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对于后宫中的奴才们而言, 是一个足以令人谈虎色变的恐怖之地, 只因但凡是进了慎刑司的奴才,即使没有丢掉性命,也会被那些花样繁多的酷刑折磨得不成人形。
雪晴曾经于养心殿当差, 对于乾隆的脾气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因此, 自从事发之后,雪晴便想了很多事情, 恍然发现自己竟然糊涂至此,眼瞎得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妄图得到根本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天大的福分,以至于鬼迷心窍的被人利用,成了别人手里随时可以丢弃的弃子。
雪晴每每想到此处, 便觉得痛苦不堪,心中百转千回, 万分后悔自己一时鲁莽, 不仅害了自己的性命前程,只怕还会拖累自己的双胞胎姐妹雪鸢。
雪晴自从被乾隆下旨打入慎刑司以后, 慎刑司的掌事太监只是按照乾隆的旨意将她单独监管于一处, 并未命任何人前去审问她,当然, 也不准许任何人与她说上半句话。
雪晴被这样诡异压抑的气氛折磨得苦不堪言,越是被这样悬而未决的吊在半空,她的心里便越发惶恐不安。有时候雪晴甚至觉得如此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苦苦煎熬着,还不如请皇上即刻开恩, 将她赐死算了。
正在雪晴忐忑不安、六神无主之时,忽然听闻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传唱道:“皇上驾到,罪人即刻接驾。”
雪晴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一颗心虽然狂跳不止,但却打从心底深处升起一丝隐秘的希望来。
雪晴恭恭敬敬的跪伏于地上,以额触地,向乾隆磕头,跪行大礼,口称“罪人该死,请皇上降罪”。
乾隆坐在由小太监刚刚搬来的舒适华贵的座椅上,锐利的凤眸微微眯起,语气淡淡的开口询问道:“淑贵妃膳食里的助孕之药可是你放进去的么?”
雪晴身子一抖,却也没有说谎,也没有为自己狡辩半句,“回皇上的话,此事的确是奴婢所为。”
雪晴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已经红了眼眶,不停的用力向乾隆磕头,口中不住向乾隆告罪道:“都怪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鬼迷心窍的听从他人指使,才会不顾贵妃娘娘的玉体,在娘娘的膳食之中加了助孕药物,害了贵妃娘娘……奴婢罪该万死,死不足惜,也没有脸面请求皇上开恩宽恕。只不过,这一切歹毒之事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奴婢的姐姐雪鸢无关,还望皇上明察,饶过奴婢姐姐的性命!”
乾隆薄唇微扬,不屑的嗤笑道:“朕真是没有想到,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奴婢竟然这么快便后悔了。既然你自称诚心悔过,那么,你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好好的和朕说清楚吧。究竟是何人指使你谋害淑贵妃,想出这般阴险歹毒的奸计对付淑贵妃的?主谋之人是谁?又是哪些人在传递消息有所图谋?”
雪晴不敢有半点隐瞒,连忙将娴贵妃命人指使她谋害淑贵妃一事一五一十的禀告给了乾隆。雪晴说罢,心中还抱有一线希望,期盼着乾隆看在她诚心悔过又说出了主谋之人,能够额外开恩赐给她一杯毒酒,给她一个痛快。
然而,乾隆闻言却只是冷笑一声,淡淡的开口说道:“娴贵妃么?这倒是有些出乎朕的意料之外了。”
雪晴惊讶的望着乾隆,愕然片刻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胆大包天的直视圣颜,被乾隆冰冷锐利的视线一扫,顿时汗透衣背,复又慌忙低下头去,连连保证道:“启禀皇上,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此时说上半句假话蒙骗皇上啊!与奴婢往来传递消息之人便是宋嬷嬷,此人可是在娴贵妃娘娘宫里伺候的老嬷嬷,此事在后宫之中众人皆知,可不是奴婢胡编乱造的!请皇上明察!”
乾隆嗤笑一声,冷沉着声音怒斥道:“真是不知死活的蠢货,朕看你的胆子可是大得狠呢,竟然胆敢谋害朕的宠妃,你这还不算胆大包天么?”
嫌恶的瞥了一眼雪晴颤抖的身子,乾隆沉声吩咐躬身侍立于一旁负责行刑的太监薛桂,“这个奴婢惯会说谎骗人,你在审问之时要多用几遍大刑,务必要审出实话来才好。淑贵妃被害一事事关重大,不查出主谋之人,朕绝不会善罢甘休。朕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和她耗着,朕只给你一天时间问清此事。若是你办差不利,你那颗无用的脑袋也便不用留着了。此后,自然还会有其他得力之人为朕办差。”
太监薛桂听闻乾隆所言,忍不住狠狠的打了一个激灵,连连应诺道:“奴才遵旨!请万岁爷放心,奴才便是不吃不睡,也要将实话从这个贱婢的肚子里掏出来,为万岁爷分忧解劳!”
乾隆微微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打算回储秀宫体和殿去陪伴自己心爱的小丫头和她腹中注定与他们无缘的孩子。
虽然那个孩子也便仅有这两三日的时间留在他们身边了,可是,他这位皇阿玛也要好好的陪陪他,和他说说话,全当是全了这浅薄的父子缘分吧。
雪晴虽然表面上一直在说自己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责罚之类的话,然而,内心深处却也藏有一丝隐秘的希望,暗自期盼着乾隆能够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午后,在她伺候他沐浴更衣之时发生的那些让她脸红心跳、铭记至今的事情,然而,可惜的是乾隆从头至尾都不曾对她有半分怜悯之心,反而一直在责怪她谋害他心爱的淑贵妃!
