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就连鼻腔里也是疼的冷冽,发上,脸上,手上,身上俱是冰凉。
小花拒绝了他,这个让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喜欢的女子还是拒绝了他。
他应该是释然的,因为是早已预料的结果,可是他一点也能不释然,因为他的生命只剩下一片黑暗,他只觉得生活的毫无希望。
他微弓着身子,双手环在胸口,凄惘而悲凉的离开。
路过坟头坡,他静然立了一会,那漆黑的大树下,是一座座坟墓,而其中一座坟墓却是他亲手造就的。
他杀了盼弟,虽是失手错杀,但在那一刻,他已无路可退,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血肉模糊罪恶滔天的魔鬼世界。
而他,只是这个世界里最微末的一颗棋子,一颗任人摆布无法逃脱的棋子。
挺一挺脊背,即使心中再苦,他也想着自己的脊梁不能弯下。
……
夏花并未去白水庵,她只是一个人出来散散心,她也怕见那个卿如尘,尽管他为她挡了诸多媒婆,可还是感觉这个人实在亲近不得。
她有些漫无目的在黑暗中走着,风吹在脸上倒并不觉得冷,她也不能多耽搁,只怕回去迟了家里人要担心,刚刚她明明知道大壮偷偷的跟在她身后,还隐在远处听了她和秦岭的谈话。
她实在有些不知如何教导大壮,于她而言,猎杀丧尸比教育一个青春期的孩子简单多了,夏之荣出事那日,大壮好好的就躲在牛棚里,这两件事自然是有联系,想到那晚孔娇娇正在洗澡,又惊喝一声“谁?”
联系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已然猜了大半,想着,有个儿子的确是累。
养儿方知父母恩,如今她明白了许多,她想做个最乖的女儿,可是爸爸妈妈再不回来了。
不自觉的就走到了离四方山脚不远的地方,她未再前行,她伫立在那里,抬头望着这新居,以后这就是她的家了。
又抬眸望着那苍黑的群山,群山之中有间屋子,那间屋子很暖很暖,可是萧绝的身体却依旧是那样冰冷冷的。
“姐姐,你在发什么呆?”一个甜糯而好奇的女童声音传来。
对于郭魃像个鬼般的随时出现,夏花已然适应,她连头也未转,只淡淡道:“我只是在看我的新家。”
“姐姐的新家好漂亮,又大又明亮,小妹好羡慕。”郭魃也抬眼看去,红色的嘴唇嘟起一个可爱的高度,齐齐刘海下一对眼睛亮如星辰。
“姐姐,以后我可不可以时常到你的新家去玩?”
夏花回头低首看了一眼郭魃,轻笑一声:“你若想来自己随时就冒出来了,还需要问我可不可以么?”
郭魃的乌黑长头发轻轻巧巧的绾了一个圆圆的髻子在头中间,她脑袋一歪,发髻往向一边倒去,更显可爱,她将手指放进嘴里咬了咬,眨巴着眼睛道:“姐姐,我知道我总是这样冒冒然出现在你面前让你不高兴了,我说的是以后不管何时我出现在你家,你都不要不高兴好不好。”
夏花眸子沉了沉,淡淡摇头道:“小妹,你这是强人所难了。”
“唉!”郭魃小大人般的长叹一声,咬了咬唇儿道,“小妹其实也只是担心姐姐会伤到哪里,像姐姐这样好看的完美的人,不能受到一丁点的破坏,小妹只是想能尽可能多的时候看护着姐姐罢了。”
夏花很不理解郭魃的思维,只是这本就是一个怪异的丫头,有怪异的思维也不足为奇。
她淡淡道:“人这一生,哪能不受伤,若小妹你这样护我,你累,我也累。”
“我不嫌累啊!”郭魃的眼睛依旧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满眼都是纯洁无邪之色,这纯洁无邪之色已纯到让夏花身上有点发凉。
她幽幽道:“你不累,我也累。”
“好吧。”郭魃有些无奈的拂了拂掌,又道,“以后我尽量不吓着姐姐了,听说吓人不是好孩子,我只想当姐姐的乖小妹,以后我若想去姐姐家玩,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去。”
夏花淡淡一笑道:“小妹若真想通了,姐姐也可清静了。”
郭魃掏一掏耳朵道:“姐姐清静了,小妹可不能清静了,有个啰嗦鬼已经够烦了,如今又添了个小婴孩,刚刚我实在被这一大一小吵的头疼耳朵也疼才躲了出来,真好瞧见姐姐就一路跟过来了。”
夏花奇怪道:“哪里来的婴孩?”
