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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七十章 河湟(三)

  王韶前去秦州,图的就是河湟。

  这很不容易的,自秦州到岷州阶州以西,以前皆属于中国领土,可自唐朝末落,吐蕃占有再崩溃后,这一带蕃羌混杂,各族都有各族的武装势力,宋朝一直未收回来,想要征服,王韶所能动用的兵力仅是秦凤一路兵力,兵力少也就是王韶一旦征服时,必须保持场场以少胜多,还要是大捷,才能实现这一目标。

  其次就是财政。 . .

  朝廷可以拨款,但从朝廷拨款太难了,还没有动手呢,朝堂就议论纷纷。必须手中得有一些钱帛。再者,是征服,非是击败,必须恩威并用,除了武力手段,还得要收买。收买就得花钱,这些钱甚至花得不明不白,不能公开,又得手中有钱,才能从小金库里挪用。

  于是有了市易有了营田。

  开始申请时,朝廷同意。以为是郑朗那种市易营田,包括李师中。

  但实施时王韶做得太狠,李师中反对,其中就有营田一项,为从极短的时间内得到大笔财帛,于是自渭州南部到秦州大肆开垦,原来也有,韩琦学习郑朗开垦了一批营田,随后又交给蕃户或者弓箭手。韩琦离开后,文彦博接手,无为而治,便没有再动了。另外甘谷城与通渭堡的矗立,也使得宋朝势力范围笼罩到秦州西北,又使王韶得到一批营田。 . .

  不过为了极短时间内能敛财,必须将原有的一些弓箭手田侵吞。

  弓箭手也就是当地的一些汉蕃户民兵,冬天训练,有时候战争到来时,当成救火兵士前去支援。但郑朗发起改制后,包括壮丁弓箭手等在内。力役下降。甚至战争到来时。与正规兵士一样的待遇与赏赐。平时免其税赋,又有一些补贴,王韶认为再赐大量的田地,是过了的。于其这样。不如将他们编入乡兵行列,还能增加缘边的军队厚度。

  因此在营田过程里将一些弓箭手田也侵占了。

  与郑朗改革遭遇的种种困难一样,人们往往不看总账,也不看进的。只看出的,导致一些弓箭手不满。

  李师中调到舒州,文彦博与冯京仍然与台谏官员合力攻击王韶,以为欺罔生事。同时向宝与王韶这对好友反目成仇,说王韶招惹托硕族连生羌扰边,使秦州动荡。

  赵顼只好下旨,以李若愚等体量,令窦舜卿打量,前去查看营田事。

  窦舜卿与王韶是什么关系,再说窦舜卿此时知秦州。他同样想开边立功,能说么至于宦官李若愚。可别忘了,此时秦州还有一个大佬与王韶合穿一条裤子,高遵裕。高遵裕也许不算什么,后面呢高滔滔。李若愚敢实话实说难道以后不想回皇宫了

  两人查了查,上书禀报,秦州是有营田,一顷。

  奏报到了京城,虽郑朗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直哆嗦。

  几乎所有君臣让这个一顷雷得嘴中要喷白沫。

  营田面积有多大,自后世华亭到庄浪南部,通渭东部,包括秦安甘谷天水张家川等所有地区,当然这么广大地区不可能都是荒地,但也不可能只能开垦出一顷营田。

  诸臣不服,朝廷又让沈起去查。

  选对了主,沈起乃是王安石亲信大臣,而且是一个不怕事多,就怕事不多,喜欢开边的主。

  沈起就在庆州,接到诏书很快去了秦州,下去查了查,将情况汇报,说不错,只有一顷多营田,并且这一顷多营田还与当地几个蕃人在扯皮。也就是说实际这一顷田名份都没有定下来。托硕生事,乃是托硕失理,不能失了理,朝廷还要帮助托硕。后者似乎可信,关健是前者,谁能相信。

  王韶要营田要市易,郑朗曾经同意。

  不过后来渐渐缄默了,王安石却一直力挺,与郑朗无关,而是王韶开边,甚得他欢心。到了这时候,王安石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李师中与向宝前后奏事诬罔不一,朝廷两派使案问,具得李师中与向宝乃是欺罔。李师中不遵诏令,望加追罚。

