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噩梦了?”
商叶站在楼梯上,向阁楼里探出脑袋。
柳白裹着被子,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
“没有。”她语气有些冷淡。
“你经常做噩梦,还是最近才开始?”
“你烦不烦?”
柳白冲他甩了个脸色,然后把脸埋在膝盖里。
商叶想了下,离开了会儿,再回来时,在她的床铺旁放了杯热茶。
“早点休息,还要赶路……”
他说完正要转身离去,那柳姑娘忽然弱弱地说了一句:“我梦到我娘了……”
商叶听着眉头一皱,问道:“还梦到什么了?”
“记不清了,好像还有很多人……我睡了。”
柳姑娘躺下去,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算是逐客了。
商叶却没有走,反而上了阁楼,坐在柳白的床铺旁,那姑娘发觉后,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你、你要干吗?”
“听着,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有人在追捕你,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怪事都值得注意,梦境是现实的映射,是诸多因果交汇的节点,甚至是很多术法的媒介。”
“如果你梦到什么古怪的事物,一定要告诉我,那可能关系着我们的性命。”
这不是危言耸听,与梦境相关的法术实在太多,灵济宫甚至为这一类法术设立了一殿,正是总管十方梦境的十方殿。
柳白见商叶说得认真,抿着嘴,垂目想了会儿,说道:“我好想……还梦到一些黑袍人,和一盏灯笼。”
“灯笼?什么样的灯笼!”商叶脸色一变。
“记不清了,好像是红色的灯笼。”
“坏了!”商叶立马站起身子,结果阁楼低矮,这一下就磕到了后脑,客厅里安静端坐的金甲傀儡注意到动静后,脑袋缓缓向上挪动了些。
商叶捂着脑袋,闭上眼睛,感受疼痛的同时,回忆起过往。
他曾经听一个玩家朋友讲述过一件事。
那人是阴阳道的玩家,当时领了一个清理门户的任务,他门内有一个NPC修士遁入魔道,造下无端杀孽。
在追捕此人的途中,他们又遇到另一个邪修,原本双方自然要大大出手,但那个邪修却提出联手追捕,原因是那入魔的正道修士杀的人中,有他俗世的后人……
正邪不两立,阴阳道的NPC修士自然不同意,但参与任务的玩家们却不这么认为,这是送上门的助力,况且他们追捕已久,迟迟没有结果,那入魔者辗转多地,又犯下了许多罪行。
于是,那些精于交涉的玩家出马,最终说服了师门长辈,两方暂时联手。
之后,邪修拿出了一件法器——泛着红光的青铜灯笼,他言此物叫“三世追魂引”,只要将入魔者的直系亲属,最好是父母的头骨放入灯笼中,在接近入魔者一定范围时,颅骨的面向就会转动,指向那人的方位……
掘人坟墓这种阴损事,自然为正道所不耻。
但是那邪修并不是建议,他已经实施了……当他拿出头骨时,两方又差点爆发冲突,最后玩家们把嘴皮子都说破了,才得以继续合作。
后来,他们找到了那个入魔者,他实力强大,还处于半疯癫的状态,围捕的一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将他当场格杀。
那邪修也身负重伤,却在复仇完毕后,施展秘术,逃之夭夭。
据说被此法器追捕的人,会在精神恍惚时,听到亲人的呼唤,甚至见到血红色的灯笼,这也是那个入魔者,最后精神疯癫的部分原因。
柳白喝着茶,听完商叶大致的描述后,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是说,追杀我的人可能在使用这什么灯笼,那不是说,他们……”
“嗯。”
商叶脸色凝重地点点头,说道:“他们挖掘了你家人的坟墓,黄泉门徒都是灭绝人性之辈,再丧尽天良的事,他们都干过,你不要……过于介怀。”
柳白放下茶杯,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我爹常说,他们阴农一脉就指着生前显贵,从不计较身后事,还经常嘱咐家人,他死后,墓穴里,棺材里,连块陶片都不要放,气死那些后来人……我娘这时候,就会说以后不跟他合葬,她还图死后清静,不想给人叨扰,爹爹就会大笑着说,那可不行,嫁鸡随鸡……”
柳大小姐的声音越来越小,这番话未必是说给别人听,只是一时间陷入回忆,无法自拔而已。
商叶默默听着,也注意到她的拳头攥得死死的。
这姑娘心里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她虽在江湖厮混已久,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没有爹娘陪伴的小姑娘罢了。
如今成为梁上豪杰,或许是她天性如此,也或许只是世事使然。
待她沉默下去,商叶说道:“准备一下,连夜赶路吧。”
黄泉门徒会追赶他们,这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动用如此神秘的法器。
商叶走在楼梯上,突然想到什么,说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告诉我。”
那发呆的姑娘眼睛眨了眨,心虚地看向阁楼的小窗。
“没有。”
“真的?我楼下的大兄弟,腿脚很快的……”
“……”
那姑娘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然后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恶狠狠地瞪向商叶,说道:“白天那耍猴的和行窃的,都是我的人。”
果然如此……
商叶叹了口气,他当时也没意识到,之后才察觉出不对劲。
世事哪有诸般巧合,都是安排好的罢了,他身边带个大飞贼,出门就能遇到贼偷团伙,还豢养着精怪,妖类又不是山货,可不是随便就能遇见,而且卖艺的都是在街头闹巷,这等人群密集的地方,大路边摆场子的,可不多见……
“他们还在附近?”
“嗯……”
商叶想了想,认真说道:“黄泉宗行事,重要的计划和任务都是长老带头,普通事项由一名或者多名黄泉使者主事。”
“你涉及崂山地宫的确切地点,此事至关重要,但考虑到你修为低下,不要误会,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你的武力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性,所以,追捕我们的人里,除了普通的黄泉门徒,可能有一尊长老,也可能只是几名黄泉使者。”
“他们的长老全是金丹境界,而使者是筑基后期,哪怕是普通门徒,能出来执行任务的,也全是炼气后期,且擅于杀伐的狠角色。”
“好好想想,你那些江湖朋友,能不能应付这种层次的事,不要害了他们。”
柳白一听这又是金丹人仙,又是筑基大手子,顿时就觉得脑壳疼。
江湖里,不比修行界,哪怕是炼气中后期的修士,也是能横着走的大高手。
柳大小姐现在听着,怎么觉得这种大高手,在那什么狗屁黄泉宗里,就跟菜圃里的韭菜一样,成片的啊……
“那我总不能,就这样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啊……”
柳白忍不住辩解了一句,又感觉这说法有些奇怪,连忙补充道:“我们非亲非故的,说到底,你是谁啊?突然就冒出了,还神秘兮兮的。”
商叶看着柳白,也明白这是她的心里话,换谁在她的位置上,也不可能轻易相信别人,如今能主动说出来,而不是继续跟他虚与委蛇,已经很不错了。
“之前,跟你说过,黄泉宗曾经在天北一处村落酿下滔天血案,而我就是那村子里唯一幸存的人。”
商叶说完,便下楼准备出发,留下了一脸思索的柳白……
皎洁的月色下,两人再次打马上路。
另一边,河阴县的官道上。
衣袍镶有金边的黑袍人向一辆被黑布包裹的马车躬身道:“阴间长老,魂灯有所动静,想来那人还没走远。”
“追吧。”
阴恻恻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此刻,双方相距两日的路程,而崂山却远在天水郡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