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6-29
从走下城头到回到家里,楚天涯一直没再说一句话。然后,他跑到了地窖,把何伯藏在这里准备用到他成亲时喝的的几壶剑南烧春,从土堆里扒了出来,咕咕的全灌进了肚子里。
酩酊大醉。
萧玲珑一直站在窖外,不现身不说话也不阻止,直到楚天涯彻底醉倒不醒人事,她才走了进去。
“喝到大醉,仍然没有多说一句话。”看着躺在酒坛中醉如烂泥的男人,萧玲珑不禁轻叹了一声,“这个男人,意志究竟有多么顽强?”
“郡主是想听一听少爷酒后真言么?”何伯的声音突然响在萧玲珑的身后,把她吓了一跳。
看到楚天涯这样子,何伯啧啧的叹息,摇了摇头。
“老爷子,西山的事情,他很自责。”萧玲珑说道。
何伯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只能说,你仍是不太了解少爷。或者说,你太不了解男人。”
“哦,怎么说?”萧玲珑好奇道,“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可能有一部分原因,但绝对不是全部。”何伯说道,“以老头子对少爷的了解来看,此刻在他的心中,悲愤会大于自责与伤心。就算是自责,那他也只是在恨自己为什么无力援救西山,或是无力扭转大局、决定胜负。”
“他做得已经够多了。”萧玲珑说道,“几乎已经超越了他的极限。”
“是啊,在我们看来,他只是一介小吏,一个再普通不过了的人。胜捷军里随便一个将校,或是太原府里随便一个当官的,都要比他更有实力更有资本。”何伯说道,“但少爷恨的就是这个。他恨他自己为何不是河东宣抚使、胜捷军统帅,他恨自己为何没有手握百万雄兵,恨自己为何不能口衔天宪、执掌乾坤!”
萧玲珑诧异道:“不会吧?”
“会。”何伯轻吐了一个字,却是斩钉截铁。
萧玲珑不禁愕然,看了看何伯,又看了看醉倒在地的楚天涯,仿佛眼前的这两个人,突然又变得陌生了。
“或许老爷子说得对,我仍是对他一点也不了解,更不了解男人!”
“男人有很多种。”何伯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少爷,就是喜欢用行动来证明一切的那一种。越是重要的决定,他越不会说出口;他只会将它斥诸于行动,从而得出一个真实的结果。这个结果,也可以理解成我们平常所说的‘志向’!”
“但他今天说了。”萧玲珑道。
“呃?……”正滔滔不绝的何伯不由得愣了一愣,感觉很没面子,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女真一日不灭,他一日不下黄泉!”
“这只是一个誓言,不是他心中的志向!”何伯嘿嘿的笑了一笑,“经历这么多事情,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说得难听一点,少爷现在是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但他有一点特质是难能可贵,那就是一但他认准了的事情,他就会不遗余力、全情投入的去努力去争取。他很少会将想法、志向说出来或是挂在嘴边,因此很少有人能听到他最真实的心声,只能从他的行为当中来揣摩。”
“老爷子你也不能?”
“不能。”
“难怪……”萧玲珑轻轻的拧了拧眉头,“我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也仍是发觉,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你不需要了解他,你只要懂他就行了。”何伯笑道。
萧玲珑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大了。”何伯嘿嘿的笑,“我打个比方,你只要懂得饭能填饱肚子就行了,还需要去了解饭是怎么煮的、米是怎么由稻谷变来的、稻谷又是如何栽种的吗?”
“什么嘛,这根本不是一回事!”萧玲珑哭笑不得了。
“嘿嘿,或许以后,你才会明白。”何伯笑道,“其实,这或许也就是我们汉人文化中的一个微妙精髓所在——不求甚解,难得糊涂。不管是夫妻之间还是朋友之间,乃至任何人之间的相处,都不妨保持一点距离与神秘。如果双方之间完全的了解、彼此没有任何的秘密与**可言,那这两个人只会形同陌路。”
萧玲珑异讶的抬了一下眉梢,惊叹道,“老爷子,我觉得你有时候说的一些话,还真的蛮有道理的!”
“你以为老头子这几十年是白活的?”何伯撇了撇嘴,“你要是不想他今天冻死在这里就别只顾着瞎扯,赶紧将他从酒堆里扒出来,弄回房里睡觉去!”
“啊?我……我?”萧玲珑愣了,脸也臊得通红。
“咳!……你想到哪去了?我家少爷可是正经人!”何伯干咳了一声,把脸一板,“你不会叫你那两个跟班来抬人?真是的,大姑娘家家,心思这么不纯洁!”
