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四十章 权利(一)
刘敞非是王尧臣与韩琦,敢轻视狄青。更不敢说比狄青更高贵,郑朗比他卑贱。
郑朗又说道:陛下对士大夫优待,士大夫在怀着感恩的心。不要以为一个个比皇上更有本事,说老实话,论治国,我朝一代,只有两个半人最会治国,两人一是你们痛恨的吕夷简,一个就是皇上,还有半个人就是庞籍,其他人仅能做为一个部件,缺了谁都可以。为什么你们如此痛恨狄青,非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士大夫这个群体,认为有一个武人担任枢密使,抹了士大夫的面子。然而国家需要士大夫,就不需要武人了吗两者同样重要。
刘敞不作声。
郑朗知道很难说服他,又道:你也能算是一个能臣,荆湖南路开发,缺少人才。不过因为防范梅山蛮,有许多武将,并且是名将,我希望你到时候不要拿出对待狄青的态度来对待他们。若如此,我就会刁难于你,若能和平相处,我不但不会刁难,反而以后如实地替你记上一功。并且我多在四处走动察看,你名为潭州通判,很有可能就兼管着大半个知潭州的责职。
劝不动,只能恩威并用,强行让他学会尊重。
但刘敞的心态也是大部分士大夫的心态,让郑朗心中隐隐有些忧虑。
还有,我不喜欢y谋诡计,对国内,我向来不使什么y谋诡计,包括此次与文彦博的廷辨。不过若使,我并不是不会。并且我使了,但全使在交趾西夏与契丹人身上。不相信,你可以写信问一下你的姐夫,他担任枢密副使多年,知道许多内幕。一旦我将他们使在你们身上,就是吕夷简也未必及我。
郑朗又再次jg告。
史书是将刘敞记载成一个千古难得的良臣,可就凭借他能将狄青胡扯到这份上,恐怕就是一个良臣,也不是纯臣,小心思眼多多。
这句话郑朗同样在宫中也对赵祯说完,但略有些不同,郑朗只是叹息文彦博等人窝里斗本事大得翻天,对待真正敌人例如交趾与西夏,一个个却成了傻鳖。
不过这也似乎成了中华五千年的好传统,这一世是,前一世也是。
但郑朗说话时底气不硬,自己犯错了。多年儒家书籍里钻,多少沾了一些酸气,不喜撒谎。赵祯并没有责怪,可郑朗自己一直在自责。这一点也让赵祯看重,理论上郑朗快要无限接近传说中那个真正的君子,当然,仅是一种理论,一想到这里,赵祯不由地对女儿又增加了一份怨气。
因此,郑朗挟带着两张席子入朝,就准备在朝会上闹一个天翻地覆,最后又强行忍了下去。
带着刘敞回到潭州交接,郑朗却将诸臣喊来商议。
还没有接到张方平的信,但郑朗也琢磨出来,估计朝廷是满足不了自己的钱帛需要了。
只能一再地削减费用开支。
讨论了一整天,大家筋疲力尽,郑朗又在心中痛尊文彦博,连带着富弼都骂上了。
自己走的时候交给庞籍一个好底子,庞籍走的时候留下的底子也不弱,这才过了几年,就败光了。将诸臣送走,却让张亢与郭逵张臣种聘杨文广留了下来。
下面所说的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
无论今年资金如何紧张,郑朗也打算到明年chun天结束。不为自己缘故,而是为了西北。
与赵询一样,张亢必然到时会留下来。两人皆能文能武,不仅能上战场指挥杀敌,还能作为一名良吏治理一方百姓。
但郭逵张臣杨文广与种谔必须要送到西北各地,充实西北力量。
没有其他人了,这几将皆能算是郑朗嫡系亲信,张亢问道:郑相公,狄青如何了
去了延州。
去延州啊,种谔小声地嘀咕一句。
以同平章事身份去延州的,诸位莫要多想。本来朝廷是准备将狄青判知陈州。不但判知陈州,还是带着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下去。郑朗能挽救的仅是到此,若想将狄青继续保留在西府为首相,即便是郑朗也办不到。贬出朝堂,但依狄青心意去了西北,这是两相的兼就。
几人便不在再言,脸sè却不大好。
诸位,朝廷制度,就是浮浮沉沉,这才不会出现的大臣与乱政的大臣,不要多想了。我接下来的说西北,郑朗道。
不是让几将前去西北发起战争,而是防御。然而不是被动的防御,适度地主动一点,攻击xg强一点。郑朗没有指挥权利,但可以出谋划策。
策略上不能太保守,可一旦战事发生,写奏折时一定要小心谨慎了。事实不能隐瞒,在文字上却可以用功夫,例如百战百败与百败百战的区别,以避免士大夫的反感。
一防二练,练兵不能忽视。但必须以防为主,不能将战火蔓延扩大。