郭魃皱起了眉头,不以为然道:“今儿下午那啰嗦鬼去了一趟东沟村就把这婴孩子抱回来了,听说这小女婴的娘月子没做完就死了,如今也成了孤儿,文先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同意啰嗦鬼把那小女婴留下了。”
“哦,想不到卿如尘还真有一番菩萨心肠。”
“呵呵……”郭魃阴阴的笑了两声,很是不屑道,“他这个人没吃过的东西就想尝尝。”
夏花脸色微一变:“难道以小妹的意思,卿如尘是准备把这小女婴吃了不成?”
郭魃眨巴眨巴眼,嘻嘻笑道:“姐姐,我可没这样说哦,那个啰嗦鬼倒还不至于啦!我不过是胡乱说说而已。”
“你这孩子真是奇怪,有这么胡乱说的么?”
“姐姐,我就是烦那个啰嗦鬼啦,如今又添一个小婴儿,文先生和那个啰嗦鬼又不会弄,两个人忙了一大气,那小婴儿哭的真叫人烦透了,今晚我都不想回去了,姐姐,我可以住到你家跟你一起睡不?”
夏花一听,身上忽然一冷,郭魃立刻亲亲热热的跑上前来扯住夏花的衣角,很是可怜的仰着小脑袋要看着夏花道:“姐姐,我睡觉很乖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姿势,保证不会打扰到你。”
夏花看着她,心里感觉有些不安,但又想见识见识这郭魃究竟是个什么鬼,以九黎圣皇的手段都查不出她的底细来,可见这丫头隐藏的有多深。
可就算她到她家去留宿,她又能从中查到什么,只是望着她盈盈的眸子,神思一阵恍惚,不知怎的,她竟点了头了。
郭魃开心的要死,不仅她,待她到了夏花家,苏九娘和夏大栓也是很高兴,只有夏大壮心里淡淡,对这个小姑娘很无好感。
夏花心思难定,她有探究郭魃之心,却又觉得无从探究。
反正今夜,她定是无法安睡。
用完晚饭,大家又在一起说了半会儿,也就各自洗漱回了房间,郭魃好似心情很是激动,一点睡意也完,小人儿弯着小小的身子把夏花的房间收拾一番,夏花打了个哈欠喊她睡觉,她只甜兮兮笑道:“姐姐的房间就是小妹的房间,小妹自然该出些力。”
夏花见她一副很不客气反客为主的模样,也没再说话,只上了床斜睨了她一眼道:“那随你吧,我可要睡了……”
“姐姐先睡,我忙完一会儿就睡。”郭魃笑眯眯道,一转身又“咦”了一声,“姐姐,这小布偶可真可爱,是给……”
夏花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拿过郭魃手里的布娃娃,有些不悦道:“小妹,你可知道别人的东西是不能乱动了。”
郭魃小嘴儿一撅:“姐姐屋子里的东西我都动过了,怎么动不得这个布娃娃。”
夏花将布娃娃掖进怀里,低头看着郭魃意味深长的问道:“小妹,你究竟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郭魃拿粉嫩嫩的小手指戳了戳自个脑袋,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摇了摇头道:“小妹是真不懂啊,如果真让姐姐不高兴了,小妹日后定会改了,只求姐姐能够时时教导我。”
听郭魃如此说,夏花反倒不好再多加苛责,只摸摸郭魃的头笑着道:“好了,你也别再忙活了,睡吧!”
