觉好受了许多,可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娘的怀抱,他贪恋,贪恋的想要得到更多,可是他不敢,一点儿也不敢,甚至连呼吸也不敢大气了,生怕呼吸声大了,把娘吹化了。
痛的时候,觉得时间如此的长。
当痛过后,他又觉得时间如此的短,短到他躺在娘的怀中只是闭了个眼睛而已。
她见他安稳合目,脸色也平静许多,赶紧将他放平,妥妥将他的头枕到枕头底下,又帮他盖好被子,叹息一声,悄然离去。
他浑身虚软的躺在床上,身上半点力气也没,只偷偷的睁开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默默道:“娘,你好软好香,你抱着我我好欢喜。”
天,愈加黑暗,黎明前的黑暗。
夏家已恢复了一片寂静,好像刚刚那场关乎人命生死的争斗从来没有发生过,夏花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极轻极轻的落地声,她一阵惊疑,这步履声不是萧绝。
她甚觉烦扰,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佟家九姨太,如今又有人突然闯入,她微吸一下鼻子,一股异香传来,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异香。
她转身面对向窗户,屋外虽是伸出不见五指的黑,她却看的清楚,粘着淡白色窗纸的窗户外正贴着一张白森森的小脸蛋,厚重的刘海下一双晶亮亮的眸子正盯着她的方向死死的望着,正是那可爱漂亮之极的小丫头郭魃。
她忽然发出一声极轻极浅的笑声,笑如风中撞击的银铃,有些悦耳却又有些孤寂。
窗子的闩早就坏了,只拿一个纸片儿夹紧了,郭魃轻轻一推,窗门大开,她轻飘飘的就跳了进来。
屋里黑漆隆咚,她双手抱胸,作出一个小大人的姿态来静静立在夏花的床前,一双眼带着羡慕带着喜爱紧紧盯着夏花绝丽的脸庞,她嘻嘻笑道:“姐姐,别再装睡了,小妹只是来看看你,并无恶意,你可千万别吓坏了。”
夏花眼忽地睁开,声音极是冷静,黑幽幽的盯着郭魃冷悠悠道:“我倒不知郭魃你竟变态至此,专爱在夜里窥视别人。”
郭魃半点气恼也没,像是看不够一般又艳羡的看了看夏花,脸上露出一个甜净净的笑来,一屁股就坐在了夏花的床沿边上,用最甜懦的童声道:“姐姐,你别生气,我真的对你一点恶意也没有,你的手指受了伤,我只是想给你送点药过来。”
她水汪汪的眼真诚无比的盯着夏花,夏花一下从床上坐起,一支利箭粹着寒冷的光直接架上郭魃的脖子,冷声道:“郭魃,你究竟是谁?”
“姐姐,我是郭魃啊,白水庵的郭……”她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纯洁的无辜,就如一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子。
“废话,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夏花已失去了耐心,利箭刺入她的细嫩的好像一掐就断的脖颈,血沿着尖锐锋利的箭头滴落下来。
郭魃好像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一动不动,静静的盯着夏花握住箭身的手,脸上哀伤如愁云惨雾:“姐姐,你的手破了,如果落了疤就不好看了,小妹真得只是想送药给你。”
她垂落的手抬起来慢慢从袖笼里摸出一个美人弧的小白瓷瓶子来,将瓶子举到夏花的眼前晃了晃道:“这药还是我从啰嗦鬼那里摸来的,最是治伤消疤的良药。”
夏花只像盯着怪物一般盯着郭魃,她实在不能明白这郭魃的种种怪异行径,她对她这般,她还是依旧笑的甜兮兮,这忽然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不适感。
郭魃见夏花不理她,她盈盈一笑,嘴角边的小酒窝益发甜出蜜来,打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口,笑嘻嘻道:“小妹吃了,姐姐可放心了,这药无毒。”
夏花看着她稚颜无双的面容,握住利箭的手却下不去了,她是杀尸无数,可终究也不是杀人恶魔,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来说,要杀她,她必须找一个最适当的理由,迄今为止,这个郭魃的确从未伤害过她,甚至说郭魃几乎是尽力讨好她的,她找不到杀她的理由。
她收了利箭,淡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手指受了伤?”
