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林家伟心烦,一大早就去找诗人马车。
自从那次在悦宾楼与马车作别后,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他再没有见到马车,不觉有些思念。他敲开了马车的门,还以为这个懒鬼在呼呼大睡,没料他正在奋笔疾书。马车开了门,把林家伟让进屋之后,随便说了句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完,说完又伏案疾书起来。
林家伟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神经质,所以,他也不在乎,就随便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一看,眼前突然闪现出《史记》中的一句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掩卷一想,世间莫不如此。在这喧嚣的红尘中,在这欲望的时代里,到处充满着诱惑,正因为如此,人们才像大树底下觅食的蚂蚁一样,为了生存,为了满足某种欲望,来来往往,四处奔波。而欲望就像一艘永远达不到彼岸的船,在人性、物质、权力、金钱的大海中无尽的追寻着,却永远也没有个尽头。在欲望的驱使下,置党纪国法而不顾者有之,奴颜婢膝,摇尾乞怜者有之,出卖朋友,背信弃义者有之,夫妻反目、兄弟残杀者亦有之。欲望是一把双刃剑,它促使你在追求的同时,一不小心就陷入到万丈深渊。
林家伟正在胡思乱想着,马车突然惊呼起来:“妙!妙!真乃妙句。”
林家伟回过神来笑骂:“你发什么神经?”
马车说:“你听着,我给了朗诵一遍。”说着拿起一页纸片,边走边声情并茂地朗诵了起来:
送你走时
心,骤然间破碎,
泪,凝固在双颊冰凉
直到载你的车撞断我的视线,
碾碎我的心远去,
从此,
我的心放飞
往日的美梦成了泡影
只好,收敛滴血的心
回家……
马车朗诵完之后,激动得脸色通红,泪花闪烁。林家伟也受此感染,连声说:“好诗,好诗,要是肖燕能读到,她一定会被感动热泪盈眶。”
马车激动得说:“她能看到的,她一定能看到的。最近好几家出版社发来函,要为我出版诗集。现在衡量一个作家,一个诗人水平高低不是因作品而论,而是以出书多少而论。有了这样一种价值尺度,才使中国的出版界混乱一片,只要掏钱买了书号,再差的东西也能变成印刷品。这样一搞,反而把真正的好作品拒于出版社的大门外。这几年我之所以受冷待,是因为我出污泥而不染。还好,苍天有眼,他们终于同我主动联系并答应不向我收取一分钱的印刷费,这使我很受鼓舞。是金子迟早要闪光。所以,我要珍惜这次机会,要认真筛选,宁少勿滥,要出,就出本像样的书。”
马车像个天真的小学生受到了老师的表扬一样,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已。林家伟由此便想,这也难怪,马车的追求不在金钱与权力,只是他的诗文。而诗,本是很纯洁的,因而,马车的天真如清泉明澈,便成了一种必然,倘若他太世故了,太藏而不露了,他追求的就远不是这些。想到这里,林家伟说:“马车,我衷心地祝贺你,等书出来,我一定要为你张罗一次新闻发布会,让报社、电视台等各新闻媒体好好炒一下。”
马车却一脸正经地说:“有这个必要嘛?”
林家伟说:“有呀,怎么没有?你出版的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看,开个新闻发布会,媒体炒一下有啥不好的?”
马车说:“这是后话,以后再说吧。”
看到马车那副怪怪的样子,林家伟心想,马车完全被诗同化了,同化得单纯而透明。要是换个人来看马车,还以为他是神经质,但,林家伟不这么看,他能理解。
正在这时,林家伟的呼机响了,一看号码是陈部长的,他立马打开手机回。陈部长邀他到乡下吃羊肉去,问他在什么地方,过一会来车接。他含糊了一下说刚出家门要到单位上去,就让司机到单位上来接他吧。挂了电话,只好向马车作别。马车说,看你这破官儿当得有啥意思,连星期天都不能休息。林家伟赔笑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改天再来拜访你。说着双手作揖晃了晃,就匆匆回到小巢给豆豆打了声招呼又去报社。
林家伟一听陈部长邀他到乡下吃羊肉就知道这不是单纯的去吃顿饭,而是去“推拖拉机”。因为到乡下吃饭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的程序几乎雷同,主要就是去玩,早上下去,一起玩到晚上才回来,期间饱餐一顿羊肉,再吃一顿农家小饭,有一种别于城市的恬静与怡然。当然,还必须带足一定数额钞票,否则就很难玩得痛快。林家伟之所以要急于到报社去,就是因为口袋中的钱不够潇洒,要到办公室再拿一点。林家伟平时总要在办公室放个三五千以备急用,免得到时尴尬。此时,当他数出三千元装到衣兜里后,才有了一种有备无患的感觉。他知道这是接近陈部长的一个极好的机会,好多人都愿意用这种方式来接近陈部长,然而,倘不是圈子内的人,即使你想输钱也输不进来。林家伟有时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被陈部长信任到这个分上就不是外人了。
就在这时,林家伟的手机响了,接通才知是李堂和打来的。李堂和说你下楼吧,我的车已经到了。林家伟匆匆下了楼,见李堂和已掉好车头隔着玻璃冲他笑。林家伟上车一看,车上还有王菲菲。就问李堂和这跟陈部长说的是不是一回事?李堂和说是一回事,陈部长吩咐我接上你去赵羊头家,他由刁老板去接。