“嗯!”郭魃无比温顺的点了点头,吹了蜡烛,就往床上爬出。
郭魃小小的身子碰到夏花,夏花只觉得她身子又软又暖和,哪里像个没有温度的鬼,真真实实的是个孩子般的柔嫩温软。
“姐姐,做个好梦哦。”郭魃软软的说了一句,就拿手往嘴上拍了拍,“姐姐,我要睡了哦。”
“嗯。”夏花答应一声。
不过一会,就传来郭魃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夏花转过身来,在黑暗中仔细着端祥着她,简直就是天使一般的睡颜,真让人恨不得亲上她一小口。
不过,就算她的睡颜再天使,夏花也是无法安然入睡的,只是过了两三个时辰,郭魃始终保持一个安然的睡姿,就连手指头都未动过一下,就如她所说,她的睡相的确很乖。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敏感过了头,可心里到底不舒服,又睡不着,就转了个身子脸对着窗户,眼睛是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黑黢黢的窗外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她看到一张青灰的脸正紧紧的贴在白色的窗户纸上,一双幽暗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屋里面瞧。
她一惊,却听郭魃叫了一声:“姐姐,别怕。”
转眼间,郭魃小小的身影飘然从床上下了地,她打开窗户小身子一跃就不见了踪影,夏花又惊又疑,那张青灰色的脸她并没有见过。
她拿了墙上的箭篓和弓就飞快的跟了出去,腰间上悬着的香袋微动了动,自打萧绝把筷子送给她以来,这筷子倒的确像根筷子,硬是待在她的香袋内一动不动,不吃也不喝的睡了好多天,不管她怎么逗弄它,它都是睡大觉,就像一条死蛇一般。
她甚至怀疑这筷子哪有萧绝说的那么神,有时候她嫌筷子带着碍事就把筷子扔在房里,走的时候筷子睡的什么样,待她回来的时候筷子还是睡的什么样。
不想,今晚这筷子竟然动了动,难道跟那个青灰脸的人有关。
她想着,人已经如狸猫般奔跑在寂静的夜里,只跟到坟头坡,就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停贮在那里。
夏花潜伏在田埂之下,就如在水里一般运行异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只听郭魃小小的声音的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气势:“佟莫牙,你好大的胆子,几次三番打我姐姐的主意,我都饶了你,如今你还贼心不死,休怪我无情。”
“小师叔,若不是十七师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几次三番坏我好事,如今还弄走了那个婴孩,我又何必费事再来找这小村姑。”
“姐姐是我的,你不准动。”
“这世上好看的姐姐多的是,小师叔你怎么偏偏要跟我作对护着那个小村姑。”
“世上好看的姐姐是多,可是像夏花姐姐这样的姐姐只有一个,我从前不准你动她,如今也不准,不仅今日不准,以后都不准。”
“那小师叔,你帮我把那婴孩子夺过来。”
“呵呵……”郭魃冷笑一声,伸手指着佟莫牙道,“你敢指使我,不叫你见识我的厉害,你真是忘了死字是怎么写的。”
她将小绣花鞋磨的擦擦响,佟莫牙青灰的脸孔一变,一双细长细长的眼睛里露出几许恐惧之色,他赶紧讨绕道:“小师叔,不敢,再不敢了。”
“阴时阴年阴月生人又不至那婴孩和姐姐两个,你自去别处寻去,你手下的爪牙众多,还怕寻不着。”郭魃停止了动作,阴沉沉道。
“阴时阴年阴月生人是好找,可八字全阴却又是两世生人寥若晨星,千载难缝,小师叔你实在是为难我了。”
“反正我不准你动姐姐,至于那个婴孩,你有本事就跟那个啰嗦鬼抢去,反正我不想跟那个啰嗦鬼多说一个字。”
“小师叔,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七师弟那个人难缠的紧,我如何能缠的过他,如今日期将近,难道你竟不顾同门之宜,要眼睁睁看着我死么?”佟莫牙青灰色的脸部肌肉跳了两跳,细长的眼睛几乎看不到眼珠,隐隐冒着几缕幽幽的光。
“既然你迟早都是要死,不如今晚让你死在我的手上好不好?”