郭魃笑眯眯的盯着夏花,一双黑亮眸子带着真切的关爱之色,好言好语道:“姐姐先别问这个,赶紧把手伸过来,小妹帮你擦药。”
夏花伸手指了指郭魃的脖颈,淡声道:“要擦也给你自己先擦。”
郭魃满脸童真之色,任是夏花在电视上或现实中见过无数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可爱的小女孩。
她厌恶郭魃不假,但不得不承认郭魃的笑是有魔力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多想和她亲近,若不是她敏锐的直觉,她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小女孩的好意。
她眨了眨天真无邪的眼睛,倒了一些药在手上,往脖子上一抹,嘴角微微一扯,露出比许痛意,又笑道:“姐姐还是不肯相信小妹,这药真的是极好的。”
果然,血立时止住,夏花就看见郭魃的脖子上似乎冒出一缕淡青烟雾,烟雾淡渺带着一股淡雅的药草香气,转眼间,那被戳破的小血洞口已收敛不少。
“姐姐,这下你可以真的相信小妹了吧。”郭魃冲着夏花勾了勾婴儿嫩的手指头,鼓着腮帮子作可爱状道,“姐姐还不把手伸过来。”
夏花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纯净的太过美好,她不由的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又淡淡道:“不劳你费心,我自己来。”
郭魃将小药瓶递给夏花,悬空的小脚不停的晃来晃去,脚上的红色绣花鞋在黑暗中尤为鲜艳,红似血,夺目异常。
药入肌理,一种冰凉舒服的感觉顿让夏花觉得痛快,又听郭魃笑嘻嘻道:“那个啰嗦鬼也就这点用处,他所研制的药都是这世间最好的药,我上次拿给姐姐的蜂蜜里面还加了他弄的美容颜的方子,不过我想姐姐不信我,怕是那罐子蜂蜜姐姐根本不会吃吧?”
夏花淡声笑道:“你这小丫头最是奇怪,我与你究竟也无什么干系,你何必把心思花在我身上。”
“姐姐这话就不对了,小妹我只是喜欢姐姐而已,一见到姐姐就想和姐姐亲近。”她黑洞洞眼诚挚的盯着夏花,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伤感来,“在这世上我没有一个人亲人,若不是跟着师父学了一点防身的本领,怕早已是尸骨无存了,我亲近姐姐不为别的,只为三个字,我喜欢。”
“你既对一个人产生亲近之意,就不该时时窥视干涉别人的生活,这样难免会让人生厌。”
郭魃竟亲热的拉住夏花的手袖子摇一摇道:“可是姐姐,没有人教导我如何亲近一个人啊!我只是想能时时保护姐姐不受一点伤害罢了,不管姐姐讨不讨厌我,我总是喜欢姐姐的。”撅一撅红艳艳水嫩嫩的唇儿又撒娇道,“姐姐你愿不愿意教导小妹呢?”
夏花怔了一下,却也不习惯被她那样亲昵的拉着,她将她的小手儿推了推道:“你自有先生教导。”
郭魃抿着小唇儿,笑兮兮的眨巴着眼睛歪着脑袋,垂下一个可爱的小髻幽幽的看着夏花笑道:“那小妹还想再添一个姐姐教导嘛,先生再好,终究也只是一个老头子。”
夏花心里一阵茫然,她素来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不理睬也就罢了,再不济直接杀了也算痛快,可是对于郭魃这要的小女孩,她倒确实有点头痛。
她永远都是一副天真的样子,天真的到让你怀疑她的天真全是装的,可谁又能把天真装的如此精妙,精妙到你又开始怀疑她的天真出自本来,并非是装。
这种矛盾而纠结的感觉让她也觉得疑惑难解,但心里始终对她产生不了什么好感,她抬一抬手,伸手指着窗外道:“天快亮了,你也该走了。”
郭魃哈哈笑弯了腰,一双小手捂住肚子,两只小脚晃动的更加厉害,又伸手指着夏花道:“姐姐,你可真有意思,你把我当鬼了么,天一亮鸡一叫就要走。”
“这世上本没有鬼,有的只是装鬼的人。”夏花淡然看着郭魃,补充道,“瞧你这小模样,倒确像个装神弄鬼的小人儿。”
郭魃一怔,唇边笑意顿减,眼神复杂看了夏花一眼,陷入沉思,半晌叹息道:“姐姐,若这世上真有鬼有多好,那我就做个真正的鬼,来世投胎找一户好人家,有正常的爹疼有正常的娘爱,多好。”
夏花静静的看向她,看着她竟是一副落落寡欢的小模样,竟心生了一丝不忍之意,只是听她的话又觉得奇怪,什么正常的爹正常的娘,莫非她的爹娘都不正常?变态或者疯子?
