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1-10
数日之后,天气晴好。河东的秋冬,难得有这样的艳阳天,天空一片湛蓝,河流如玉带环绕太原古城。
经过数日的谈判之后,金国使臣准备返程。
谈判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这个结果,其实双方早就有心中有数,只是例行公事的磨叽了这么多天罢了。
张孝纯终究还是请来了东京的准信,给时立爱回话。大宋朝廷的意思很简单——“且容再议”。
既不拒绝,也不允诺。标准的外交辞令,也是典型的大宋式外交——能拖就拖,能忽悠就忽悠。
时立爱也没扔下什么狠话,淡然一笑不予辩驳,带着他的使团离开了。
至于使团走失的那个女人,他也没有再作追问。委托代为寻人的那位“宋将军”,也没有再在他面前出现。
按惯例,张孝纯派了五百铁甲,会护送使团一行到达边境。
出了太原城后,时立爱就有些惴惴不安。因为越到后面,周围越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异常。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再出现。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潜藏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在时立爱的心中,楚天涯越来越神秘。原本他还以为,他对楚天涯有了大致的了解。现在他却感觉,仍是对他一无所知。不仅如此,在亲眼见过楚天涯之后,他感觉还不如不见。因为楚天涯让他捉摸不透,让他的心里有了更多的犹豫。
对于一名出谋划策的决策者来说,没有什么比犹豫更加致命的了。
回乡的路上,时立爱一直都很沉默,楚天涯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他都有点嘲讽自己了,数十年来都还没有哪个女人让他这样日思夜想的,如今,却有一个男人整天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使团的车马走到了小苍山附近,当初楚天涯伏兵截住姚古等人、救回焦文通的地方。
蓦然前方金鼓大躁,山道两旁闪出无数骑兵蜂拥而出。旗号招展马匹嘶鸣,铮亮的刀枪在艳阳的照射之下白晃晃的耀眼。
女真人和随行护送的大宋官兵都吃了一惊,急忙拔马出鞘摆出了防守架式。
迎面奔来的骑兵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在宽阔的官道旁摆开了队列阵势。当中一员身躯巨大的猛汉骑着一匹同样威武的大黑马,宛如魔神下凡般横亘在路上,声如奔雷的喝道:“我乃七星寨破军大将、汤盎是也!奉我家主公之命,特来迎请金国使臣在此歇马!主公要为使者饯行!”
汤盎的嗓门,向来是吼死人不偿命。加上两旁有劝锐的兵马气势为辅,当场就唬得女真使者人众与大宋的官兵们倒吸凉气!
此时时立爱还坐在车上,禁不住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失声赞道:“真是一员虎将!”
马车边的使团成员之一,急忙向宋兵的头领求助,说这是有山贼要来劫掠使团了,你们要给我们提供保护!
宋兵头领连翻白眼没好气的道:“放你娘的鸟屁,这是咱们上将军的上马!你没听清楚吗,上将军是要给使者饯行!”
使者碰了一鼻子灰,好不恼火,又不敢发作。
那一边汤盎可是等得不耐烦了,将马缰一勒怒声吼道:“我家主公已经等候多时,使者为何还不下车?莫非是在等着本将把你拎下车来!!”
这嗓子一吼,不关是女真人和大宋的官兵感觉一阵腿软,就连拉车的马匹都倒起蹄子来。
时立爱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车来。
“我就是金国使者时立爱。你家主公身在何处,领我前去便是!”
“好,请!”汤盎也不废话,叫人牵来一匹马,让时立爱骑了上去。
虎贲骑迅速围拢将时立爱挡在了核心,汤盎调转马头将手一挥“手”,一群骑兵宛如烟尘般飘逸而去。
“这、这——谋主就这样被劫走了?”金国的使团成员们都慌了,大声叫唤起来。
大宋的官兵则是个个都在兴灾乐祸,好不惬意。
“你们勾结起来劫持我们大金国的使者!你们会后悔的!”
