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6-09
熊熊的大火,将皎白的月亮似乎都烧红了。山下一片喧腾惊哗,远处的胜捷军大营中的主力看到童贯所在的方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急忙发了兵马前来救火。虽然人多势众,但毕竟敌不过这磅礴的自然之力。大火似乎并没有减弱多少。
山腰密林之中,惨惨的月光透过叉参的叶枝投下来,映在了二十多具渐渐变冷的尸体之上。
何伯一步一步的朝童贯逼近,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与**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童贯听来,那声音就同是地狱判官的的怒吼;那个佝偻的老人,便是前来索命的无常!
“老、老师……!”童贯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了,他松开了脚下踩踏的耶律余睹,提着刀倒退了几步,干咽了一口唾沫道,“学生也是逼不得已!”
“今日,老夫也便是逼不得已了!”何伯干枯的脸皮紧紧的绷着,右手五指陆续的握起捏成一个拳头,指节劈叭作响,拳头扬在了面前,说道,“你杀我全家三十七口。今日我便打你三十七拳。打完之后无论你死活如何,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童贯的心顿时如同掉进了冰窖里——自己的老师本事如何他还不清楚么?休说是三十七拳,就是三拳,他也未必能接住!
“老师,你这是何苦?”童贯步步后退,伺机在寻找逃跑与反击的机会,嘴里说道,“当年学生当真是逼不得已,否则官家与宰执定然不会放过我,他们都知道学生与你的关系!”
“别提此事!”何伯沉声厉斥了一声,说道,“当年你无非是仗着权势,逼着我与张侗等人传授你武艺,咱们之间没有关系!张侗的性情比我正直,受不了你的淫威也看不惯你的嘴脸,愤然辞官远遁。当时我因为还有另外两个徒弟想要悉心调教,又唯恐你拿他们寻衅问罪,才逼不得已教了你六年武功!你倒好,就用我教你的功夫来杀我的家人!我亲自查看过我两个儿子的尸首,全是天灵盖碎裂——便是死在我教你的披红掌之下!”
童贯顿时浑身发冷——证据确凿,这下是辩驳都没得辩驳了!
“你……你要杀我,没有半点好处!”童贯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将刀横在了胸前防御,说道,“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个郡王,而且手握重兵封疆一方。你杀了我,自己也逃不掉;反之,老师若是愿意化去仇怨,学生愿意一力保举老师封爵授邑、怡养天年。”
“哈哈!”何伯放声大笑,“童贯,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一样,只知道追名逐利吗?当今官家昏庸、朝廷**,大宋已是摇摇欲坠,全是你们这些奸臣的功劳!当年方腊在江山振臂一挥应者云集,动摇半壁江山。从那时候起,大宋就已经注定走向灭亡!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流离失所聚啸山林?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跟着造反——还不是你们这些昏君弄臣给逼的!”
“老师,咱们不要说这些大道理……”童贯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只要你今天肯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好——”出乎童贯的意料之外,何伯居然答应了。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耶律余睹闻言顿时急了:“老先生不必与他罗唣!这厮在拖延时间,等山下的兵将上来救他!”
“放心,他们上不来。”何伯胸有成竹的微然一笑,“且不说这熊熊大火非人力所能逾越,再有太行神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焦文通?!”童贯大吃一惊,“老师竟然又和那黑脸贼子纠结在了一起?!”
“你闭嘴!无论是品行武德还是心胸气概,焦文通都胜你百倍,你都不配提他的名字!”何伯厉斥一声,“童贯,你方才说我要什么,你都愿意给我,是吗?”
“是!……老师不妨说说,你想要什么?”
何伯咧嘴冷笑,“我要你站着别动,吃耶律余睹三箭!三箭之后你若还活着,我便放过你!”
“啊?”童贯顿时愣了,耶律余睹也愣了。
“答不答应,随便你。”何伯又捏了一下拳,指关节劈叭作响,“不受他三箭,便吃我三十七拳,随你选。”
“答应、我答应!”童贯急忙满口应了下来,而且将刀横在胸前,全神贯注的道,“耶律余睹,你动手吧!”
耶律余睹茫然无绪,转着脑袋左看看何伯,右看看童贯,“你们师徒……这是在玩什么?”
“再不动手,等天一亮你就脱不了身了。”何伯说道,“耶律将军,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还不赶紧动手将他射杀,然后提他的人头去向你的狼主请赏?”
“好!”耶律余睹也懒得问这么多了,捡来弓箭就搭上了弦。
“你站得离我远一点!这么近,不公平!”童贯浑身直发抖,大叫道。
“少废话,你站着别动!”何伯大喝,“你若敢逃跑,顷刻间我叫你化作泥粉!”