她正想着,她却又咯咯一笑,拍了拍小手道:“姐姐,我确实该走了。”她跳下床径直离去,又转头微微一笑,“那个女人竟敢伤害姐姐,我已经划花她的脸,叫她更丑一些。”
夏花没有看见她的笑,就看见那双红的滴血的小鞋,倏然消失,那鞋底还沾了一团染了血色的狐狸毛儿。
夏花只觉得那血色瘆人,她不想再多想,自己摒息净心,却是无法入睡了。
窗外,泛起青蒙的亮光,光线虽还有些暗,黎明已来了。
夏花干脆起了身,虽是一夜没睡好,好在她不是什么柔弱的身子,不过是没睡饱而已,压根没什么影响,丝毫不耽搁她打水做饭,打扫卫生。
院子里静悄悄的,夏花刚出口倒水,就见孔秀枝鬼瑟瑟的将夏平安推出了屋外,夏平安背着个大包袱正要走,忽一眼瞥见夏花,跟个受了大惊吓的老鼠一般缩着脖子赤溜就吓跑了。
不一会儿,苏九娘也起了床,娘两个一同收拾屋子,又叫端好桌子摆好早饭,夏大栓已在房中背了一会书,见天色不早就出来吃早饭准备上学去,夏大壮昨儿闹腾了一夜,一大早虚软的爬不起来。
苏九娘早上见到夏大壮脸色发白,精神蔫蔫的便有些焦急,问夏花道:“花儿,不如待会把卿观主请来给大壮瞧瞧,娘觉得大壮的脸色不大好看哩,别昨儿受了风寒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嗯,今天我送栓儿上学去,正好把卿如尘请来。”夏花点头。
“花儿,昨儿恍惚听卿观主提起什么九黎殿,娘也听不大清楚,花儿你可知道?”苏九娘小心翼翼的微微试探道。
她并不想花儿跟九黎殿扯上任何关系,这三个字在她心中就是不可提及的禁词,可是无法,为了花儿,她不得不提,却又不敢太过直白的问出,只得旁敲侧击的问问。
夏花脸色平静,却又觉得这卿如尘实在是多嘴多舌,虽说她和萧绝的事她并不想瞒着娘,只是萧绝的事她必须好好的跟娘说清楚,谁曾想那个卿如尘嘴里没好话的就提到了九黎圣皇,还说圣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当时若不是她狠狠的跺了卿如尘一脚,也不知那个乌鸦嘴会蹦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想着苏九娘生怕胆小,若说的太多反倒引起她的担忧和害怕,她只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娘,那个唐僧的话你怎么能听,他整天的胡言乱语,也没几句是正经的,娘何必在意。”
“花儿,卿观主真的是乱说的么?”苏九娘还是有心不放心。
夏花拿了一个圆呼呼的大肉包子咬了一口笑道:“娘,干脆我也给你做个耳罩,省得整日被那个啰嗦鬼叨叨,没影的事也叨出三分影来了,娘本来就耳朵根子软,可别治好了病,倒落下了穷操心的毛病。”
“你这丫头,就是嘴乖。”苏九娘宠溺的伸手在夏花的小脸蛋上轻轻拧了一把,又笑道,“娘日后只管治病,再不听卿观主胡言乱语的话。”
“这才对嘛,娘把心放宽些才会活的越来越快乐。”
夏大栓笑着接口道:“姐姐说的真好,先生教过一句话。”将小脑袋一摇,糯声糯气道,“‘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为烦耳’”。
苏九娘笑道:“你这孩子,如今都学会跟你姐姐一道打趣娘了。”
夏花笑道:“娘该高兴才事,如今栓儿可是进益了,都知道活学活用了。”
夏大栓又笑问道:“姐姐,你刚说卿观主是唐僧,唐僧是何许人也,栓儿从未听过。”
夏花笑道:“唐僧就是个最最啰嗦的和尚,与那卿如尘……”
“喂喂喂,小花朵,怎么一日不在,你就嚼我的舌根,还有,你应该叫我卿卿,就是我不在的时候也要叫我卿卿。”卿如尘不知何时已迈着长腿儿进了院子,发还还沾着晨起的雾水珠子,微泛黄的脸庞显出不一样的温色神采来,一双眼睛半是笑半是嗔的看着夏花。
