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04
张宪将楚天涯等人领到了一处山坳前停住,这时正当黎明,可见度很低。张宪叫随行的骑士“陪同”楚天涯等人在此等候,自己带着楚天涯的名贴与姚古的亲笔书信,拐进了一道山道去请示了。
楚天涯与姚古都是带兵的人,将这处地形四下一观望就得出了结论:这山坳里的确适合隐蔽屯兵!
看来,康王赵构在河北屯兵的事情,的确是进行得很谨慎。他们的兵马没有驻扎在相州的州城里,而是选择了某个不起眼的荒郊僻野。这让他们再度增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
等候消息的时候,姚古就对楚天涯说,相州的地理位置很特殊,恰好夹在真定、河间与中山之间。
这三个军镇,从大宋开国之日起就是“河北铁三角”,是大宋对北方最重要的军事防线,被称为“国之长城”,大宋一直认为“无三镇则无法立国”。
三个军镇被称为“长城”,这其实很有讽刺的味道,因为握在中原手中若百年、一直用来抵御北方胡骑的真正的长城,从大宋开国之日起就不属于中原了。没了长城,没了河北幽燕及燕云这些地貌复杂、山地众多的地域做为军事防线与缓冲地带,大宋从开国之日起就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于是自宋朝开国以来,历经一百多年的经营,修城池、挖沟河、筑军堡,还把许多河流串起来筑了一条长达九百多里的河沟,做为抵御北方骑兵的天然屏塞。这让真定、河间与中山这三座互为犄角的军事堡垒城市,像三根钉子牢牢地钉在河北中部,朝廷一直派遣禁军重兵负责把守,每年耗费的军费不计其数。
大宋的军费开支,也一直高居各项开支之首,几乎都快要把大宋这个富饶无比的王朝的经济给压垮了。
但是,最有大宋特色的事情就是——投入不等于产出。
去年,完颜宗望从幽州出发,仅凭数万兵马一场奔袭千里的闪电急袭,像怒箭穿鲁缟一样的先行攻下了童贯花重金买回的燕山府,然后一鼓作气刺破了河北铁三角,又堂而皇之大摇大摆的过了黄河天险,最后兵锋直抵东京城下。还逼得新上任的官家赵桓鉴定了卖国条约,从此大宋经营了百余年的河北铁三角,尽归金国所有。
钉在河北百年有余的铁三角,瞬间成了一个令人耻笑的惊天笑话。光是站在军事的角度上讲,那一场仗完颜宗望的确是打得十分漂亮。他的打法,和若干年后希特勒在欧洲战场上采取的“闪电战”有着惊人的相似——避敌锋芒迂回作战、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从幽州到东京有数千里,完颜宗望把冷兵器时代的骑兵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对于河北三镇的主力兵锋,他采取小股部队游斗牵制与局部聚歼的战术,却把自己的主力部队穿过三镇直捣东京,从而取得了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
有多出彩的主角,就有多么出彩的配角。
完颜宗望成就这一番冷兵器战场上的战争奇迹,大宋朝廷的软弱与军队的腐化可是帮了大忙的。别的不说,当时驻守黄河的十余万大军不闻风而逃,完颜宗望想要凭借几艘临时征来的渔船渡过黄河,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就算是到了他最终兵临城下的时候,各路勤王之师已经陆续杀向了东京,当时大宋完全有能力将完颜宗望聚歼于城下。但新官家赵桓偏就吓破了胆、投降派偏就铁了心要投降讲和,除了海量赔款还把祖宗经营了百年的河北三镇与太原咽喉这两扇大门都送出去了,只为了求得一时的苟安……这已经不是“耻辱”与“无能”可能概括的了。
小小的弹丸相州,就夹在河北三大军镇之间,**裸的直接面对金兵的威胁。
楚天涯感觉,康王赵构带的这一支人马,就像是现代战争中的“特种部队”,直接深入敌后干着九死一生的活儿。虽然赵构在历史上的所作所为足够让人愤恨,但现在的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值得让人敬佩的勇气的。
说到三镇,姚古也是叹息不已,“失去了河北三镇这个重要屏障,金国要打我们随时都可以。他们的骑兵朝发夕至就能飞到黄河,根本就是防不胜防。河北三镇哪,一百多年来费了咱们大宋多少钱粮,就这么白白的送出去了……真是令人痛惜!”