郭魃说完,咯咯咯的笑声突兀响起,她笑声越大越是清脆动听,搁在这样寂静的夜和这样的鬼气森森的坟头坡反显出一种瘆人的诡异。
佟莫牙唇角扯了两扯,小师叔笑的越动听就越是危险,他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蓄势就要逃跑,郭魃将两脚搓的响,一缕红丝线直往佟莫牙飞去。
转眼之间,那一丝红缕紧紧缠上了佟莫牙的脖子,佟莫牙就如被吊死鬼一般整个人悬上了半空,两手紧紧的扯住那一丝红缕,两眼一翻,露出瘆人的惨白来。
“小师叔,不敢再……再不敢了……”他垂死挣扎的断断续续喊着求饶。
“哼!”郭魃小红唇儿一撅,满是鄙夷的瞪了佟莫牙一下,两手停止了动作,那一丝红缕乍然消失。
“咚”的一声,佟莫牙掉落在地。
郭魃丁点的小个子立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扫了一佟莫牙道:“杀了你还嫌脏了我的手,若再让看到你打姐姐的主意,你定叫你生不如死。”
“是是是……”佟莫牙爬起身来,怆惶而逃,倾刻间已然没了影子。
夏花只觉得浑身发一阵鸡皮疙瘩,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被这样的盯上了,盯上也就罢了,这个被叫作佟莫牙的人竟然知道她是两世生人,这不得不叫她心有余悸。
难道,郭魃今夜特意来陪来,就是害怕她被这个佟莫牙所伤。
还有那个婴孩也是两世生人,莫非那个婴孩如她一般是穿越来的,又或者是重生的。
这一个接一个的谜点搅的她心惊,她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无人能知,即使是萧绝也不知道,不想早有人打上了自己主意,自己还不自知。
香囊内的筷子又不安的动了动,她拍了拍筷子,筷子好似受到安慰了一般乌沉沉的又睡的像条死蛇了。
“姐姐,你出来吧!”郭魃甜糯的小嗓门又响起。
夏花从黑暗中走出,就那样的毫无忌惮的盯着郭魃,一双清凉的眼睛带着层层疑惑,她淡声问道:“小妹,那佟莫牙究竟何人?”
“哦,那个人啊,他本跟我是一个师门的,只是他为好脏,最喜欢采阴补阳之道,专爱弄人去炼丹,不过是想图个长生不老,其实这天下哪有什么长生不老之道。”
郭魃边说边亲热的走过来牵住夏花的衣角,抬头露了天真的笑,问道:“这人活一世总是要死的嘛,姐姐你说我说的可对?”
面对郭魃一次次莫名的出手相助,若说夏花毫无感觉那是假话,只是不管如何,她都无法拿郭魃当个真正亲妹妹看待,她看着她盈成弯月似的眼,微笑的点了点头。
郭魃艳羡不已的看了一眼夏花笑道:“姐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小妹,你也很好看啊!”夏花由衷一赞,“等你长大了定是个绝色美人儿。”
郭魃眼睫一闪,眼里闪过流星般的失落,抿了一下小唇儿,点了点头道:“我只希望长大后也能跟姐姐一样好看。”
夏花笑道:“定会。”
郭魃笑盈盈道:“有姐姐这样肯定,小妹也能相信长大后会跟姐姐一样好看。”
夏花实在不知这郭魃为何这么执着于好不好看,不过小姑娘天生爱美也无可厚非,照郭魃这样精致的小模样儿,长大应该不至于长歪。
虽然,她曾看过很多小童星都长歪了,但她觉得郭魃不会,试问天底下,到哪去寻这样精致可爱的跟个洋娃娃似的小萝莉。
她任由郭魃牵着她的衣角,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踱在夜色萧杀之中。
郭魃好像意兴不减,又问道:“姐姐,你可知小妹今晚为何定要陪你?”