夏花脸色微一冷,抽了抽嘴角,正思索着要如何能将卿如尘一旦开启无法合上的嘴巴给缝上,就听到夏大栓捂着小嘴儿噗嗤一声笑:“卿观主,我姐姐可没嚼你舌根,就是说你啰嗦些罢了,姐姐原也没说错,如今在学堂里连先生见到你都怕的想躲。”
卿如尘眉头一皱,弯月眼里呈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眸光,嘴张的大大的,手指不停的在唇上点头,回驳道:“怎么可能,我说话一点儿也不啰嗦,我说的每一句每一个……”
苏九娘额上冒了一点虚汗,赶紧站起身来迎了过去,呵呵干笑了一声道:“卿观主,好早,赶紧过来用早饭。”
“娘,你记性就是不大好,昨儿不是跟你说……”卿如尘皱皱了眉,倒也不客气的一屁股落坐,嘴里还要说。
苏九娘赶紧接过话头,微微笑的喊了一声:“小尘,好早。”
“这才像话吗,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的,只要娘……”
“来!吃个肉包子。”夏花赶紧夹了一个大肉包,直接往卿如尘正张开的嘴巴里一塞,顿时屋里就静了下来。
卿如尘就如待在自家一般自在的埋头喝粥吃饭,丝毫不拿自己当个外人,嘴巴里还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吃饱喝足之后他拿袖子擦了擦嘴,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揉了揉肚子自言自语道:“真是吃多了,有些撑的慌。”
夏花白了他一眼道:“你吃是撑了,别人还饿着肚皮。”
卿如尘“嗐”了一声,赶紧问道:“娘,你是不是没吃饱?”
苏九娘笑着摇了摇头:“小尘你吃饱就好。”
卿如尘又笑眯眯的看向夏花问道:“莫非是小花朵你没吃饱?”
夏花没好气道:“当然。”
卿如尘垂首想了想,“哈”了一声,一本正经对着夏花道:“小花朵,要不我吐出来给你吃?”
苏九娘:“……”
夏大栓:“……”
“呕……”夏花几乎真要吐了。
卿如尘单手抚额,朝着夏花挤眉弄眼的笑道:“小花朵,你别这样,让人知道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夏花忍住暴打一顿卿如尘的*,眼一横道:“什么怎么着?”
卿如尘将手捂住胸口,低着头嘴巴一张作出一个呕吐的模样来,又冲着夏花挤眉弄眼道:“就是那个那个嘛!小花朵你懂得的。”
夏花瞧着卿如尘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顿时反应过来,不由分说,拿起桌上的筷子啪的一声刷到卿如尘的光润润的嘴唇上,嘴唇边顿起两条红杠,夏花怒道:“叫你乱放屁!”
“娘,你瞧小花朵,一大早的就打我,娘,你赶紧给我评评理,有这人欺负人的么,辛苦的我一大早的赶过来要替娘治病,结果可好,不过就是多吃点了早饭,就挨了小花朵一顿打,娘……”
“好了好了,小尘,这件事是花儿不对,君子动口不动手,花儿不该打你。”苏九娘软声安慰,又对着夏花严肃道,“花儿,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瞧瞧,小尘的嘴巴都让你打肿了……”
“娘,我是女子,可不是君子。”夏花赌气道。
“哈哈……”夏大栓抚掌大笑,指着卿如尘的脸道,“卿观主,本来你唇上无须,如今多添了两道红胡须实在有趣,比文先生的胡须还要好看些。”
卿如尘顿时两眼一闪,摸了摸唇两边肿起的地方,不相信的问夏大栓说:“栓儿,你说的可是真的。”说着,又挺直了脊背,两手作出摸胡子状,又问道,“这样是不是更有男子汉气概了?”
夏大栓点头笑道:“很是,很是,卿观主……”
“叫我如尘哥哥就行了。”卿如尘眼角含笑,说着,又从袖笼里掏出一包东西往桌上一放,气味有是难闻,夏花赶紧掩住鼻子问道,“什么东西,这样刺鼻?”