“朝廷上的主和派就知道贪生怕死苟且偷安,我一点也不奇怪他们干出这等亡国之举。割让河北三镇,这和当年石敬塘送给契丹人燕云十六州有什么区别?——呸,卖国贼!”楚天涯冷笑的直言道,他才不怕得罪朝廷上的高官,什么话也都说得出来。
姚古就叹息不已。这些话他不敢说,但实际上他心里是认同的。
“我听说真定与中山的情况与太原相似,当时他们也抗旨了,守了很长时间。”楚天涯说道,“但他们的运气没有太原好,今年仍是先后陷落了。两城陷落后,中山因为是投降的没有被血洗,但真定被金国血洗了。把守真定的守将是一对父子,好像姓刘。”
“上将军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姚古有点惊讶的点头,“没错,此事姚某也听说了。这对父子是姓刘,父亲叫刘韐,在真定陷落之日已经战死;其子刘子羽,十岁就随父亲一起从军,如今大约三十而立,真是个忠勇兼备的后生,在军事上有奇才。去年金兵南下攻打真定时,守将就是刘子羽,金兵打了数月都没有打下,后来忿然而去。官家因刘子羽作战有功给他升官加爵然后调防到汴河,扼守金兵南下的咽喉。正是趁着刘子羽的调防,金兵再度对真定发动奇袭一鼓夺下城池,刘子羽的父亲刘韐战死疆场。”
“这个刘子羽,不错嘛……”楚天涯若有所思的道,“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听话听音,姚古知道楚天涯又动了爱才的念头,于是笑道:“上将军每到一处,不忘招揽人才——姚某听说,真定陷落后,刘子羽仍然率领旧部游击抗金。然后朝廷与金国议和后,金人送回了刘韐的灵柩。朝廷准许刘子羽送其亡父灵柩回乡丁忧。”
“哎,父仇不共戴天,贼寇犯衅国家正当用人之际,丁什么忧啊!”楚天涯听了心里好不烦闷,“在家守着一座空坟哭哭啼啼的,难道比上阵杀敌报仇血恨更有意义?”
姚古听了一愣一愣的,心说:丁忧乃是人伦之大事,有什么不对的?
主流与非主流的思想,又在发生严重碰撞了。
楚天涯心里就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叫刘子羽的给找出来,给他一支部队,让他痛痛快快的去杀敌报仇才好;姚古却在心里对楚天涯十分质疑,心说要是连守孝丁忧都不干了,那也太过大逆不孝了!
但二人都没有把这些念头说出口,不然对方面子上都会挂不住。
正在这时,山坳里传来一片震响,一队大宋的骑兵飞快的奔了出来。
起初楚天涯等人还以为这对骑兵是出来相迎的,结果他们飞奔而过根本不作片刻停留。楚天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年轻俊朗的骑兵头领从自己身前飞奔而过,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光冷峻,如电如芒。
楚天涯心里莫名的一动,高声叫道:“阁下可是姓岳?”
话没喊完,这一队骑兵就飞奔而过了,那个骑兵头领也没有回话。
楚天涯就连忙找来陪他们一起等候的宋兵军士询问,结果军士告诉他说,刚才率领这队骑兵跑出去的,正是骑兵军使岳飞!
楚天涯叫悔不迭——就这么插肩而过了?!
“他们这样着急的跑出去,是有什么紧急任务吗?”楚天涯问道。
军士就摇头一句也不肯多说,看那表情颇为戒备。
楚天涯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也就不再问了,只在心里叫悔,并回忆着刚才白驹过隙的一瞬间,看到的岳飞的情形。实际上,他也就看到了一个岳飞的侧脸,只能大概判断他长得不难看,而且很年轻。
又过了一会儿,张宪去而复返,带回的消息是——上将军请回吧,康王现在不便见客,他命我等护送上将军原路返回!
楚天涯知道,一但康王见了自己的名贴与书信,多半会是这样的一个答复,于是他也不急。说道:“康王既然不愿意见我,那我也不强求。但这位是康王的故友,是来与康王叙旧的。我自己走,你带他进去见一见康王吧!”
说罢楚天涯就把姚古拉了出来。
张宪板着脸,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康王说了,谁也不见。上将军不要让末下为难——请吧!”
康王赵构这样的一个态度,让楚天涯与姚古都很失望。楚天涯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好,我们走。”
姚古不死心,上前道:“我与上将军不是一路的。我来找康王,是有私密之事。”
“请吧——”张宪铁着脸,提高了嗓门。
“岂有此理!”姚古怒了,“我一方经略、都统千军,你这小卒竟敢喝斥!——去跟康王说,河东宣抚司麾下都统、原西军经略使姚古,有军机要事特来求见!”
宋宪不由得愣了一愣。
或许他不认识姚古,但都统、西军、经略这样的字眼他总该懂。
看到张宪仍在犹豫,姚古更加气愤,“耽误了大事,你吃罪不起——还不滚!!”
张宪一听他这话,虽然没有发怒,但脸上也浮现出了怒气。
“算了,不必为难他。”楚天涯上前来阻拦,“我早就把姚都统的推介信送进去给康王看了。既然他是这么个态度,姚都统亲自去见了相信也不会有什么转变,还落得一个面子上过不去,何必呢?——走吧!”
姚古恨得牙痒痒,“就这样放弃了?”
“无所谓。”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有康王的协助更好。就算没有,我楚天涯与河东义军,其实也不那么稀罕!”
这话一说出来,姚古和张宪的脸色都变了。
姚古惊叹的是楚天涯的豪气,张宪惊诧的是“楚天涯”这个名字!
“原来,你就是那个太原抗金的河东上将军?”张宪的表情突然变得肃然起敬,“怪不得!我还一直纳闷,我朝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年轻的上将军?”
楚天涯笑了一笑,“说是上将军,其实就是个山贼草寇。所以嘛,康王不屑见我也是情理之中的——姚都统,咱们走吧!死乞白赖的呆在这儿,早饭都混不到一顿,多丢人哪!”
