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 破
君惟明人在半空,已连拆了崔芙蓉四五招,他手上寒星剑冷光点点,在浑厚内力驱动下,正是缎袖等软兵器的克星。
崔芙蓉吃了一惊,数月不见,这小子的内力又进了一层,若他二人联手双剑合璧,这回自己可占不了上风。
君惟明回剑数挑,缠在君海棠手脚处的黑金链条应声而落。这非金非铁之链极韧,任你内力再高也劈拉不断,若不是靠着天下至利的寒星剑,君海棠今日定在车顶被焚烤致死。
眼看自己好事又被破坏,崔芙蓉怒扫长袖,将君惟明手中寒星剑震落城下,扬手又是两条乌黑发亮的链条,游蛇激射一般。
君惟明和君海棠原本携手跃起,只听咔嗒一声,君惟明身形凝滞,重重摔落车顶,脚上已被黑链缠锁跟冲车成一体。
崔芙蓉上风占尽,得意非常,欺君惟明不能动弹,倏忽飘近,欲一掌将之击毙。不料他竟以内力驱链为剑,斜身凌空数弹,并喊道:“碎星破月!”
这是流星追月剑法里最为狠厉的一招,崔芙蓉只觉自己身前力道被卸去一边,耳际暗风飘忽,不知何时君海棠已悄无声息插至身后。她大惊,迅疾转身。
君海棠的绫缎笔直如剑,在玄天逍遥气驱使下,连撞崔芙蓉上身五处重要穴道,崔芙蓉内力一滞,后退数丈,背心却被君惟明的般若掌击中。崔芙蓉全身僵住,随即前吐出一口鲜血,没等二人下招袭来,她人已急忙跃至半空。
冲车又是一阵巨晃,随时都会散架,崔芙蓉跳上城头,“不陪你们玩儿了,君小子乖乖坐着等死吧。”继而杀招四出,在她掌下连死数人。
“你快走,这里危险!”君惟明回身挥掌,震却乌桓军的漫天箭雨。
君海棠充耳不闻,运起十成玄天逍遥气,他脚上的链条被越拉越长,却始终不能断。寒星剑已落在烈焰深处不可知,她凌空抓来数把刀剑运力而斩,也只能激迸火花数点,链条丝毫无损。
与君惟明一同冲到东城墙近处的十几骑铁甲军兵分数路,绕着几座高架木台以弯刀横切纵割,不一会那些木台便土崩瓦解,其上的乌桓弓手纷纷掉落,最终死于刀下。
“海棠,那车要塌了,快回来!”任凭江遥在城头大呼数声,君海棠没有任何反应,他急了,纵跃上前,眼前人影一花,崔芙蓉劈手夺到*,引燃了远远扔出去,正是那段被冲车撞得残破不堪的城墙。一声巨响,城头上众人感到脚下摇晃仿佛地裂,所幸硝烟过后,墙面仍未坍塌。
而烈焰已包围了冲车顶,舔舐着君惟明和君海棠二人的衣角发梢。君惟明推了君海棠两把,她却执拗着不肯离去,只是发了疯似的运力去扯连着黑链的铁皮,双手上被烫得通红起泡也毫无知觉。
君惟明用力将她拉住,“海棠,你听我说,这车就要塌了。再不走,连你也会葬身火海……”
君海棠仿若木雕,再也不能动弹,“你死了,我就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若走不了,我便陪你死在这里!”到了这个时候,她再也隐藏不住内心的情感。什么赐婚、什么王妃,都只是浮云,就算天各一方,她也还能有机会远远看着他,但他若不在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可让她好留恋的?