  此事陕西是李师中,朝堂是文彦博,两人先后兴起,文彦博在洛阳不清不楚,心中也疑惑,难道当真只有一顷营田,不象啊。先奏书道,边帅收阁诏令不行,乃是常事。

  不遵诏书,便宜行事多了海去,自己,韩琦范仲淹庞籍郑朗,皆干过。得先将李师中保下来。

  王安石批注道,朝廷若诏书不可行,必须奏请。收阁不行,又不奏请说明理由,安得无罪没有情由不执行,也是不可恕。况且所阁诏令,其情乃在于害边事,且又奏事不逊,如何可恕

  文彦博回奏道,既任边帅,当奏成,今令王韶中间相搅实难。

  王安石又回批道,王韶虽是特旨差为机宜,也是李师中力奏王韶有王佐之材,请令朝廷让其勾蕃部事,故朝廷从其奏。然事亦皆李师中相度施行,王韶有何能力相搅

  文彦博辨不过,只好粗暴地说了一句,王韶之势,赫赫于关中,谁敢违者

  吴充看不下去,便说了一句,双方都有错,不管是王韶还是向宝,做为国家大臣,吵到这种地步,本身就有错,应各自降官。

  说得也有道理,但是王安石倔强发作,大声道:向宝有上书不实罪,王韶有何罪

  文彦博这回反应过来,在洛阳呼应,道,沈起善顾望,岂肯追究王韶罪状若大的秦州,怎么可能只有一顷营田。

  赵顼看后也是哑口无言,这几个人太胡来了,那怕三百顷五百顷,也能有一个交待,一顷田,谁相信啊只好下诏再让韩缜下去核查。韩缜下去,查得仔细,仅是他查出来的就有四千顷地。一百亩变成了四十万亩不过韩缜也老实地禀报。营田是有那么多。可没有李师中所说的危害。

  赵顼说道:边臣诞妄诚害事。缘理可知,而事不可知,可以理解。但边臣奏报要诚实决事,如窦舜卿说王韶所奏的只有一顷。当时朝廷以为必无此地。今韩缜打量,乃有四千余顷。窦舜卿仍言今打量地,必非王韶所指处。

  错了就错了,有特殊原因。可以陈述,何必撒谎狡辨

  话音还是偏向王韶的,怎么着,也是为了河湟准备的。看看开边有多难,种谔折继世折克行燕达等,那一个不是鼎鼎大名的勇将,罗兀城都没有经营下来。

  若是开河湟成功,一个营田又算什么,不就是四千余顷营田。想一想国家隐田有多少,四路复查。又查出来六十多万顷隐田。四千顷能与六十多万顷相比

  可双方都在钻死理。文彦博与冯京上奏说,缜所言还不是实际情况。就是事实,事患在巧言乱实。一个个都象这样,以巧言颠倒是非黑白,如何了得

  赵顼说道:患不明,不患巧言,若见理明,巧言亦何能乱

  也就是民间的话,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何怕半夜鬼敲门不过没有办法,只能下诏夺王韶之官,王安石不同意了,道:巧言,虽尧舜亦畏之,然以见理明,故共工不能乱尧舜之治也。汉元帝诏曰:朕不明於理,靡瞻不眩,靡听不惑,政令多还,民心未得,公卿大臣缘jiān作邪。惟不明于理,故靡瞻不眩,靡听不惑;惟眩惑,故一有政令,辄为浮议所夺而多还;惟政令多还,故民心未得;上所cāo持如此,公卿大臣所以敢作jiān邪,其本乃在人主不明于理故也。

  赵顼前面下诏夺王韶官后,后面心中又后悔了,虽然这一顷营田让人啼笑皆非,但开出河湟才是头等大事,于是顺势下马,道:是啊,边臣各自用己爱恶处事对人,韩缜所以打量出地者,是与窦舜卿不能相容故,其他事即不肯如此尽力。

  王安石立即跟上道:陛下明察,见此尽之矣。

  都在胡闹

  郑朗听后瞠目结舌,不过这段时间他基本消失,隐田查了出来,又挪出一万七千余顷荒地半荒地拍卖,这个过程略有些慢,还要替其修道路,商税税率重新调整,银行扩股暗中准备,筹备一些作为本金的金银,替朝廷节约开支,事务很多,还是没有离开三司。对此,大家并没有反对,偿还了许多欠负,但欠负仍然很沉重,郑朗乃是理财好手,兼带三司使之职,国家财政能早ri恢复健康。但到了六月,去年国家收支账目未出来,大家感到了古怪。有人询问,郑朗含糊地回答,谋划一件大事。

  以为郑朗又要折腾了,这几年年年折腾,许多大臣苦心相劝。

  郑朗只能答道:非是诸公所想像,到时便知。

  然后与皇祐时主政一样,似乎消失。实际没有,只是平时不大喜言事,少说话,多做事没有大的草议,何必磨嘴皮子。一顷田,太雷人,郑朗一直未参与。

  冯京一看形势急转,急道:此地乃是招弓箭手地也。

  王安石道:王韶所奏但云,荒田不耕,何啻万顷,即不言除yu招弓箭手地外有此。

  难道开荒错了吗

  冯京不能作声。

  文彦博在洛阳上书说,若真是如此,须罪窦舜卿。至少他不能撒谎,将四千多顷营田变成一顷田,让天下人失笑。

  郑朗叹息道:士大夫是国家栋梁,边臣也是国家的栋梁,为了国家安全,在战场上撒热血,抛头颅,生命往往悬于一线之间,对国家岂非无功宽夫虽是国家重臣,为何偏与边臣过不去,仁宗时打压狄青,如今王韶稍稍立功,国家将大用,未用之即,宽夫又盯其所短,不视其长,将其压制,使国家又失一边臣良才也。况且王韶非是武将,同样是进士及第。