夏花想着这小人儿还是不客气,做了好事就定要让人知道,这原也算是小孩儿心性,比较直白,她笑道:“自然是怕那佟莫牙来捉我了。”
“那姐姐可知,小妹为何今天就笃定佟莫牙要来捉你?”
“应该是跟那个小婴孩有关吧!”夏花两眼望着前方漆黑的一片,脸色益发冷峻了。
“姐姐你可真聪明,都不能容小妹卖一下关子。”郭魃捂着小嘴儿嘻嘻笑了两声,又弯一弯嘴角继续道,“啰嗦鬼下决心带回了那个小婴孩,佟莫牙没了指望自然就孤注一掷的来寻姐姐的,在佟莫牙的心里姐姐和那个小女婴一样都是这世上最罕有珍贵的炼丹药材哩。”
夏花头皮有些发麻,吸了一口凉气又问道:“不知那小女婴是何来头?”
郭魃翁声翁气道:“哪有什么来头,不过就是八字全阴天生带煞的小女婴罢了,真不知一个丑兮兮皱巴巴的小女婴有什么用处,也让那佟莫牙费那样的心思,小女婴刚一出生不久就派手下的爪牙去捉了,结果一次次都给那个啰嗦鬼破坏了。”
夏花蹙紧了眉头,忽想到那一晚卿如尘莫名其妙的撞上了秦岭的马车,还有秦岭所说的话,他手上沾满了鲜血洗不干净了,再加上她曾听到了女子呜咽声,这一切都好像一根一根断掉的丝线,如今连接到一起,她好似得到一个怵目惊心谜底。
莫非秦岭是佟莫牙的爪牙,而那哭泣的女子就是捉去给佟莫牙采阴补阳之用的?
她不想也不愿相信,毕竟秦岭于她还是微有些特别的人,她不喜欢他,却也把他当朋友看待的。
她正想的出神,郭魃又拉一拉她的衣角,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甜甜一笑问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啊?你说那个啰嗦鬼是不是看上那个小女婴,想等她长大娶她做媳妇啊,不然他这么上心做什么,从前他可是最讨厌小孩儿的。”
“噗……”夏花嗤笑一声,“小妹,你也太异思天开了吧。”
卿如尘看上一个还未满月的小女婴,这样的猜测也太过离奇,不过卿如尘肯救这女婴,这女婴定有什么特别之处,所谓八字全阴之说她压根不感兴趣,但两世生人,她倒有些兴趣。
说不定,那孩子真是跟她来自同一个时代的呢,能在这古代遇到同时代之人,大有老乡见老乡之亲切感。
这会子,她倒对那孩子来了几份兴趣。
二人边说边走,不自觉的已回到房里,此时已近三更,闹了一场,夏花感觉睡意上头,何况她既然已弄清郭魃来意,便放心而眠。
郭魃却没了睡意,伸出软软的小手摸了摸夏花的脸,夏花虽有知觉却也未管,不想,她小小的手儿忽然往下移轻轻碰了碰的她的胸,她一惊,眼一睁,一把就握住了郭魃的手。
“小妹,你在做什么?”