要等,一等经济好转,这个不能靠文彦博了,二等火炮技术成熟,三等六名斥候成长。因为时间与年龄等因素,六名斥候虽先后得到没藏讹庞信任,也担任了一些将领。这中间朝廷暗中出过许多力的,派了许多斥候刺探消息,让六人在西夏与吐蕃人契丹人战争中先后立下一些战功。但职位还没有达到郑朗满意的地步。
不要有李清一半的权利,那怕有以后西夏大将李清手中十分之一的兵权,一旦机会成熟,六将全部发作,会对整个战役产生致命xg的影响。
这乃是宋朝最高的核心机密,知道六人身份的不超过十人。
即便五将乃是郑朗心腹,郑朗说得同样含含糊糊。说了,最少让他们了解一向大方向,到了西北后能便于谋划各种应对方针与策略。郭逵道:王嵩哪。
用得好,作用远胜于王嵩。
又猜测不久后没藏兄妹之间可能发生的权利之争,五将倒不是很诧异,沾到皇权,不要说兄妹,往往兄弟父子夫妻,都能反目成仇象北宋真宗与赵祯登基,算是平和了,可每次登基前还引起许多大风波。
郑朗将心中设想逐一说出,张亢道:郑相公计策好啊,一旦没藏讹庞将谅柞杀了,平灭西夏就变得简单了。
还是不能小视的,并且这个节奏最好我们也能参预进去。天光不早了,各位散吧。然后回到家中,没有立即将赵念奴送走,而是倒下就睡。第二天也未送赵念奴,去了岳麓山。
不是来玩的而是找山长孙胄。
对蛮人汉化郑朗尤为看重于是在桂州成立一个特大的书院。这属于官办xg质面积大,风景布置皆佳,规模更是在宋朝名列前茅。但教育质量与资资却远不及一些有名气的书院。例如应天府的雎阳书院,这也是官方xg质,还有一些官办或者官府资助的书院,嵩山的嵩阳书院,庐山下白鹿洞书院,江宁的茅山书院华新的华林书院,安义的雷塘书院等,荆湖南路也有而且名气较大的有两个,一个是岳麓山后世鼎鼎大名的岳麓书院,衡阳石鼓山回雁峰下的石鼓书院。
有的规模极大,例如雎阳书院,不但大,因为离京城近,榜上有名的学子也比较多。
有的书院规模或大或少,但因为离京城远,师资力量雄厚,可是多以教育为主,而且教育形旖十分活泼,不过皆重节气,以研究教育学术为主,其学子来就是为了学学问的,参加科举的倒是很少。
随后因为重气节,轻名利,许多书院反对士子为了科举那种迂腐的读书方式,这些作风相对要高洁一点,学术气氛浓厚,讲学zi you,来去自如的风气反为士子所喜所仰。
其中包括岳麓书院。后来鼎鼎大名,现在也鼎鼎大名,但不及后世之影响,现在岳麓书院规模更不及雎阳书院。
有了几十年历史,开宝九年时潭州知州朱洞在唐朝僧人原先办学遗址上立起书院,祥符年间,宋真宗亲自召见山长周式,亲书岳麓书院四个大字匾额,岳麓书院渐渐兴起。
规模虽可壮,仍远不及后世。
作为荆湖南路两大著名教育单位,颇类似后世的大学,郑朗曾经数次来访。
然而一件事卡住了。
郑朗准备兴办学校,教育蛮人,采用他在两广的做法,自上往下将蛮人汉化。不能说不成功,史上绍圣年间,梅山蛮在一些汉化政策下,走出一名进士刘允迪。
其实朝廷在里面起的作用还是很小,并未采取类似郑朗这种有明显目标,规模庞大的种种汉化政策与教育政策。现在是开始,以后迟早必有更多蛮人进士名列榜上。
知道两大书院作风清高,因此郑朗想重新设一书院,专门教育蛮人,然而蛮人皆闻听了两大书院的名声,请求让子弟进入两大书院入学。石鼓书院因为地理位置原因,先前就答应了,召收了一批资质不错的蛮首子弟入学,数量不多,只有几十人。想进去也没有那么简单的,得看其天赋资质与底子。但岳麓书院一直没有放开。
郑朗带着刘敞再度来到岳麓山抱黄洞下,找到孙胄。
带来丰厚的条件,承诺孙胄,替岳麓书院重修翻修,并且从紧张的资金里抽出一些钱帛进行资助,但请求孙胄同意召收一百名蛮人学生。
是请求,即便是郑朗,也不敢强行下令。
孙胄依然接待,郑朗每一次来都接待,可就是不答应召收蛮人为学生,理由很简单,岳麓书院乃是学问之所,和睦详和,不想召蛮人使之蛮汉杂居,引发一些麻烦。
三人坐下,郑朗问:孙山长,可考虑好了吗
孙胄只是喝茶。
忽然睁开眼睛问道:我派人寻来你写的中庸与仁义。
嗯,郑朗微微一笑,他在宋朝儒家界中颇有名气,可这个名气对于世俗而言的,但对于岳麓书院影响不大。
我先是看你写的中庸,着重讲了三分。
因为中庸讲调节,故重讲三分。
可是仁义中你似乎隐隐又在推翻它。
