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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路 唐达天著 3618 2024-11-16 03:44

  与马车好久没有联系过了,林家伟不觉感到想念。

  这天晚上没事,林家伟想去看看,就顺便拎了两条黑兰州烟和两瓶金皇台。这烟、这酒,都是别人给他拜年送来的。自小年一过,已有人陆陆续续来给他拜年了,凡来的人,手中不是拎着烟酒,就扛着一只冻硬了的羯羊,并且临走了还非要给他的女儿莎莎硬塞上一两百元的压岁钱。这对林家伟来讲,还是从来没有过的。看来,权力这玩意儿就是好,有了它和没有它绝对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林家伟自从当上报社的一把手之后,抽的烟都是由报社买的,他自己从没买过一包。所以,他并不指望用别人送来的这些烟酒过年,为了处理好上下关系甚至不欠别人的情,他总是将张三送来的烟酒送给李四,将李四送来的礼物再回送给拜年来的王五。尽管好多人不肯接受他的回报,但他必须这么做。做与不做的结果是截然不一样的,留给别人的口碑也将是不一样的。

  司机老仇也拎着两瓶酒两条烟拜早年来了,这出乎林家伟的预料。在林家伟的想象里,老仇应该是恨他的,因为是他把他调到了发行部的。开了几十年小车,风光习惯了,突然又让他去开客货车,并且工作量一下加大了许多,他能对他满意吗?肯定不会的。林家伟想,他既然心里恨我,为什么还要拎着东西来给我拜年呢?这里面就包含了一种非常深奥的东西,或者叫活人哲学。这在日常生活中,即使非常简单的人,也有非常复杂的一面,他明明恨这个人,但为了某种利益,或者是迫于权力,或者想改善一下与上司之间的关系,不得不假装高兴硬着头皮去干他不想干的事情。此时此刻的老仇,恐怕就是处于这种状态。林家伟看得非常清楚,但他装得又是非常糊涂,像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并且,还热情的为他让烟沏茶,很关心地询问他的家属情况,孩子的学习情况。

  林家伟一边做着这些表面文章,一边却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他的东西退回去。他明白老仇的东西坚决不能收,收下就得给他重新调整工作,如要不调整,老仇对他可就恨上加恨了。他为什么让别人恨自己呢?这是每个当官的人都不愿意的事,所以,为了不让别人加恨于他,他就必须得把事情做得漂亮一些。当然,他知道直接给老仇退东西是不行的,只能变相的退,他送我两条黑兰州两瓶金皇台,我送他两条金白沙两瓶五粮液,这样,我就不欠他的一分钱的情,我的心将会始终安然。

  林家伟是这样盘算的也是这样做的,老仇临走时,林家伟就拿出了这份早已备好的礼品袋非让老仇带。老仇说这像啥,我来给你拜年,给你带点礼品是应该的,再从你这里带回去,我像啥?林家伟说,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必须带上。老仇执意不带,林家伟非要让他带,说你不给我林家伟这个面子,我改日上你家拜年,你总得给我开门吧。老仇拗不过,只好带回去价格差不多的另一份礼品。

  林家伟完全可以理解类似于老仇这种小人物的无可奈何的卑微心态,但却无法理解他们过去那种目中无人的所作所为。人,为什么这么势利,当初你要是对我稍微尊重一点,今天你也不至于卑微低下到这种程度。

  这天,林家伟拎着老仇给他送来的烟酒来到马车家时,马车正在泪流满面地呆坐在沙发上发神经。茶几上摆着酒瓶酒杯,屋内酒气四溢。林家伟还以为马车有什么事想不通要寻短见,就劝慰说:“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儿想不通,也不至于如此嘛!”

  马车一甩泪珠说:“太感人了,真是太感人了。这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说着就斟了一杯酒,让林家伟喝。

  林家伟这才松了一口气说:“你看你神经兮兮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儿想不开要寻短见哩。”

  马车说:“我活得好好的寻什么短见,你才寻短见哩!”说着就与林空家伟碰了一杯,干下后才又说:“刚才看了一个专题片,是一群猴子的专题片,真是太感动人了。”

  林家伟摇摇头说:“真是莫名其妙,为一群猴子发神经,实在令人太费解了。”