“好、好,我不逃!”童贯的脸上,冷汗潺潺而下,如同劈头被人淋了一头冷水,“耶律余睹,你……你最好是手下留情!杀了我,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若是不杀我,金银财宝任由你取!”
“嗖——”
耶律余睹才不听他胡说八道,一箭就射了出去!
“砰当”一声,童贯也当真是眼疾手快,居然一刀将箭矢给挡了。
耶律余睹顿时愕然:这厮反应如此之快!
“再射,还有两箭。”何伯倒是不急不忙。
耶律余睹只得再次搭弓上弦。鉴于上次的经验,童贯身上的铠甲太过坚利,弓箭射中他的身体后恐怕很难将他致命,因此耶律余睹便瞄准童贯的头部位置。童贯也是聪明,一把刀就专门护着头脸,左摇右晃让耶律余睹瞄不真切。
“嗖——”第二箭又射了出去,这一次却是被童贯躲过,直接插着他身边抹了过去。
“还剩一箭。”何伯悠然道,“耶律将军,第三箭你若还射不中,你自己的性命也多半要没了。因为我与他的恩怨会一笔勾销,也就不会帮你的忙了。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
耶律余睹将牙齿咬得骨骨作响,愤然搭起箭来,将弓拉到了满月。
“你可要瞄准了。”何伯慢条斯礼的说了一声,突然又换了阴阳怪气、森冷诡谲腔调哼哼的说道,“童贯,你若能躲得过这一箭,也算是天不亡你。但是这些年来,你为非作歹害人无数,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丧师辱国以权谋私。天下无人不想喝你血、吃你肉。更有无数的怨魂时刻跟着你,要将你带到阴曹地府钩舌扒皮、油锅烹炸!”
耶律余睹的手在发抖,童贯也是浑身紧绷,听着何伯这如同鬼哭一样的声音,心神更是纷乱又紧张。
“看——你头顶就有我家三十七人的冤魂!!”
“啊!!”童贯的精神正高度紧张,值此深夜被他一吓,顿时吓得惊叫了一声。
耶律余睹眼睛一眯,一箭就放了出去!
“嗖——笃!!”
那一箭,直接插中了童贯的咽喉!
“中了!”耶律余睹大喜!!
童贯的身形,却如同石化了,定定的怔住,瞪大了一对铜铃眼睛死瞪着何伯,“你……使……诈!!”
何伯上前了几步,拽着童贯的衣襟不让他倒下,将脸凑到了他面前,说道:“童贯,原本如此的血海深仇,我是非要亲手将你切成碎片不可。只因我家少主人有言在先,必须让你死在耶律余睹手下,这才便宜了你!你虽是死了,也须得感激我家少主!”
“他……是……谁……”童贯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呼的怪响,箭矢插在了气管,血不停的往肺腔里倒流,眼看命将绝了。
“我便让你当个明白鬼!”何伯嘴角一咧,“我家少主,便是——楚天涯!”
“你们这两个……贼……胚……!”童贯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说出这几个字,眼睛一闭头一歪,没了气。
何伯扔开他的尸首,仰天长叹闭目长吟,悠然道:“仇人已死……你们在天之灵,安息吧!”
“老前辈,在下是否可以……”耶律余睹也对眼前这个怪老头,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惧怕了,战战兢兢的问道。
“割下他的人头,你便走吧!”何伯摆了摆手,转身便走。
“老前辈可否与在下一同前往金国?”耶律余睹在他身后叫道,“老前辈这样的绝世高人,到了金国必受重用!”
“这种卖国求荣、被刨祖坟的事情,老头子干不来。”何伯边走边说道,“耶律将军,你还是少废话了,赶紧逃命吧!”
耶律余睹的脸色顿时寒了一寒,又不敢废话,便蹲下身将童贯的头胪割了,扯下尸体上的披风将它包起。然后他匆忙的骑上马在附近搜寻了一番,总算找到几个逃散的女真侍卫。于是一行数人骑上马匹,沿着山腰向着北方,往早已选好的后路逃去。
何伯去而复返来到童贯的尸体旁,将几枚箭矢生生的插在了童贯胸口。看着没了头胪仍旧散着热汽、淌着鲜血的童贯尸体,何伯喟然长叹的摇头,“童贯,其实你绝顶的聪明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便是我教过的学生当中,资质最好的一个。否则当年,我也不会把真功夫教给了你。可惜你并不专心武学而是迷醉于权势,心术不正为非作歹,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其实现在这样,未尝不是你的一个好归宿。死在耶律余睹的手下,便是为国捐躯;总好过将来,你身败名裂之后被官家朝廷所杀,也被史书后人所唾骂……这也算是我这做老师的,最后帮你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