君惟明双眼迸出炽热的光芒,与她目光胶着,彼此都从对方眼内读懂了心意。他求生之意大起,低头凝神细看,随即用尽全力往下打出一掌。般若掌可是携着天下至刚至猛之力,包裹木质冲车的铁皮瞬间应声脆裂。
乌桓西北步兵后阵营被君惟明带来的铁甲军冲击,嘉英王麾下的铁骑早已迅捷而动,从两侧包抄围上。
铁甲军中号角吹起,那些不断收割马下步兵人头的甲骑迅速汇聚成七八支队伍,从四面八方纵横穿插,竟然将迎到跟前的五百余乌桓骑兵生生切割散成几段,使其相互间不能支援。
眼见装载着自动撞木的冲车就要燃烧倒塌,乌桓军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围住铁甲军,另一路气势高涨,在嘉英王率领下,朝东城门杀来。
冲车顶已烧得赤烫,君海棠双手并用撕扯铁皮,连皮肉烧焦都无知无觉。脚下坍塌的那一瞬间,她自知无望,反手将君惟明紧紧抱住。
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便黄泉尽处,与君同死!
君惟明一声长啸,掌下断铁残片激飞,在冲车坍塌时发出的轰隆巨响中,他抱着君海棠冲天而起,稳稳落在城头。
天昭军齐声欢呼,众人脚下却剧烈震荡,伴着黄尘飞扬是惊心动魄的巨响,灵州东城墙坍塌了!
当弥漫的尘烟落下,曾经高达八丈的城墙被轰塌大半,化为沙土。黄土覆盖着的冲车仍旧烈焰熊熊,但它毕竟在倒塌的最后一瞬完成了它的使命。乌桓军军心大振,杀声震天,数以万计的兵士潮水般涌向城墙缺口处。
十二铁衣卫弃马落地,边退边抵挡铺天盖地射过来的箭雨,须臾已有两人腿上中箭,被拖着逃入城内。
城墙底部缺口仅两丈多宽,数万乌桓军只能放慢速度,一小股一小股地冲入。
江遥和张铎事先料到有此结果,早在城东满布兵力。天昭弓弩手凭借高处险要,数千铁箭同时射下,最先冲入的兵士被纷纷射倒,后面的人源源不断,踩着前面尸体又自涌来。就算有侥幸从箭网逃脱的,入了瓮城,仍旧难逃一死。等乌桓先锋部队看清形势,却已经无法后退,数万人密密麻麻挤在缺口外,后头的人看不清前面情况,只管往前挤,前头的人根本身不由己,被推涌的大军逼入瓮城。
没多久,城墙坍塌处已堆满了尸体。尽管瓮城箭网厉害,但天昭军的箭支终是有限。乌桓军在嘉英王铁令下,攀爬过小山似的尸堆,以人肉靶子的方式,消耗着天昭军的箭支。
箭雨稍减,乌桓军沿着塌陷的残墙爬上两边城头,灵州城死战的一刻来临了!
此时,天昭军每个人都在拼命。灵州若失守,天昭亦离亡国不远矣!