郭魃亮晶晶的眼对着夏花,眼里竟有几滴晶莹如珍珠的泪,抽泣着道:“姐姐,我只是……只是想起我娘了。”她拿着一种又柔软又可怜又无辜的眼继续看着夏花,无比伤悲道,“姐姐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也没在我娘的怀里睡过,我都不知道娘的怀里是什么样儿,我想娘的怀抱也像姐姐这样吧,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摸摸娘的怀抱是怎么样。”
说完,她将毛绒绒的小脑袋往夏花的怀里偎了偎,弓着身子找了一个让她觉得最舒适的姿势:“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偏偏还想粘着你,我只是想把你当个亲人一样看待,姐姐,你可相信,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真的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哪怕你未见过我,我也未见过你,只需见上一面就仿佛相识了很久似的……”
她嘀嘀咕咕的自说自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归于静默,不一会儿便传来她吐气如兰的呼吸声。
夏花微微叹了一声,心绪复杂,只是敌不过眼皮的沉重,她沉沉入梦。
将近入冬,夜长日短,已是卯时,屋外还是浓重的漆黑,夏花梦还未醒,大门已被敲的砰砰响。
“谁呀?”苏九娘有些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
夏花动了动身子,正想拉过被子来蒙住脸,却碰到一个小小的身子,她方回过神来,郭魃还在这里。
“哇哇哇……”屋外又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娘,小花朵是我啊,快开门。”卿如尘焦急的喊了一声,又拿手拍了拍婴儿的小脸蛋哄着道,“乖,别哭了,别哭了,我求求你了,小祖宗唉,你别再哭了……”
“哭哭哭,烦死了,再哭扔了你……”卿如尘见哄的没效果,又急声咒骂起小女婴来。
夏花如梦方醒,赶紧就从床上下来,郭魃揉揉眼,坐起来道:“姐姐,别开门,肯定是那个啰嗦鬼弄不掂孩子,上门求助来了。”
“小妹,你先睡会,我出去看看。”夏花还一心想着那小女婴是个穿越人士或者重生人士,这心里的好奇被勾了出来,哪里还能再睡,急急忙忙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
此时,苏九娘也急着点了灯,披了衣服出了门,夏大壮嘟嘟囔囔的也趿着鞋跑了出来,夏花把门一打开,就见卿如尘颓唐无比抱着个小孩子站在那里。
他头发也散着,衣服也散上,一见了夏花仿佛见到了救星似的,像扔烫手山芋似的将小女婴扔到夏花手里。
幸而夏花眼疾手快,才不至于让这婴孩掉落在地,她一把抱住那小婴孩,小婴孩扯着嗓子哭的声音更大了。
可能是哭的太久了,那小女婴的嗓子都哭的沙哑了。
卿如尘恨恨的指着那小女婴骂道:“真是救了一个讨债鬼回来,哭了一个晚上没完没了了,害得我们一个个都乌眼鸡似的大眼瞪一小眼,一个也睡不了,幸亏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要不然将把这讨债鬼扔到山沟沟里给狼吃了……”
卿如尘叽咕个没完,苏九娘点着灯往那小女婴的脸上一照,皱巴巴红赤赤的,她一颗母性之心立时顿起,从夏花怀里抱过小女婴道:“这孩子定是饿坏了,花儿,家里还有点米糕,你去熬点米糊糊过来。”
“这……这是从哪里冒……冒出来的?”夏大壮瞪着眼,伸手指着小女婴对着卿如尘问道,“是你……你生的啊?”