“你!……我不跟你说!我去叫人了!”萧玲珑恼羞成怒的急急奔走了。
何伯嘿嘿的偷笑了几声,走到楚天涯身边蹲了下来,轻叹了一声,悠然道:“少爷你现在应该能够理解,当初我亲眼看到满门被屠之惨景时的心情,也能理解萧玲珑为何会有这样偏激与冷漠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是亲身经历,而且还不止一次。相比之下,少爷受到的西山之事的打击,还不算什么了——也罢,生逢乱世,这些都当作是历练!希望今日这一场酒醒之后,少爷的心智能够更加成熟;今后,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真英雄!”
楚天涯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下了,马上还打起了呼噜。
“呵呵!”何伯站了起来,“成大事者,百折不挠坚定不移,喜怒不形于色,胸中能容万物!……少爷,你年纪轻轻,却比方腊都还更加具备枭雄的资质!”
次日清晨,楚天涯醒来时头疼欲裂,口中干渴难忍。扭头一看,床头有一碗热汽腾腾的温开水。
他便爬起来身,将整碗的开水喝了个干净,温度刚好,可见是有人刚刚给他添上的。
这时楚天涯慢慢回过神来,也想起了昨日之事,不由得长叹一声。
这时门被人敲响了,笃笃笃,不轻不重不急不徐,三声。
“萧郡主,请进。”楚天涯说道。
门被推开,萧玲珑走了进来,面带异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敲门?”楚天涯靠在床上微笑道。
“难道每个人敲门的声音都不同?”萧玲珑走近了几步,好奇的问道。
“当然。”楚天涯点了点头微笑道,“细心观察,你就能记住每个人的脚步声和敲门声,全都不同。这和人的性格息息相关。”
“咦,那我和别人敲门有什么不同呢?”萧玲珑更加好奇了。
楚天涯笑道:“比喻何伯,敲门从来只有一声,既沉且重是用巴掌拍的;小艾敲门轻轻的两声,然后必然开口询问。你呢,则是节奏与轻重全都相同的三声。”
“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格?”萧玲珑很自然的问道。
“怎么,想套我的话啊?”楚天涯呵呵的笑,“你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莫非不比我更清楚一点?”
“如果我非要你说一说呢?”萧玲珑轻偏了一下头,面露一丝好奇且带挑衅的笑容。
“那我坚决不能说。说得好你嫌我拍马屁,说得差你跟我记仇。”楚天涯笑道,“哪个男人要是敢当面品评女子,那他要么太过自负,要么太过愚蠢。”
“听你这话,我就知道我在你心中不是什么好印象。”萧玲珑轻轻的摇了一摇头,无奈的笑道,“算了,该话题就此打住。单论耍贫你已是天下无敌,我肯定说不过你。”
“呵呵,过奖、过奖。”楚天涯笑了起来,“大清早的萧郡主就钻到我房里来……意欲何为啊?”
“你无聊!”萧玲珑脸一板就骂了出来。
“咦,我怎么就无聊了呢?”楚天涯忍俊不禁道,“我就问一问你的来历,我说什么了?”
“反正你心里有数。”萧玲珑没好气的脸色一寒,然后侧过脸去,翻了一记白眼,“你和老爷子,都是一样的无聊,就爱讨这嘴上的便宜!”
于是,楚天涯很配合的咂了几下嘴。
萧玲珑顿时被气乐了,又将脸转到另一侧,再度翻了一个白眼。
楚天涯觉得,萧玲珑翻白眼的样子那是妩媚到了一定境界,完全当得起祸国殃民四个字。
“看来我是瞎操心了,你根本就一点事情也没有。”萧玲珑站起了身来,“你请自便吧,我去练武了!”
楚天涯呵呵的笑:“多谢郡主关心!”
“我才懒得关心你!”
萧玲珑走了,楚天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昨天青云堡的那场大火中如同化作了一团阴影,在楚天涯的心中左右盘旋。堡中的数千冤魂,也如影随行,让楚天涯的心里十分不安。
大醉之后,楚天涯躺在那里,却将何伯与萧玲珑的对话全都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朵里。虽然人已经醉得起不了身,可是脑子仍是清醒的。
也就是在那时候,楚天涯想通了许多的事情,打开了许多的心结。
何伯有一句话让楚天涯印象十分深刻,更像是一道犀利的闪电,直接射入了他的心窝之中,打破了他方心境的一片阴暗与压抑。
“生逢乱世,这些都当作是历练”!
没错,今后还将遇到更加惨烈的事情,还有可能像何伯与萧玲珑一眼,亲眼见到至亲至爱之人在自己眼前离去;人生,又有谁能一直相伴到终老?
前世的父母亲人与朋友,现在不就遥隔千年时代、永远不可相见么?
一但看透生离死别,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轻松应对!
青云堡的血债,自责无用,必须它化为动力让自己有所作为,方才对得起那一场涅槃大火!
抛开被子翻身跳下床,楚天涯心中的感觉就如同是蛇褪皮、蝶破茧,虽然有过挣扎与痛苦,但却是赢来了一场新生!
“萧郡主,备马——随我去城中巡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