即便是江遥、君惟明等武林高手,这时候亦不管什么招法、内力,手中兵刃不知砍倒了多少人,刃锋卷了,便从尸体上拔过新的利器,乌桓军死伤惨重,但越来越多的后援涌来,天昭军在江遥军令下,退至瓮城新筑的高墙。
只听数声震天轰响,天昭军点燃事先埋好的*,将那片处在地下河之上的残破城墙尽数炸毁。被攻破的城墙已不能用于防御,留着只会给乌桓军当作攻城的台阶,这一炸之下,一举两得,还在前仆后继的乌桓军当场死了数百人。
没了残墙捷径,乌桓军又面临着重新攻城的难题,此时天昭箭矢将尽,兵士开始往瓮城下倒油、砸火罐。这一战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傍晚,直至后方角号急吹,乌桓军这才潮水般退去。
而君惟明带来的那支铁甲军,困扰了乌桓步兵阵营一角后,突围西下,与灵州城西防军会合。饶是如此,这一仗三千铁骑对两万余乌桓步兵,铁甲军仍旧折损近三百骑。
东面瓮城内外留下数千乌桓兵士的尸体,坍塌断墙处的尸堆更是高如小山,天昭军淋下桐油,一把火将他们烧得干干净净,此后数日,灵州城内外都弥漫着肉焦味,让人闻之欲呕。乌桓军之所以退兵是因为西北有数万不明军队杀至,乌桓怕中计,撤回按兵不动。那是林涧带来的三万骑兵,驻扎于贺兰山北。
而此番护国将军率铁甲军到来支援,令灵州军民士气大涨。
原来东陵人在东线吃了大败仗,已无力抵挡铁甲军。博氏兄弟见势不妙,将残部西移,与乌桓军会合。只期一举拿下灵州城,便可将局势扭转。不料君惟明棋高一着,竟抢在头里纵军千里急行,在地图上来了个大大的迂回,出其不意地绕到乌桓军后方发起奇袭。
今日一战,乌桓军损伤比前几次更为严重。当夜,格兰王派心腹趁乱偷偷潜入灵州,表明他愿意按兵不动,让天昭自己对付嘉英王部。
江遥仔细盘问过来人后,问询左右,目光更投到君惟明身上,“卫国将军以为如何?”
君惟明想起当日一事,沉吟道:“格兰王曾救助过末将兄妹……”他说到此自知失言,遂低声改口,“救助过末将和王妃,但此人在乌桓素来奸猾狡诈,却也不可不防。”
江遥目光闪烁,却笑了笑,“据暗探消息,格兰王对嘉英王表面和睦,私下里早想取而代之,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罢了。若让嘉英王攻下灵州壮大声威,格兰王便再无翻盘之机。此番他来寻求与我天昭密谋,却在意料之中。”当下将关在牢里的毓桑王拎出来。
毓桑王早已怒得咒骂嘉英王数百遍,这下自然爽快非常,交出贴身信物给来人,“本王被嘉英害得差点没命,定要找他报了此仇。你回去让格兰拿着令符统领本王的部落,莫再为嘉英那小子卖命了。”送走格兰王心腹,天色已早黑透。张铎令人备了美酒佳肴,不料瑞王和卫国将军无心用饭,酒未过二巡,便又商议起了军中之事。灵州城外,乌桓十万大军仍旧虎视眈眈。君海棠带来的西楮强弓不过区区百人,跟随君惟明前来的铁甲军又只得数千,敌我人数仍旧相差甚远。只怕缓兵未到,乌桓又全力攻城。大家的希望都不约而同放在林涧身上。于是江君二人连夜派出探子,欲与林涧大军联系上。
宴席上一旦停了军务商议,氛围便有些尴尬微妙。今日城战,冲车上二君生死相共,江遥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幕如刺在喉,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就怕一个不慎,那层隔在三人之间、欺人掩心的薄纱便被瞬间捅破。
短宴过后,君惟明以安排铁甲军为由早早告辞离去。
君海棠双目下垂,眼皮抬也未抬,不知在想些什么。江遥定定看了她一会,微笑柔声说:“我送你回去。”
回到别院,未等君海棠开口,江遥便抢在头里柔声叮嘱她好好休息,随即飞快转身离去。其时素月当空,清辉洒在他肩头,衬得他身姿出尘之余,却更添了一份寂寥。
君海棠倚门望着江遥远去的背影,只觉脚下重逾千斤,她敢在城头和君惟明同死,如今三人相安无事,她却是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庭院内的维姬静望已久,欲言又止,最后终究忍不住走到君海棠身后轻声说:“宫主如今已身为瑞王妃,该断不断,徒增烦恼。”等收到自家宫主扫来的眼色,她自知逾矩,屈身请罪,“属下失言,如今危机未解,还望宫主以大局为重。”
君海棠双目冷凝盯了维姬半晌,不发一言。战事仍在如火如荼,儿女私情,孰轻孰重,她又怎能不知?末了方轻声开口,“可是月影阁之事?”