“放屁!我是个男人生个屁啊,这小女婴是东沟村一个妇人生的,那妇人死了,我见她可怜就带回了白水庵,倒不想弄了一个夜哭郎回来,没完没了的哭啊哭!”卿如尘牢骚满腹。
“好了,小尘你也别抱怨了,你果然是个心善的好人,这孩子得你一救也算造化,她这是饿了,吃饱了自然就不哭了。”苏九娘先检查了小女婴的襁褓,没尿也没拉,把她重新包好了,又伸手轻轻拍了拍包着小女婴的包袱,轻柔的哄道,“哦,哦,乖娃儿,不哭,一会就有吃的了。”
“娘,干脆你帮我养这孩子吧,我和文先生两个都是男人哪会弄啊,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娘,你生养过,带孩子有经验了,这孩子放你这儿我最放心啦。”
“这?”苏九娘抱着孩子很是为难,这孩子来的不明不白,她倒无所谓,只怕别人会传出花儿什么不好听的来。
平白无故的弄一孩子,难免会引起人的猜测和流言,流言猛于虎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就为着花儿捡了大壮的事,花儿不知受了多少屈辱,更何况大壮还是由里长作主方能留下的,如今这孩子没个人做主,她很是犹豫。
卿如尘见苏九娘皱着眉头很为难的样子,很是讨好儿的拉了拉苏九娘的袖子道:“娘,你最是个心善的,总不能看着这孩子就这样哭死了吧?”
“啰嗦鬼,你弄一个小女婴来祸害文先生还不够,如今又要来祸害苏婶婶和姐姐,你既有本事捡就有本事自己养去,你好好的弄到姐姐家来算什么?”郭魃不知何时已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很是烦闷的盯着卿如尘。
卿如尘歪着脑袋打量着郭魃,有些心虚的挖了挖鼻孔,嗤笑一声道:“哟!我说一个晚上的怎么没见你人影呢,你倒乖觉,图清静的跑到我娘和小花朵家里来了啊,我把孩子送给我娘和小花朵照养,又没叫你养,你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么?小师……”
卿如尘忽又改了口道:“死丫头,你不要以为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你就拿话来堵我,告诉你啊,我这个人是一向很好说话,但也不是所有的时候都好说话,你可别逼我哦,我这个一向都经不住逼的哦,你……”
“好啦好啦!闭嘴,你这个人真是讨厌死了。”郭魃无比厌烦的捂上了小耳朵,小嘴儿一撅,小屁股一扭,气愤愤的回了房间,心里却想若这个该死的啰嗦鬼真把这小女婴留下,她就把这小女婴弄到佟莫牙那儿去,省得吵了姐姐不得安生。
卿如尘得意的白了一眼郭魃的小背影儿,又站到苏九娘身侧帮着哄起了小女婴,夏大壮木讷讷的看了那小女婴两眼,实在是毫无兴趣,眼一眯,打个哈欠就回房睡觉去了,大栓虽然听到了哭声,本想起来,苏九娘怕他冻着,方未肯叫他起床。
苏九娘和卿如尘又哄了一会儿,夏花就端了一碗米糊糊出来,苏九娘赶紧坐了下来,一手将小女婴安妥的抱在怀里,一手拿着小勺儿边吹边喂小女婴。
“哇——”小女婴依旧是哭,将苏九娘喂的米糊都吐了出来。
“花儿,这可怎么办?这小娃儿怎么不肯吃哩?”苏九娘又是急又痛。
“娘,让我试试。”夏花伸手抱过了孩子,那孩子还是哭,无论怎么喂她就是不肯吃下一点米糊,那小嘴儿撅着,头一个劲的想朝夏花怀里钻。
苏九娘立刻明白过来:“这小娃儿怕是想喝奶,吃不惯这米糊糊哩,这可怎么办,这会子倒哪儿去弄奶去?”
夏花也表示很惆怅,她一个处女,哪来的奶,别说她,就是娘也没有奶,如今这村里也没哪家生孩子的,这人奶可不好找,况且这天不亮地不亮的到哪儿弄去。
她拿手点了点小女婴红通通柔软软的小鼻尖道:“宝宝啊宝宝,难道你想自己饿死了?这么挑嘴挑舌的,若真饿死了岂不是白活了一次?”