眼见乾隆便要就此离去,雪晴恍然意识到这极有可能便是她今生今世最后一次面圣的机会了。
雪晴伤心绝望之余,将自己干裂的嘴唇咬破了方才鼓起勇气,抬起头大声询问道:“奴婢纵然有千般不是,也是因为奴婢心系皇上,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才会铸成大错啊!皇上,您难道不记得四年前在养心殿西暖阁里您曾经对奴婢所做的事和说过的话了么?”
雪晴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吴书来面露疑惑之色,在心中飞速回忆着这个宫婢可曾与自家主子有什么牵连。薛桂心中惊诧不已,暗自琢磨着莫非皇上曾经宠幸于这个容貌秀丽的宫婢么?
吴书来与薛桂皆觉得雪晴这个奴婢当真是一个拎不清的蠢货。即便皇上当初的确曾经宠幸了她又如何呢?既然皇上当初在宠幸她以后,既不曾命敬事房记档,也不曾赐予她任何位分,便足以说明皇上对她十分不喜。几年以后,皇上又命内务府的掌事太监将她们姐妹二人带去储秀宫,命她们前去侍奉淑贵妃,想来皇上早已经不记得与她之间的一段露水姻缘了。而她竟然还眼瞎的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因嫉生恨,谋害深得皇上宠爱的淑贵妃,这可真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乾隆剑眉紧锁,微眯着双眼睥睨着雪晴哭得梨花带雨、满怀期盼的小脸儿,心里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宠幸过此人。
这个贱婢所说的四年前发生之事,那时候他还不曾回忆起后世那些个匪夷所思的经历,的确是风流了一些。可是,他向来没有将承过恩露的女人继续留在身边当婢女的习惯。对于得过他宠幸的宫婢,他或是直接赏一个答应或常在的位分扔进后宫里头,或者直接寻个由头打发处置了事,却不会让这些已经生出贪念的女人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当差。
乾隆虽然对雪晴此人毫不在意,却不能容忍在他身边发生一些他不能掌控之事。
乾隆沉默片刻,沉声询问道:“你适才所指究竟是何事?朕怎么半点印象也没有呢?”
雪晴的眼泪落得更凶了,抽抽噎噎的说道:“那次,奴婢伺候皇上沐浴更衣,您……您不仅对奴婢笑了,还……还夸奴婢长得清秀可人,还说以奴婢的容貌,做一个宫女倒是有些委屈了呢!”
雪晴说到此处,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低下头去,露出一节白皙细腻的脖颈。
乾隆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雪晴继续说下去,越发拧紧了眉头,没了耐心,声音也冷了几分,“然后呢?”
“然后?”雪晴惊讶的眨了眨眼睛,浑浑噩噩的脑子里猛然响起一个惊雷,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然后……”雪晴吓得浑身发抖,上下牙齿都抖得磕碰在一处,形容十分狼狈,“然后……然后奴婢继续于养心殿当差,并不曾接到皇上的其他旨意……”
然后?她与皇上之间哪里有什么然后?不对,皇上对于她而言,一直都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而她只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奴婢而已。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她与皇上之间,除了主仆以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
雪晴猛然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仿佛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而她不仅被那些虚妄的可笑的幻想葬送了自己的前程,甚至还会连累自己的孪生姐妹,真真是悔不当初、追悔莫及!
乾隆愕然片刻,心里既恼恨因为自己几年前这一句夸赞而惹出了今日的许多麻烦,甚至害了自己的宠妃与亲生骨肉,又憎恨雪晴为人糊涂,做出这许多蠢事来。
乾隆作为大清帝王,自然有许多方法将自己心中的愤懑派遣出去。
乾隆冷笑一声,淡淡的开口说道:“你在宫中当差多年,应该有所耳闻,朕有将身边得宠的宫女赐给臣子当贵妾的习惯。”
只这一句,便足以令雪晴悔不当初,遗憾终身。
乾隆语毕,当即便吩咐薛桂用大刑审问雪晴,自己则带着吴书来离开了慎刑司,期间,并不曾再看雪晴一眼。
乾隆离开慎刑司以后,揉了揉额角,沉声吩咐道:“宫婢雪晴的孪生姐妹雪鸢,今晚也处置了吧。就说是由于担心孪生姐妹发了疾病,因病暴毙。命秋兰负责此事,行事之时做得干净一些,不要留下痕迹,更不要惊动了淑贵妃。”
尽管雪鸢看似无辜,乾隆也不能将这个隐患继续留在萧燕身边。谁能保证雪鸢哪天会不会因为孪生姐妹之死而怨恨淑贵妃,做出找淑贵妃寻仇的蠢事呢?
看来,他还要再将萧燕身边伺候的宫人重新仔细排查一次才行,不仅如此,以后更要定下规矩,像对待在养心殿当差的宫人们一样,每个月都要将储秀宫的宫人仔仔细细的排查一遍。他的小丫头身边不能有任何隐患,半点意外都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