维姬面色一凛,急促点头,“属下等暗地里北上,凭借多方渠道,终于探得月影阁老巢便在贺兰山内。”
君海棠喜忧参半,同时隐隐感觉不安。既得知月影阁所在,合着武林各派之力一举将之扫平,便指日可待。只是贺兰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说不得乌桓人也在暗中插一脚。
当下便让维姬传讯各大门派首脑,择日商议此事。
君海棠可不知,此时不远之处,亦有一人同样独立中宵,久久未眠。
君惟明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晚宴之上,从始至终,他都未敢正眼看她一眼。危难时刻真情流露,可面对现实却又踌躇不前。再加上纪悠然惨死之事,他又如何对她说去?灵州城危机暂告一段落,只是天昭派出的探子,竟不见回返,而林涧的大军也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君等人在城内除了焦急等待,却也无计可施。
直到第三日,早前派出的数名探子之一浑身浴血而回。他报说当日便探得林涧大军两万,被嘉英王以三路精骑左右围堵,尽数逼入贺兰山西麓。短短两日内双方已交锋七八回,乌桓军重兵严守谷口,硬是连个苍蝇也不放飞出去。楮军虽损伤不多,但因箭矢有限,难以突围,情形大大不妙。
“乌桓军有异士高人相助,环在谷口崖顶持弓箭、利刃以待。欲出谷报信的楮兵皆被那些人绞杀殆尽。我等探得消息后,归途亦被拦截紧追,最后只有属下一人能活命赶回。”
听完探子的详报,君江二人诧目对望,月影阁精锐尽出,看来乌桓是下定了决心要将楮军灭在谷内。
江遥心知林涧那两万人乃是前锋,干粮必定带得不多,再等上两日,只怕楮军便饿得一击即破,于是便商议由君惟明领着铁甲军前去救助。君惟明点齐三千铁甲军,天未拂晓便悄悄出城。
江遥在墙头望罢远去的尘嚣,甫一回头,却见身后不远楼角处,君海棠髻发未绾、素面薄衣,已不知静立多久。远眺的目光缈缈,一颗心只怕已飞到了别处。
江遥一口气堵在心间,他大步走过去,伸出的手不觉已加上了力道,“卫国将军不过去谷底解围,又不是再也不回,你又何须如此?”直到君海棠“哎哟”一声低呼,江遥这才察觉自己手下力道过重。
“夜凉如水,怎不多加件外袍?”他讪讪道,又不甘心收回掌,便改为轻抚她被捏痛的臂膀,却觉察手心传来她无言的抗拒。
江遥心中无名之气蓦地上涌,手臂突然发力,将她猛然抱入怀中。
君海棠僵着身子推他几把,不得松解,又不能真运功力去震开他,只得温言劝抚:“阿遥,你先放开我,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不料江遥却将她抱得更紧,“你莫说了,我不放。”顿了一顿,又用极低的声音道:“至死……也不放。”声音虽轻,却说得斩钉截铁。
君海棠手上推拒停住,额头无力抵在他胸前,“你这又是何苦,我当日曾告知于你,我心里早已驻进了一人,终此一生,无法忘却……”
江遥的手开始有些微颤,“我心里也同样驻进了一人,穷尽此生,更无人可替。”
听了此言,君海棠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毫不留情地揪成团,左拧右旋,痛不堪言。只是如此下去,伤人伤己,三人终将不得解脱。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他双眸,“可今世我先遇到了他,若有来世……”
江遥猛然推开她一臂之距,喊道:“谁要来世?我只要今世,我只要你!”闪动的眸光狠狠盯着她,交织着渴望和怒焰。
那几句话远远传了出去,回荡在城头。柱后的侍女闻之惊诧惶恐,不敢趋前。
江遥将君海棠逼困在墙垛上,不管她情不情愿,缓缓俯身向前。
石梯上噔噔跑上一人,“宫主,事情不妙,乌桓人设下了大陷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