林家伟一听就明白,原来是陈部长请客,刁老板买单。现在的企业家远没有过去的企业家那么单纯了,只要有机会能与党政部门的领导接触,总是不惜代价的,而企业的效益往往是在企业之外的人际关系中增值。老刁算是一个活得比较明白的企业家,所以,这点智商他还是有的。
赵羊头的店在金都郊区。赵羊头原在金都开了一家*羊头羊蹄羊下水的小店,生意红火了几年,城里人又返璞归真,兴起了休闲度假,赵羊头又在农村盖了二层楼的羊肉馆。赵羊头原名不叫赵羊头,只因他卖羊头出了名,人们都叫他赵羊头,叫得多了,他自己也不知他的真名叫啥了,干脆以赵羊头作为他的店牌名,又在牌名旁高挂一颗双角长而弯的羊头骨作为品牌,生意越发的火爆。
林家伟与李堂和他们几个曾在这里消费过多次了,所以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就到了赵羊头的羊肉馆。一支烟还没抽完,刁老板的奔驰一股风似的旋来了。车上下来的不仅仅有陈部长,还有广电局的王局长以及王局长的两名部下,于虹与常琳。林家伟一看到常琳,不觉怦然心动。这种出其不意的惊喜,使林家伟差点叫出声来,常琳显然也很高兴,像只小鹦鹉一样叽叽喳喳地同大家打了一通招呼,然后才握住林家伟的手使劲捏了捏说,我知道你要来。林家伟说你怎么知道?常琳说我有预感。
大家互相打了阵招呼,店主把已备好的包米棒子、土豆、红薯、南瓜等土特产统统上了桌,让这些城里人先开开胃。这是店主的一种经营策略,一来满足了城里人喜欢吃杂粮的需求,二来让杂粮垫个底,正午羊肉上桌用量就会减少,这样就相应的减少了支出,而收入却没变,每人烟酒除外,平均消费只限30元,这种经营方式已在中国西部河西走廊的许多城郊盛行。农民兄弟已经学会了从工人老大哥的腰包中数钱的新招了。
林家伟一边啃着包米棒子,一边体味着那只小手儿捏在他手上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应该说是非常美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一捏,就把两人的心一下沟通了,把所有的语言都表露了出来。
常琳太聪明了。
常琳是个聪明而又懂情调的女孩儿。
林家伟一直怕爱上她,怕把自己陷进去。至此也确实有些爱她了。
上次在悦宾休闲美食娱乐中心作别时,常琳就悄悄伏在他的耳边说我想要你。林家伟苦于没有一个适当的机会,又加上怕感情太乱了搞得自己不好收场,所以没有表示出过分积极的态度。此刻,看着她那健美轻盈的体态,那张令人心动的狐狸脸,恨不能把她拐到旁边的玉米地里,像《红高粱》中的“我爷爷”和“我奶奶”在高粱地里那样,痛痛快快地过把瘾。
吃了一阵杂粮,大家就聚在一张大桌子旁开始“推拖拉机”。王菲菲、常琳、于虹也不甘寂寞,凑在旁边看热闹,看了一阵,王菲菲就有些手发痒,也参与了进来。王菲菲刚坐上,就拿了一把“金链子”,一下子收了二百多。常琳和于虹看得眼热,但又不敢放手去玩,怕玩不好就把一月的工资搭进去。老刁就在一旁鼓动说,“推拖拉机”人多了才热闹,二位小姐也加盟进来玩吧。常琳说你们玩这么大的数儿我俩哪敢玩。老刁说玩的就是个心跳,怕什么怕?我给你们每人给200元的垫底,你们放开玩,赢了还本,输了算我的。说着就从他的底钱里分别给常琳、于虹抽出了200元。陈部长见状,笑着说,老刁你明则在关心我们的二位小姐,实则在毒害青少年。常琳借机说,陈部长明则在批评老刁,实则在鼓励老刁多给我俩垫些底。经她这么一说,大家都为她的精彩对白哈哈大笑,连连称妙。陈部长高兴地对广电局的王局长说,老王,你可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呀,有这样的电视记者不愁搞不好节目。王局长得到了陈部长的表扬,自然也很高兴,就说这一代人可比我们这一代人强多喽,这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要比一代强。
常琳和于虹一上阵,牌桌的气氛又热闹了许多,不时响起一阵阵欢乐笑声或是懊悔不迭的苦叫,男人们都觉得有几个漂亮的小姐陪着打牌更有意思,女人的温柔陷阱往往使男人觉得很有情调。
不知哪本书上讲过这样一个虚构的故事,说曾经有一个人类学的专家做过一个实验,分别在西班牙、英国、俄罗斯、中国抽了两男一女到一个荒岛上做实验,看他们是怎么生存的,并从他们的生存状态中总结和了解各国的国民特点和民族个性。三年后,这位科学家来到这个荒岛上考察,在西班牙的活动区域内看到了那位女的,问那两位男人干啥去了?女的回答说两年前,他俩为争夺我发生了决斗,结果两败俱亡;来到英国的活动区域内,看到一位男士在修理栅门,问到其他两位到哪去了,男士回答说,那位男士单独住一个小院,女人去年给他做情人,今年又给我做情人;来到俄罗斯活动区域,见两个男人在简陋的房子里喝酒,问那位女的呢?他俩说,女人正在地里干活;来到中国活动区域,看到三个人正在用扑克牌“推拖拉机”。
国情民风,可从这个编造的故事里略见一斑。在中国,无论你走到哪个城市或是乡村的一隅,麻将桌牌桌,随处可见,所不同的只是因相聚者的年龄、身份以及经济收入不同,赌钱的数量不同罢了。此时此刻,在中国的西部偏北的一个市郊农村的羊肉馆里,相聚着一群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经济收入不同性别的人,正在聚精会神的“推拖拉机”。从早上十点开始到正午开饭,有赢了两千多元的,也有输了一千多元的。林家伟还算走运,不但没输,反而赢了一百多元。这在他的玩扑克生涯中数最潇洒的一次。当然,这主要是人多的缘故,人多混杂,有意想输给陈部长也未必好输,不好输就不输了,机会有的是,何必急于一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