卿如尘气还未生完似的,白了夏花一眼道:“我这个人尽管一向很好说话,只是小花朵你实在太过份,不仅不体恤着哥哥我点,还时常的欺负我,要不就是不理睬我,要不……”
“好啦好啦,刚刚是我错了还不行,请你不要再啰嗦啦!”夏花赶紧捂住了耳朵。
“娘,你瞧瞧小花朵,听我说一点话就这样不耐烦,连道个歉也没半点诚意,幸亏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也不想跟一个小人加小女人计较,娘,论理你也该好好教训小花朵一顿,她这样的性子嫁到哪家,哪家还不要倒了血霉了,娘……”卿如尘满脸委屈之色。
苏九娘也实在是听不得卿如尘如此这般数落花儿,不管别人怎么想花儿,在她心中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不过她也不敢驳斥卿如尘,毕竟卿如尘一大早的来就受了委屈,她拿出最柔和的笑意,劝慰道:“小尘,你也别生气,娘替花儿给你陪个不是,只是你这样的性子实在也要稍微改一下,会说话儿是好的,但凡事过尤不及的道理你应该懂的。”
“娘,难道连你也嫌我话多,我这个人说话一向很有理的,每一句……”
“呵呵……”苏九娘摸摸鼻,干笑一声,起身道,“小尘,你先坐会,我收拾一下碗筷。”说着,又拍了一下脑门道,“小尘,还麻烦你帮大壮瞧瞧,他今儿好像连床都起不来。”
卿如尘眼里闪过一些不喜之色,瞬间就归于湮灭,嘀咕道:“这死小子活该死在床上才好。”
“小尘,你说什么?”苏九娘疑惑问道。
“哦,没什么,我这就去帮他瞧瞧。”卿如尘起了身。
“昨儿大壮头痛的一夜,还请卿卿务必好好瞧瞧。”夏花少不得放下不悦之情,和颜悦色的看着卿如尘,她实在不忍大壮再承受昨夜那样的痛。
卿如尘扁了扁嘴,拿眼稍掸了一眼夏花赌气道:“哦,为了你那个傻儿子,你记性就好起来了,这会子知道叫我卿卿了,我倒是想生你的气,只是我这个人一向很好……”
“好了,娘,我也要上学去了。”夏大栓起身将衣服挼了挼直,背起装着书小包袱就要走。
夏花立刻拉起大栓的手儿道:“栓儿,姐送你。”
卿如尘立刻停止了叨叨,手里还拿着根筷子,啪的一声将筷子折断了,眼睛睨着夏花道:“小花朵,你又想躲我是不是?”
夏花见卿如尘脸色不大好,为着儿子和老娘的健康着想,她又放低了一点身份,默然的接过卿如尘手里的断成两截的筷子露出温柔一笑:“卿卿怎能如此,栓儿还小,我做姐姐的只是想送他上学……”
“大栓……”
“大栓……”
院外传来柱子和秦十一的叫唤声。
卿如尘眼睛淡然的往外飘了两飘,稍微放软了一点音量:“小花朵,这下栓儿有人陪了可不用你送了。”
夏大栓无奈的朝着夏花耸了耸肩,呵呵笑了两声。
夏花转头一看,正对上秦十一和柱子一前一后两个小小的身影,两个人齐齐露出甜甜一笑,又齐齐的朝夏花福了福身子,又齐齐唤了一声:“夏花姐姐早,卿观主早。”
夏花无语,干干笑了两声:“呵呵,真是好早。”
三个小孩子手拉手儿,一起开开心心的上学堂去了。
卿如尘得意的瞪了夏花一眼,嘻嘻一笑道:“小花朵,还愣着做什么,我给你儿子瞧病去,你赶紧泡壶茶来孝敬孝敬哥哥啊,我这个人对吃喝一向没什么要求的,只要放三瓣菊花,一颗四四方方重十钱的冰糖,再加三粒枸杞,三粒红枣,三粒桂圆核……”
夏花垂首,脸色已然全黑,耳朵边只觉得有苍蝇嗡嗡的在飞,她想伸手一巴掌拍死这恼人的苍蝇,苍蝇停止了嗡鸣,转身就要往大壮屋里飞去。
她抬头转身正要去泡茶,卿如尘忽然转了一个身来,脸上满满的绽放出一个粲然笑容来,这笑容却半点也不像苍蝇,却像是三春花开,暖意融融,只听他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小花朵,谢谢你。”
夏花木木然的摇摇头道:“不客气。”
“我这个人对吃喝一向没什么要求的,刚忘了告诉你泡菊花茶的水不要拿滚热的开水,要稍微凉一会,也不能太冷,约摸着烫手就行,记得要先把茶洗一遍,还要……”
夏花磨了磨牙道:“老娘知道了。”
卿如尘无辜的盯着夏花,在夏花凌厉的眸光注视下,他身子微抖了一抖:“小花朵,好好的你怎么又生气了,刚刚明明是你说不客气的啊,我这个人一向很实在的,你说不客气我自然不跟你生分了,你怎么……”
“靠!”夏花两眼一翻,耳朵一捂,加速度的奔向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