她是拿这个小女婴当两世人待的,如这小女婴真是穿越或重生之人,哪就必定不能拿她真当一个小女婴待,
那小孩子果然不哭了,睁着一双肿泡泡的小眼睛嫩汪汪滴溜溜的盯着夏花的脸,又皱又瘦还脱着皮儿小手儿握成小拳头放在嘴边,伸出小舌头闭了眼添了两添,又睁开眼继续嫩汪汪的盯着夏花。
屋里寂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生怕发出声音惊扰了这好不容易才止住哭的小女婴,卿如尘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实在怕听到这小女婴烦人的哭闹声了。
夏花一想此事有门,这小宝宝八层是听懂她的话了,她一高兴又舀了一勺米糊糊儿小心翼翼的要喂这个小女婴。
“哇——”的一声,小女婴这一声惊天动地,那眼泪水儿就如关不上的自来水龙头一样哗哗哗地淌着。
卿如尘两眼一翻,捂住了耳朵骂了一声:“哭,再哭把你的嘴巴缝上!”
小女婴压根听不懂似的扯着嗓子哭,那声音哭到最后已嘶哑的快发不出来,可那眼泪儿却还是流的顺畅无比。
一屋子三个人面面相觑,个个无奈,卿如尘干脆很无道德的丢下一句话:“娘,小花朵,我去找点人奶去啊,你们先照顾着,呵呵……照顾着哈……”
丢完这一句话,他人已溜的无影也无踪。
苏九娘和夏花一哄去直哄到天大亮,这孩子也没停止哭泣,倒最后反正是哭不出声来了,只光流眼泪。
又过了一天,没道德的卿如尘总算寻了一个乳娘过来,待乳娘来时,夏花家已一排排站了十来个乳娘,就跟乳娘大竞选似的,只要这孩子肯喝谁一口奶就花重金聘下。
结果,这小女婴谁的奶都不喝,急得夏花一家人个个都是面容憔悴,每个人白天忙孩子晚上忙孩子,一个个都睡不好,个个都顶个大黑眼圈儿。
孔娇娇觉得这小女婴来的极妙,真是天赐良机,她找到了打击夏花的突破口,撺掇着孔秀枝在村上大肆散播谣言,一时间村里风言风语传了个遍。
自打夏平安拐了来弟之后整个人就失踪了,村里人都说他坏心眼给野兽吃了,孔秀枝没了指望,夏平桂又因害了相思病整日蔫蔫了,骂十句都不出个声,她灰了心,也只能把孔娇娇看作是命。
她虽怕夏花,但也恨毒了她,她不过是传个两句话,况且这也不是全然无影的事,她夏花行不端坐不直就该让人说。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有人说这小女婴是夏花和卿观主生的小野种……
有人说这是夏花和夏大壮弄出来的小野种……
有人说这小女婴是苏九娘守不了活寡偷了汉子生下来的……
有人道破说夏花和苏九娘整日的待在村子里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生下孩子,这世上难道还有人不挺肚子就怀娃生娃的……
众说纷纭,观点不一。
里长震怒,夏花是白头村的骄傲,更是这群山下十几个村庄的大恩人,他怎么能容忍有人诋毁县令亲封的‘一品女猎户’。
这不仅是夏花的荣耀,更是整个白头村的荣耀。
里长特意招集村民招开了一场村会,文先生出面讲述了这小女婴的来历,并拿出了充分的证据证明这小女婴实乃是东沟村一幸存的妇人所生。
为了一次消清所有的谣言,文先生甚至请来了县里最厉害的忤作开棺验尸,滴骨验亲。
在强大的证据下,人们纠起谣言的源头,一时恍然大悟,这不过是孔大嘴巴和孔娇娇眼红夏花家故意泼出来的脏水。
一时间,孔秀枝姑侄两声名狼籍,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孔娇娇在白头村再待不下去,又怕自己名声受损李家毁婚,心里又怕又痛,不过两日人就瘦了一圈,孔炳槐心疼的紧,耐着性子好说歹说把孔娇娇哄了回去。
孔秀枝因诬蔑之罪差点蹲了大牢,她跪在夏花家的屋门口两天两夜,痛哭流涕恳求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