  赵顼眼中一亮。

  文彦博不知道,在洛阳又上书说道,臣以前在秦州,沿渭岂有如此之多荒地此必欺罔。

  王安石拿出地图,说道:韩缜专沮坏王韶,陛下可以从奏报中自见。无缘于此荒田。乃是诬王韶欺罔。陛下尝记御史所攻王韶否乃是陈升之冯京谕谢景温。言沈起将甘谷城地作沿渭地,yu盖王韶罪。景温至中书对答,臣面诘沈起案卷具在,无将甘谷城地作王韶所奏者。何故妄言如此景温对臣与冯京言,是集贤相公与参政,谏议我如此说的。

  又将陈升之卷了进来。

  就算有错,陈升之与冯京做得也不对。宰执与言臣不能交结,更不要说授意言臣该说什么话,那么要言臣有何用王韶当罚,陈升之与冯京也当罚。

  一道滚蛋吧。

  要么王韶就复官。

  陈升之与冯京无话可说。于是前面诏书夺王韶官,后面又诏书复王韶官。

  冯京只好说道:不止如此,王韶行市易亦为不便。

  赵顼说道:仅是秦州一州市易,有何不便且郑公以前在渭州执行过市易,轻重早已说过。

  文彦博上书道:官中更为贩卖者,就是不便。

  王安石道:且不论古事,止以今事论。公使皆贩卖,士大夫家中多有生意。人无以为不便,何也

  文彦博道:近ri事多,费更不足,如置古渭以来,秦州愈不足。

  王安石道:今天古渭,文彦博亦不知其不可废,所以费不足,正由没有理财故。既拓地,当须理由以足其费,此乃市易之所以不可无也。

  反正洛阳离京城近,两人两天一辨,赵顼看着蛋痛,于是问郑朗。

  郑朗将原因说了出来。不但王韶要经营河湟,就是各州各县账目也不可能全部能弄清楚,地方有建设,还有奖励,一些想不到的开支,有许多是不能上报的,若说没有小金库那是不可能的。故各州县两税多有附加税,未必进入官员腰包。不过朝廷至少名义上禁止,否则到最后,朝廷松驰,就会有更多官员真正将小金库里的钱往自己口袋里面放。

  王韶做法能理解,但与制度肯定不合,并且这个一顷地也做得太过份了,最少得五百顷,怎么可能就一顷呢。

  赵顼听乐了。

  但这才是公正的说法,赵顼道:郑公,为何不早进言

  陛下,陈师中也是良吏,王韶看的是河湟,陈师中看的是制度,两人皆没有错。当时就不当争辨的,一揭开,不处理不好,一处理朝廷很为难。若我也参与争辨,事情会越来越大,反而不美。有时候,陛下,得学会装糊涂。

  装糊涂赵顼仔细地咀嚼着这句话。

  比如四路隐田,查到这份上,当真查清楚了没有,但到了这地步,朝廷已经能装糊涂了。郑朗又说道:这样吧,先复王韶官,再将他召回京城,让臣与他谈一谈,顺便问一问河湟的计划。有的事,在奏折里说不清楚的。也不利于保密。

  倒也是。赵顼道,接着又想着郑朗的装糊涂,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然后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郑朗,眼神复杂无比。

  但正是郑朗一点一滴灵活机动的教导,赵顼渐渐成熟。下诏召王韶召回京城。王韶回京速度很快,他招降俞龙珂到了关健时刻,不敢耽搁。

  到了京城,立即让郑朗喊到中书,让他坐下,说道:子纯,葫芦川一战,大长我大宋志气。

  郑公,不敢当,有章质夫之功,种谔之功,还有诸位将士之功。

  我给你带来一样礼物。郑朗说完,小吏搬来一件物事,乃是一套盔甲,非是钢监新式盔甲,而是用百炼钢打制的一套盔甲,不是说它质量有多好,防御强度与普通盔甲差不多,但有一条,因为强度跟上,它的重量很轻,只有十几斤。郑朗道:你掂一掂。

  百炼钢王韶用手拿起来,马上就反应过来。

  百炼钢制作很早就有了,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还刻意记载过,予出使至磁州,锻坊观炼铁,方识真钢。凡铁之有钢者,如面中有筋,濯尽柔面,则面筋乃见,炼钢亦然。但取jg铁锻之百余火,每锻称之,一锻一轻,至累锻而斤两不减,则纯钢也,虽百炼,不耗矣。此乃铁之jg纯者,其sè清明,磨莹之,则黯然青且黑,与常铁迥异。亦有炼之至尽而全无钢者,皆系地之所产。

  因为材料收集困难,制作成本更是高昂,一般用来制作宝刀宝剑,象这个百炼钢打制的盔甲,有可能是史上第一次。无他,价格太贵了,仅是这十几斤盔甲,制作成本有可能达到几千缗钱。仅为了一个减轻重量,浪费太不值。

  郑朗点头。

  王韶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岂敢受

  无妨,郑朗说道,心里却道,非是为了奖励你,这套盔甲乃是你的保命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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