“康王也太过分了!……真是世态炎凉啊!!”姚古实在气不过了,恨恨的扔下这一句。
姚古不能不生气啊,想当初康王只是个不受待见一文不名的九皇子,他姚古是出身军武世家的大将,康王明里暗里不止一次的拉拢过姚家人,好扩充一点自己可怜的实力。现在好了,姚家因为姚平仲劫营一事有些没落,康王却因缘际会做了手握兵权的驻外元帅。姚古担着生家性命之虞来求见,康王却闭门谢客!
“算了算了,外臣私会本就是大忌,康王也就是怕惹祸上身。”楚天涯讥讽的笑道,“这么胆小如鼠的一个人,咱们还巴望着和他一起生死与共成就大事,真是明珠暗投所托非人啊!”
“啐——”姚古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是否得罪康王了,当着张宪和一群军士的面,一口浓痰就吐了出来。
张宪的表情的确有点难看了,态度也发生了一些转变,小声道:“不如,末下再去请示一回?”
“好!——请稍等!”姚古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突然拔出匕首割破了手掌。
楚天涯等人都吃了一惊,“姚都统你干什么?”
姚古二话不说,割破自己的一片衣袍,用自己的血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姚古求见康王!”
“拿去吧!姚古以身家生命为担保,抵死求见康王一回!”
张宪表情凝重的接过这片衣袍,点了点头,“二位上官请稍候,末下去去便回!”
很快,张宪骑上马又走了。
楚天涯与姚古就一起发出了叹息。
“我等冒着性命危险、以国家大事来与康王相商,他却害怕惹祸上身避而不见,真是……哎!”姚古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叹惜道。
楚天涯就笑,“姚都统,你这一刀可能还是白割了。康王还是不会见我们。”
姚古不由得一愣,“不会吧?”
“很有可能。”楚天涯撇了撇嘴冷笑道,“如果只是寻常的朋友往来,康王可能还会勉强见上一见。但见姚都统这都上了血书了,一定事情重大,康王更加害怕惹祸上身不会见我们了。”
姚古一怔,“……那怎么办?”
“有些人哪,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你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起染房。”楚天涯一边看着身边的那些宋朝骑兵们冷笑,一边说道。
那些军士们的眼中都露出了忿恨之色,但都没敢发作。
“你们瞪什么瞪?”楚天涯毫不客气的说道,“骑兵了不起啊?大宋骑兵是少,但唯独河东不缺骑兵!——就你们这样的骑兵,我与姚都统麾下随便都能拉出来万儿八千的。你们骑的马,还是以前朝廷花重金从异邦买来的。咱们的骑兵骑的马,那是从女真人手上抢来的代马——你们骑过吗?你们见都没见过吧!”
姚古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楚天涯为什么要对这群大头兵说这通废话。
在场的骑兵们个个气得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有几个拳头捏得骨骨响,看那情形就想上来揍人打架。
楚天涯直接走到他们面前,一脸倨傲与鄙夷神色的看着他们,冷笑不迭的道:“将熊熊一窝,孬将带孬兵,果然不假!——你们,一群孬兵!”
众骑兵涨红了脸气粗了脖子,眼中都要喷火了,仍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姚古见情形不对,耗子急了还要咬人呢,就想上前来劝住楚天涯,别再招惹这群小兵了。
“我说你们有点血性和脾气好不好?”楚天涯恼火的道,“我都这么骂你们了,你们怎么还不发火,还不上来揍我?”
“报上将军——”一名小卒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楚天涯冷笑的看着他,“说,有话你就说,别死憋着。”
“岳大哥说过,我们是军队里的军人,我们是用来保家卫国的!我们只许对敌人动手,任何时候不许伤害自己人!”那名小卒用嘶哑的声音咆哮道,“上将军是抗金护民的英雄,我们不能对你动手!”
“呵,还不错嘛!开口岳大哥闭口岳大哥,敢情你们只听岳飞的,不听别人的?”楚天涯笑道。
一群小卒们都不吭声了,但好多人都气得红了眼。
楚天涯脸上冷笑,心里却很欣慰:很好,这是一只纪律严明而且张力十足的纪律部队!要了解一个男人的品味,看他身边的女人;要知道一个将领的本色,看他带出的兵!——岳飞和他手下的这些人,跟着康王赵构真是可惜了啊!
“算了上将军,跟一群小卒来什么气,算了、算了!”姚古揪着时机出来相劝,他可不想看到楚天涯的人,和康王的人来个火并什么的。
楚天涯也就顺坡下驴的作罢了,回头对姚古笑道:“姚都统你看到没有,岳飞手下的这些军士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包括那个重新回去请示的张宪,他们都很热血、很有正义感、难能可贵的是还懂得自律并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但是很可惜,他们全都错投了庸主!康王赵构连见都不敢见我们,他就是个软蛋、根本不配这些优秀的军士为之效力!”
姚古纳闷的直眨眼睛,“上将军一直在提那个名字——到底岳飞是谁啊?”(/皮,皮。无,弹窗,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