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7-18
[感冒初愈,深夜码字加更一章。]
七天之后。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十年那么难熬。太原军民也好,金国虎狼也罢,全都已经完全透支,接近崩溃的边缘。
虽是寒冷的冬天,整个太原城池的上空也弥漫着一股血尸的腥臭之味。城西郊野矗立了十几个千人坑、万人坑,触目惊心。因为缺衣少食劳累过度又每时每刻精神高度紧张,城中军民几乎每个人都已是全无人形半人半鬼。就连天生丽质的萧玲珑,也已是花容枯槁黑瘦了一大圈。
没人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也没人知道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粮草已经彻底告尽,城中的树皮和草根成了众人的口粮,所有的战马都已被屠杀,就连王禀和楚天涯的坐骑也概莫能外,铠甲上的牛皮也能撕取下来熬汤煮食,就差公然吃人了。
城外的金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他们占据着主动,但毕竟是异地作战,师老兵疲之后的厌战情绪日渐高涨,加上后方粮草转运十分艰难,现在也已接近断粮的边缘。
完颜宗翰也是铁了心、硬了肠,赌上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与亲勋部曲,发下号令——大军整顿两天之后,发动对太原的最后一击!
为了一个太原小城,鏊兵数月、羁费兵马粮草无数居然未能得手,完颜宗翰已经不是脸上无光那么简单了。最后他还顶着朝廷的压力一意孤行的坚持了这么久,如果拿不下来,简直就是在断送自己的仕途与戎马生涯!
事到如今,完颜宗翰当真是骑虎难下,也就唯有豁出去,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怀疑,如果完颜宗翰最终打下了太原,太原城肯定会惨遭屠城鸡犬不留。
这也就意味着,太原城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要么坚持到底,要么惨死刀下!
最后的大决战,还剩二十四个时辰。双方人马都已损失近半,除了最后的血腥死战,也都没了秘密可言、没了诡计可耍,纯粹只剩下生与死的博斗!
太原的城头上,时常是静悄悄的。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守城的军士十有**都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沉睡之中,唯有那几面残破带血的旗帜仍然孤傲的高高飘扬,向城外的女真人宣示着太原的桀骜与不屈。
楚天涯和萧玲珑等人,踩着脚底嘎吱响的结冰血渣,来到了太原城北的城头上。
王禀正叉腰站在女墙边,身后那条千疮百孔的青色战袍和他的长须一起猎猎的飞扬。
“恩师。”楚天涯上前打了一声招呼。
王禀头都没回,声音沙哑含糊的说了一声:“不是不准你上城头么?”
“今日无战事,学生才来看看。”楚天涯回了这句,王禀也就没有过多斥责。
楚天涯站到他身边,往城下看了一眼,尸积如山!
多半是女真人的尸首,还有一些是坠城的宋兵,站在城头清晰可以看到,有许多宋兵就是抱着女真人跳下城墙的,到死了也没分开。
估计下次女真人再来攻城,都可以把这些尸体当作阶梯。或者他们的攻城器械想要开挺进来,就得花大力气清除这些城下的拦路尸山。
两军人马,已经超过十万人的伤亡,七成以上都堆在太原城下,场面之惨烈,可想而知。
“女真人挺不了多久了。”王禀突然说了这一句,由于他的嗓音已是极为沙哑,楚天涯离他很近都差点没听清楚。
“学生看来,也是如此。”楚天涯说道,“最近,他们就是在做最后的赌博。毕竟完颜宗翰在太原这里投下了太多的赌注,如果半途而废,他也输不起。”
“都一样,谁也输不起。”王禀说道,“完颜宗翰纵横疆场十几年,所战从无败绩,战功赫赫威震天下,是女真族数一数二的战神。如果不拿下太原,可以说他一世英名尽毁,回去后在金主和朝廷那里也不好交待。而我们太原,坚持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城一池的得失那么简单……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如果能在太原这里破灭,将会极大的鼓舞我们大宋朝的军民士气。而且,太原的战略地位之重要,天下无二。只可惜啊……哎!”
最后这一声深深的叹息,可以说是发自王禀的肺腑!
金兵围城已经这么多天了,另一路金兵由完颜宗望统领已经在大宋东京打了一个来回——事到如今,大宋的朝廷除了对太原颁下一道割让城池的圣旨,居然不闻不问、未派一兵一卒来助战!
王禀的失望、也可以说是绝望,从这一记深深的叹息之中,完全的表露出来。
楚天涯倒是谈不上失望,因为他本来就对大宋的朝廷没有任何指望。现在他只为王禀感到惋惜。《礼记》有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其实每逢国家危亡之时,更不乏许多像王禀这样无怨无悔为国捐躯的忠诚义士。
只可惜,义士通常都是用来殉葬与牺牲的,而且他们的牺牲在壮烈之余还都显得十分的无奈!