“嚷什么!”大宋的官兵们不耐烦的骂咧,“你们不是号称能征惯战、个个都是马背上的好手么?你们有本事,自己去把使者抢回来呀!咱们可没本事,咱们还贪生怕死!那是上将军的近卫军大将、虎贲骑统领汤盎。知道上次黄龙谷一役你们有个大将叫屋里海的是怎么死的吗?——就是被他生生撕成两瓣的!”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所有女真人当场嗔目结舌,没了半点脾气。
屋里海曾是完颜宗翰手下鼎鼎大、勇冠三军的猛将。却被汤盎生生的撕裂……这对于一向敬畏勇士的女真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刺激。
小苍山的半山腰上,结起了一个行军大帐,帐前拉起了一个四面空的素白敞蓬。楚天涯与白诩、焦文通坐在白蓬里喝茶闲谈,神情颇为轻松。四周散落着一些马匹在自由的啃食山地上残存的草根,马鞍上挂着弓箭与猎物,还有几头猛犬趴在帐蓬旁边,吐出猩红的舌头在喘气。
一眼就可以看出,这群人是出来打猎的。
但在方圆百步附近,有不少于一千名铁甲护卫在严密布控,将这里护卫得如同铁桶一般。四周更有旌旗飘扬,显出一副雄壮的军武景象。
“二哥,看来你身上的伤已经并无大碍了,风采更胜往昔啊!”楚天涯轻松的笑道,“仍是那样百步穿杨例无虚发,令人叹为观止!”
“哈哈,主公过奖了。”焦文通爽朗的抚髯长笑,“能有机会陪主公一同出游射猎,焦某感激涕零。只是不知稍后见了那女真使者,该要如何招呼?主公让某射他左眼,焦某绝不射他右眼!”
“不必,不必。”楚天涯摆手,呵呵的笑道,“我是真心前来给他饯行的。时立爱是个妙人,他现在还不能死。”
“主公有令,属下遵命。”焦文通抱拳道。
白诩坐在一旁摇着扇子,也是一脸轻松的笑意,这时插言道:“主公,二哥,看来今日收获颇丰,猎物当中还不乏熊掌这样的瑰珍。不如我们就现就将它们烤了,拿来给时立爱饯行如何?”
“好啊!”楚天涯笑道,“时立爱出身北方游牧国度,定然喜欢这样的味道!”
白诩马上招呼手下,去准备烤烧猎物了。
焦文通喝了一大口茶,抹去落在长须上的水珠,慨然叹了一声,“可惜跟随我一同出使西夏的兄弟,惨死异乡,某却不能为之报仇!”
“二哥,小不忍则乱大谋。仇,是肯定要报的,但不是现在。”楚天涯面带微笑的道,“不管是谁,都没资格戗害我们大宋的子民,更何况是河东义军的人。这笔帐,我先给时立爱记着,会叫他还的。”
“是。焦某听主公的。”焦文通抱拳而拜,面露一丝愧色,“焦某惭愧,此次出使西夏没能完全主公交托的任务。既没有找回萧郡主,也没有和西夏达成盟约。现在,黄河沿岸的商肆榷场也一时无法开建了,甚至连走私帮的盐枭也不敢轻易前往西夏,导致河东缺盐。这些全都是属下的错,请主公责罚。”
“不怪你。有金人从中作梗,这些事情我们不可能顺利开展。”楚天涯面带微笑的道,“此前是我们太过心急一厢情愿了,从而忽略了金国可能会采取的对策。再等等吧,宋金之间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战了。等打完了这一仗,我们回头再与西夏国商讨建交通商一事。河东义军,必须要在经济上**自主,这是必然的!”
“是,主公。”焦文通服气的再拜,心中不由得叹息:他的勇气与决心,的确是远胜常人——真是后生可畏啊!
“二哥不必生分。今日请你来射猎,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势恢复如何了。”楚天涯笑道,“看来你身体不错,我也就放心了。眼看大战在即,哪能少了二哥统领三军呢?”
焦文通一听,精神倍长嚯然而起,抱拳正拜道:“焦文通愿听主公驱策,万死不辞!”
“哈哈,二哥请坐!”楚天涯大笑,“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三千啸骑,是我河东义军的一把尖刀;焦二哥,是河东的一面旗帜。不管将来面临多么紧张与困难的险境,只要有焦二哥与啸骑在,我就永远都有信心!”
焦文通没有坐下,而是表情更加严肃的深呼吸,再次重重抱拳,“刀山火海,只要主公一令即下,焦文通与麾下三千啸骑,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呵呵,二哥不必如此言重,请坐。”楚天涯依旧面带微笑言语轻松。
不远处正在吩咐属下办事的白诩看到了,脸上泛起一丝满是狐意的微笑,暗道:“主公的驭人之术越发精湛了。焦文通明明是办砸了事情回来,主公非但不责罚反而对他许以厚望。这倒是让小生想起了前唐的明君太宗皇帝,他也是如此驾驭卫公李药师的——使过不如使过。焦文通有罪在身没有受罚还被委以重任,将来若是上了战场,他必定拼尽全力毫无保留……高明哪!”
随行带的厨子们已经手脚麻利的升起了篝火,开始烤食猎物了。秋风徐扬,山腰上飘起了烤肉的香味。
这是一个轻松惬意的午后。焦文通的内心,却从未有过的动荡与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