  马车擦去泪水说:“你没有看,当然会莫名其妙,如果你刚才看了,你也一定会被它们的行为而感动。我除了被自己写的诗感动过,好久再没有被别的什么事,或着被什么作品感动过了,应该说,这是近几年来最为打动人心的一部作品。这是央视第六频道播出的,题目叫啥没看上,内容反映的是一群通人性的猴子,它们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体,团体内也有职位上的严格等级,有大王、二王、统领。它们隐居在山林中,偶尔有组织的下一趟山,到附近农村偷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食物、用品之类。它们的那种行为模式很像梁山泊的英雄好汉,打家劫舍时有统领带队,有放哨的、联络的、搬运的,组织相当严密。倘若发现异常,放哨的轻轻打一声口哨,它们就非常敏捷地撤出危险地带。在这个群体中,大王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它不仅享有生活上的特权,还有人事管理上、活动安排上的特权。大王是个肥胖的老猴子,正因为它有这种特权,所以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它的独断专横,刚愎自用。众猴对它的这种强权统治很不满意,尤其是二王和统领更是不满,于是,它们上下串通,密谋了一次政变。在一次游玩活动中,趁大王不备,二王与统领把大王推进了河流中,大王每欲上岸,都被守围在岸边的众猴击落水中,大王随流而下,众猴沿岸而随,它们根本不给大王上岸的机会。直到大王被洪流淹没了,它们才撤除了监控。在大王与众猴的厮打中,王妃始终用它的生命捍卫着大王,然而,王妃毕竟势单力薄,它的护驾是极有限的。当大王被洪水淹没之后,王妃就一直在岸上搜寻着,终于在第三天的一个黄昏,王妃在下游打捞到了大王的尸首。王妃把大王拖到了一块干净的沙滩上,然后就偎在大王的身旁,静静地守候着。又过了若干日,当其他猴子游玩到此处时,发现王妃也死了,它们就把王妃与大王一齐掩埋在了沙滩上。”马车说到这里时无不激动地说:“当我看到这里时,泪水由不得的淌了下来。再加上煽情的解说,凄婉的音乐,苍凉的画面,使人不得不为之动情。”

  林家伟听完,也颇受感染地说:“动物一旦通人性,它所产生出来的震撼力就远远地超过了人性本身。去年我下乡采访,一个养鸽专业户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他养的鸽子都是一公一母一个笼子,就好比一个独立的小家庭。倘若这两只鸽子中的一只死了,另一只便不吃不喝,直到饿死为止。他们曾经做过一个试验,把这只守寡的母鸽与另一个守寡的公鸽搭对装到一个笼子里,它们也无法再沟通,宁可双双饿死,也不再苟活。我为此常常思考着这样一个命题,动物的感情要比人类纯洁得多,其原因也许是它们是低级动物,没有意识,所以也就不会有什么功利的思想杂糅在感情之中,它们所拥有的也只能是一种纯动物的感情,从一而终的非常纯洁的男女之恋。”

  马车说:“你的艺术感觉太好了。其实,家伟你不应该为官的,你应该为文,应该继续写你的小说。你当了官,很可能使金都多了一个平庸的小官僚,却失去了一个优秀的作家。”

  林家伟说:“我也知道为官一时荣,文章千古秀的道理。但一旦走上了这个道,回头已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条道上的诱惑力实在太强了,我无法抵御。也许,等哪一天我下台了,或者退休了,再写吧。”

  马车说:“虽然我说服不了你,但终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这种选择而后悔的。”

  林家伟与马车对饮了一杯,宽厚地笑笑,把话题叉到另一边说:“我打算春节过后要离婚,你给我推一卦,能否离了。”

  马车说:“你不是不信吗?现在怎么也信了?”说着给了林家伟三枚铜钱,让林家伟摇了六卦。马车拿着纸和笔,一一记下,推算了十分钟,结果就出来了。

  马车说:“这次能离掉,但得破些钱财。”

  林家伟心头一颤,暗觉马车真是神了,破钱财的事,他只是自己想过,却从未对他人说过。马车又说:“你真的要离吗?”

  林家伟说:“真的要离。婚姻到了这一步,双方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了,离了对谁都好。”

  马车说:“随缘吧。一切强求只能是对人性的扭曲。”

  林家伟说:“肖燕有消息吗?”

  马车的脸上突然绽出了无法掩饰的喜悦。

  马车说:“她春节要到这里来过。她现在成了自由人了,婚姻早已解除,没有什么顾忌了。”林家伟说:“很好,这次她来,我一定要好好安排几次活动,让她再也舍不得离开你,舍不得离开我们金都。”

  马车被说得咧着大嘴笑了起来,就举起杯,频频地要与林家伟对饮。

  谈着谈着,又聊到了厦门的老谭。马车说“他现在还好吗?”林家伟就把厦门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马车十分感慨地说:“我们三兄弟,最终还是走上了三条不同的人生道路,老谭经商,你从政,唯独我还固守在这块文学阵地上。”

  林家伟说:“说不准殊途同归,将来还是归结在文学这条道上。”

  这晚,他俩喝了不少酒,也聊得很兴奋,一直到很晚了才散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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