只是假设,就在现在太原与金兵都已经透支的情况下,大宋的朝廷能派一旅之师来助战,胜负的天平就将完全被打破;不仅仅是太原守下来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就是将完颜宗翰一举击溃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这恐怕永远只能是假设了。楚天涯记得,历史上的这一导播太原之战,大宋的朝廷倒是派来过几支不乏名将率领的兵马相救。只可惜这几支兵马出师之后仍然无法摆脱大宋军队的痼疾,死于朝廷掣肘的瞎指挥与将校之间的彼此不服尔虞我诈,最终也没有一兵一卒能杀到太原城下来解决任何问题。
现在倒好,或许是童贯之死与胜捷军的留守改变了一些历史,大宋的朝廷索性对太原不闻不问、就当是真的割让给金国,不来插手金国的“家务事”了。
“再坚持几天,估计金人就要无功退去了。”王禀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众人仰或是在安慰自己,他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到那时,我们就算功德圆满,无愧于祖宗!”
楚天涯默然无语的点了点头,心说,就算是退去了金人,又何谈功德圆满?——说不定一直在那儿坐山观虎斗的大宋朝廷,就等着这一天好跟我们秋后算账呢!
他心中早已想得清楚,以大宋官家传统的肚量与朝廷上那些官僚的一惯作风,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朝廷看来,王禀胆敢私自接管童贯从朝廷带出去的军队,并曾经抗旨拒绝交出太原坚持抗战到底。光是这两项罪名,都足以让他堕入十八层地狱——朝廷上的那些人,才不管你做这些事情的动机与最终的结果是什么,这种时候他们一向秉公执法、按章力事,哪里会纵容任何一个拥兵自重的军阀自治一地成为武装割据。当初李纲提点东京兵马抵御兵临城下的完颜宗望的时候,新登基的官家赵桓也没忘了对他严加提防最终也卸了他的兵权,又怎么会坐视一个统兵在外的将军践踏他心中脆弱的底线?
所以楚天涯一向认为,生在这个时代的仕大夫和诗人才子乃至商人平民们,都算是幸运与幸福的;最不幸的就是这些提着脑袋在疆场上跟敌人拼命的军人。或许就从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那一刻起,赵宋官家做贼心虚的心里阴影与对武将的极小肚量,早就注定了有宋一代的武人难逃悲剧的命运。岳飞千古忠良一声叹息的背后,折射出来的何尝不是这个富甲古今但对外屈辱之大时代的丑陋与悲凉?
思及此处,楚天涯心里莫名的压抑,因此不自禁的长吁了一口气。
王禀仿佛是从他这一叹中听出了什么,有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楚天涯也就没再多言,和萧玲珑等人一起退下了城头,一同回军巡营屯。
半道上萧玲珑突然说道:“等打完了仗,咱们一起上太行吧!”
楚天涯略微一怔,扭头看向她,笑了一笑道:“你最近瘦了很多。”
萧玲珑恼火的眉头一拧,“跟你说正事呢,听到没有?”
“我说的也是正事。”楚天涯一本正经道,“在我看来,你过得好与不好,这远比我个人将来的出路要重要得多。”
“真受不了你,就知道耍嘴贫!”嘴上虽是这么说,萧玲珑仍是笑了,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甜言蜜语的,这跟话语的白痴程度以及女子的智商高低,关系都不大。
“这么跟你说吧!”楚天涯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果最后我们还能活下来,除了继续留下做官,我去哪里都行。”
“看来你也知道,哪怕是最后太原胜利了,大宋的天下也没有你立锥之地了?”萧玲珑笑道,“我见你当上了这个都指挥使每日都挺威风得意,还以为你当真迷上了当官。如今看来,你并没有完全官迷心窍喽?”
“官迷心窍不可能,色迷心窍可就说不准了。”楚天涯笑道,“要不你再努力一点,我眼看着就快被你勾引上山落草为寇了。”
“呸!谁稀罕你死活了!你就留在这里当你的大官、等着被自己人砍头吧!”
与此同时,灵丘县,金兵大营外的独刃峰上。
已经是一脸墨黑枯瘦如柴的孟德,将白袍斗蓬抖了一抖震落头上的积雪后,吐了个口热汽咧嘴一笑,回头对趴在身边的马扩说道:“马二哥,功夫不负有心人嘛,咱们吃尽了苦头,总算是摸到了银术可的灵丘大营附近——瞧瞧,那群畜牲从咱们大宋的州县城池里掳来了多少粮食,这都是要拿去喂养完颜宗翰手下的那群饿狼的。等那群饿狼吃饱了,也就有力气攻打太原了。”
“没说的,一把火全烧了!”同样瘦如骷髅的马扩双眼尽是通红,恨得咬牙切齿道,“咱们五百兄弟熬到今天只剩一百八十人,全都憋着最后一口气,就指望烧了这批粮草出口恶气!”
“行,咱们得仔细筹划筹划。此一击,只许成功、不容失败!”孟德双眼微眯的看着山脚下那一大片堆积如山的粮草,心里一滴一滴的就在滴血。仿佛那不是一堆堆粮食,而是青云堡那些死难亲族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