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8-10
楚天涯的话刚说完,下首的马扩就蹭的站了起来,情绪激动的怒喝道:“王都统戎马一生精忠为国,到头来落得这么个下场!朝廷与官府对外软弱妥协奴颜婢膝,对内愚弄百姓打压忠良,这天下,迟早要乱了!马某以为,咱们青云堡可以借此机会再次发展壮大——马某建议,许翰密不发丧掩盖王禀的死讯;那么,我们青云堡就来给王禀挂孝举哀、祭奠发丧!”
“马二哥所想,与我不谋而合。”楚天涯说道,“太原之战后,王都统已经成了河东境内所有汉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别的不说,光是战后生还下来的数万太原军民,就敢为了王都统赴汤蹈火。许翰密不发丧,也正是表明他害怕王都统之死引起太原军民的哗变。不管王都统的死是否跟他的迫害、暗杀有关,一个本该受到尊敬与褒奖的民族英雄却锒铛入狱沦为阶下囚,光是这一点,许翰就百口莫辩难辞其咎。因为王都统是我的恩师,那么我完全可以用学生的名义为他举哀发丧,并声讨许翰残害忠良的恶劣罪行!——只要这个消息在河东一带宣扬开来,许翰可就完全站在了民心与道义的对立面。此外,不管是胜捷军还是曾经归我统辖的太原军巡,听闻此事后更加不会太平,就是闹出哗变也有可能。这对许翰来说,就是一场釜底抽薪的打击。与此同时,青云堡必将吸引无数的忠义之士前来加盟。为师治丧,大义;此消彼涨,大利!”
“好!听了二位兄弟的高论,孟某极为受教、茅塞顿开!”孟德早已是热血沸腾,双手在座椅上重重一拍嚯然立起,“如此义举,我们青云堡义不容辞!即刻为马都统举哀发丧,全堡上下所有人等一并挂孝祭奠!”
“是!——”
说干就干,这是孟德的作风,也是现在整个青云堡的作风。
会议刚刚散去,命令就迅速下达到了全堡每一名兵丁与每一户人家。虽是历经重建,属于昔日青云堡的那份“同心协力”与“慷慨仗义”却完整的保留了下来。所有人全情投入这一场举哀发丧的义举之中。仅仅是一天的时间,青云堡内灵堂祭起全体挂孝,天龙山上魂幡林立哀声遍野,几乎所有的高大树木上都挂起了白孝,于数里外放眼看去,都是一片飞舞的白茫!
楚天涯为王禀披麻戴孝,亲自主持祭奠。一篇声泪俱下、热血慷慨的祭文被抄袭了数千份,由青云堡派出人来前往河东各处广为散发。当然不会少了往太原城中扔上那么几百份,城外的驻军当中也有人开始对此口耳相传。
“嘭——!”
一声震响,从太原知府衙门的书房里传出。紧接着,是杯盏摔碎的刺耳声响。
“楚贼,他究竟想要怎么样!!”许翰这下真是动了肝火,一掌拍在桌上的那份祭文上,手都肿了。
在他座下,此次出征的几员大将姚古、种师中等人全都在列,满满一堂十数人,全都静默无语。
原本对于王禀这位昔日同袍的遭遇,这些将军们都多少有一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情绪。现在事情闹到了这份上,他们俨然清楚,如今掌控太原的这一支朝廷王师,已经不知不觉的站在了民心与道义的背立面。相反,却被青云堡的那群山贼响马占据了道德的至高点。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绝妙讽刺。
不得不说,这是朝廷与许翰在施政策略上的重大失误!
许翰的愤怒,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楚天涯这份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的狡黠,另一方面,也有许多针对朝廷与官家的控诉与抱怨。他毕竟只是一个奉命行事的傀儡,如今却被迫替官家与朝廷背负了这些刻薄与反动的骂名。对于一个本性刚烈忠直的儒生来说,这简直就像是被人当众扮光了衣服裸奔那样的羞耻!
此刻,许翰仿佛也深刻体会到了昔日王禀的那份感受。官家与朝廷端坐庙堂用鼻子看天下,只知道颐指气使信口开河的瞎指挥,才不理会民间与地方的复杂形势与办事的难处。日前若不是他以请辞为要挟,官家都还不会勉强收回捕杀关山的错误决策。
但是,从许翰出发的第一天起,官家与朝廷就已经开始犯错了。这个错误永远无法弥补,直到今日,终于爆发。
此刻许翰内心的愤懑、无奈与悔恨,没人能理解。在太原,他就是官家与朝廷的代表。任何错误的责任都要由他来承担,所有憎恨的目标,也都会指向他。
这回,许翰不仅仅是想再一次的撂挑子,就是寻死的心都有了。
发了一通火后,他当众颓然的瘫坐下来,双手摁着额头无力的说道:“诸位将军,有何良策?”