也不能算是推翻,仅是复杂化,在实际当中不可能仅有黑白灰三种颜sè,黑与白,y与阳构成万物的基础,但在实际当中不可能有纯y纯黑或者纯阳纯白。也不可能有纯灰,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多种sè彩。就是这些颜sè,又细分无数种,例如青有豆青天青东青梨青蛋青蟹壳青虾青毡包青青花夹紫青新橘青果绿青瓜皮青翠羽青松花青等等,因此y阳是万物基础,三分才是现实中的主体。故夫子讲仁,讲义,是讲其y阳,却着重讲了仁义对立而互生这一事实。延伸开始,六十四卦以乾坤起头,乾是阳是天,坤是y是地。但万物开始却是从第三卦开始的,六十四卦中六十二卦才是适应于现实生活。只可惜夫子过世太早,否则儒家学问会更完善。
孙胄不置与否。
郑朗又说道:说简单一点,所谓的三分,就是民间的分寸。不过治世没有那么简单的,化成真正学问,它就会变得十分复杂了。
就象爱因斯坦相对论那个比喻,事实上相对论岂止那个比喻那么简单,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
郑朗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孙山长,但不管儒家有什么学问,万变不离其宗,要胸装这个天下,这个天下黎民苍生,皇上与社稷。辅助皇上成为明君,替皇上分忧解愁,治理百姓,使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这才是儒家真正的道。无论仁义礼乐圣智中庸忠恕孝慈,或者三分,都是为了这个道而服务的。朝廷制度也是如此,天下非是士大夫的天下,非是武将的天下,而是陛下的天下,天下百姓的天下,无论士大夫或者武将,仅是其中的服务工具。
说着,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敞一眼。
又道:山长既然相询,我再讲一段话,学问也是如此,夫子胸装天下苍生,蛮人同样是大宋的子民。若山长能想通,又怕汉蛮杂居,引来混乱,我会让人于清风峡前另修一处洞府,贵书院出一些师资教导如何
让我再想一想。
不能再想了,我明年就会离开荆湖南路,可能chun天过就离开,时间并不多。我也知道,因为蛮人生活习惯不同,会给贵书院带来许多麻烦。可为天下计,为荆湖南路以后安宁计,百姓福址计,请山长三思。
孙胄终于松口:外界传言郑相公乃是我大宋难得的忠臣,果然不虚言也。我只好答应了。
忠那敢当啊,不过在下谢过山长了。说着郑朗深施一个大礼。
从岳麓山走母,刘敞凝眉沉思。
刻意带他来的,让他反思反思,去掉一份浮躁之气,多一份厚实,说不定此人会真正成为一名良吏。
这才去了没移氏府邸。
将大约情况对赵念奴说了,又看着她怀中的孩子,快一个月了,脸上的皱皮还没有舒展,侥幸十分健康。
从赵念奴怀中抱过来,又道:马上我要派人将你暗中送到鄂州。
说着,脸上露出一份歉意的表情。
郑相公,父皇会不会生气
会,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是一位长者,郑朗说这句话心中有些发苦,原来在郑朗心中将赵祯当成一位好兄弟,好朋友,现在不得不变成了长者,又道:作皇上他是一个好皇上,做为父亲同样也是一个好父亲。让他责骂几句,认个错,就会平安无事了。
郑相公,拖累子你。
你不用管我,倒是你吃了许多苦。先将这段时间风声避过去吧,过几年,让你父皇认真的找一户好人家下嫁了。
郑相公,有他足够了,我不敢再下嫁那一个人了。赵念奴摸着儿子的脸,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但郑朗心中酸酸的,道:那怎么行。
赵念奴倚靠在郑朗身旁说道:郑相公,真奇怪,在山洞里我也渴望出去,但出来了,又十分向往山洞的那段时光。
未来会更好的,不要怀念过去。
未来也许会更好,过去也美好,就是我耽搁了郑相公的仕途。
奴奴,这个你不用担心,对仕途我不是很看重,看重它的仅是能替陛下与国家做一些事。仕途好,权利罢,对于有些人来说,十分渴望。我却不是很在意。经此一事,郑朗心情反而变得平淡起来,什么事渐渐更能看开。
赵念奴又说道:我会立即离开,但能不能在临行前,答应妾的一个请求。
说吧。
我要见一见几个娘娘。
殿下不妥啊,知道的人越多,就越难以保守秘密。我不怕,怕的是士大夫借此攻击你,攻击你父皇。
几个娘娘一直渴望郑家有后,他也算郑家的后代,故我想让她们看一看。以后入宫,她们很难能看到了。
奴奴郑朗再次被赵念奴纯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