众将面面相觑了一阵,没人上前说话。
这是由官家与朝廷的高层决策错误所导致的局面被动,没人敢于随口议论。在场诸位都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这基本的“行为准则”还是懂的。
面对手下的装死不作为,许翰心中更加恼火,索性开始点将,“种师中,你先说!”
种师中脸色一苦,无奈的上前一步犹豫的抱了下拳,说道:“当务之急,要先稳住军队。昔日的胜捷军与太原军巡,很有可能因此人心浮动。如果有人从中加以恶意挑唆,最坏,可能哗变!”
“那你还等什么,快去杜绝此事吧!”许翰火药味十足的喝道。
“是……”种师中眉头紧皱满胸愤懑的应了诺,心中却道:如何杜绝?全都杀了不成?
许翰强打精神坐直了身体,“姚古,关山那边怎么样?”
“已经约好,明日下山来降。”姚古小心翼翼的答道。
“此事不容有差,你一定要防止变故发生!”许翰也不指示具体怎么办了,效仿官家来了一次“瞎指挥”,说道,“去办吧!”
“呃!……是!”姚古的脸皮直抽筋,迷迷糊糊的应了诺。
“顺便,盯紧王荀!”
“是!”
许翰站起了身来,双眼通红如同在喷火,“关闭城池,全力搜捕混入城中的西山奸细;不管是谁,只要他在议论、传播西山之事,一律抓捕!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种师中忍不住了,问道:“恩府,近日来军中已经发生多起逃兵事件,基本上都是胜捷军士与太原军巡。此次西山这么一闹,想必会有更多的逃兵出现。末将想问一问,这些逃兵,如何处置?”
许翰的表情当场扭曲,直直的瞪着种师中就差当场破口大骂——官家这样把挑子扔给我,我就不能扔给你么?不识时务,非要当众问个明白,你就不敢承担一点责任?
种师中被他这样盯着,心里有点发毛,也有点恼火。索性硬着头皮不退不让,非要讨句准话才肯罢休。否则,这种“屠杀手下军士”的罪名,对于一个出身将门的职业军人来说简直就是人生的污点!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不哗变,都行!”许翰都有点耍赖了。
种师中恨不得当场跳起来掐他的脖子,旁边的几名同僚急忙以眼神制止,好歹让他忍了下来。
“西山,来者不善;即日起,诸位都要打起精神来!”许翰将牙关紧得骨骨作响,“只待瓦解七星寨后,定要扫平西山、杀尽逆贼!”
“是!”
许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用妥协且无奈的口气道,“马上着手准备,正式为王禀……举哀发丧!”
亡羊补牢,许翰希望,为时未晚。
此刻,七星寨的天枢军机堂里,白诩双手托着一份纸笺细细看了,表情十分的凝重。
在他旁边,薛玉抱着他的泼风宝刀双手叉在胸前靠墙站着,静静的看着他。
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后,白诩将纸笺折好放下,拿出扇子轻轻的摇抚,说道:“三哥,大哥想必是知道此事了?”
“知道。”薛玉点头,“早上我在天堑关帮助大哥整顿兵马时,一同接到这些西山发出的祭文。”
“大哥有何说法?”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哎……”白诩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站起了身来,满面忧色的踱起了步子。
“军师何不去劝一劝大哥?”薛玉说道,这也正是他来找白诩的用意。
“劝不了。”白诩双眉紧皱,“大哥这一次,是抱定了最大的决心走出这一步。如果此时退缩,那他就是那个‘河东第一侠’了。”
薛玉无言以对,只能沉默。英俊的脸庞上显现出少见的严峻神色。
“楚天涯去了西山,就像是鱼龙入海,如虎添翼。早前如果我七星寨能够将他招致帐下,想必今日会比西山更加的兴旺。”白诩苦笑的摇了摇头,“罢了,此人绝非池中之物,长久必不甘居于人下。我七星寨已经有了两位大当家,何来他的位置?”
薛玉不由得表情一变,“军师何出此言?”
白诩略微一怔,笑了笑说道:“三哥不是外人,小生也不必对你隐瞒什么。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薛玉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
“如今西山是声名雀起蒸蒸日上,我七星寨却是人心惶惶分崩离析。”白诩无奈的直摇头,“三哥,现在小生终于领会到,要想在这个乱世之中生存下来并有所作为,光有深重的义气与彪悍的武力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正确的前进方向与坚定的发展思路。孟德与马扩这两位西山的顶梁支柱,其文武才学并不在你我之上,更无法与大哥、二哥相提并论。但是他们有了楚天涯这样一位头脑清醒、信念坚定的核心人物指引,并且对他言听计从,所以个个如鱼得水混得风声水起。”
薛玉淡淡的道:“军师的意思是说,我们七星寨正是缺少了楚天涯这样的人物来领袖我们?”
白诩摇着扇子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一片飘渺云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