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崖顶,两具尸首。
很可悲,他们竟然都是侠义之士。
甚至,如此英雄的官兵,居然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来。
一切,只是个天杀的误会。
风冷得像刀,剜着崖顶的几颗心。
女人的眼里只装着山林礁人,她的旧泪已被风干,新泪也被她强咽回去。
她冰冷的问,山林礁人怎么死的,黄袍汉子抛下厉剑,一声苦叹:“闹世乞儿,我们劫得不是贺寿银,是赈灾银,也错杀了好人,山林礁人是……”
“劫错了银子,错杀了好人,这一切,都是山林礁人的错。”闹世乞儿冷笑,婷婷起身,咬破红唇,星眸欲裂:“所以,你们逼死了他,以祭好人,对不对!”
闹世乞儿已经癫狂,她本来是一个美艳的姑娘,此刻却狰狞的像鬼。
“妹子,我们兄弟情深,怎么会逼死了他?”拄拐人一声叹,刚要再说前情,又被闹世乞儿打断。
“妹子,兄弟?”闹世乞儿笑得似哭似歌,狠赞一声:“说得好!”
赞过后,阴下眉目,一派阴冷:“我问你们,当初结拜的时候,我们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她的问题简单,所有人愣在当场。
“我来替你们答。”闹世乞儿的泪如霜,映亮了月色:“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八个字,似乎决定了八个人捆绑在一起的命运。
一把尖刀,抵在闹世乞儿的脖子上。
是她自己抽出了刀,自己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泪眼如剑,刺痛着玄天崖顶的每个人。
“希望你们能遵守誓言!”
刀子抹了下去,那么决绝,那么无情。
流星闪过,刀子被迸飞。
鲜血如珠,滴在闹世乞儿白晳的脖颈上。
青衣汉子负手望向崖边,好像刚才打出的暗器与自己无关。
拄拐人一声怒喝:“闹世乞儿!我等不是不要的脸的人,等将灾银送到灾民手上,自会追随山林礁人到九泉之下,若我说话不算,下场就如这块石头!”
一拐注入半世劲力,狠狠砸了下去,一块巨石轰鸣过后,被震成了粉沫。
夜风凌厉,将粉沫扬到空中,像粒粒飞雪,正如二十年后,所有人的命运一样。
虎口迸出了鲜血,拄拐人再也把持不住单拐,跌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千海独舟,你这是何苦?”
所有人都跃向拄拐人,只留下闹世乞儿和那两具尸首。
众人搀起拄拐人时,听到闹世乞儿轻轻一笑:“无信小人,一群脓包。”
转目望向她时,她已抱起了山林礁人的尸首,凌风崖边。
“快抢!”黄袍汉子一身大喝,纵身上前。
“二十年后,梅家后人,必报今夜之仇!”
这是闹世乞儿的最后一句,她向后仰去,坠下玄天崖。
黄袍汉子一手捞了个空,眼睁睁的看着闹世乞儿携着山林礁人,双双被夜色吞没。
夏雨徐徐,两三滴之后,立即暴雨冲刷。
玄天崖顶的雨,居然比冰还冷。
冻住了天地,冻住了人心,冻住了仇恨。
二十年前的故事已经讲完,白衣人手里的蜂巢也吃完了。
索性他手里还有清蜜,轻轻一口,滋味甜美。
“好个重情重义的江湖故事!”梅小燕切切一声,眼底再次崩泪,怒喝养蜂人:“你们送完了灾银,为什么不去死!”
“因为我们在送灾银之前,去找过山林礁人和闹世乞儿的尸体!”养蜂人的气势丝毫不弱,怒说前情:“崖底空空,根本寻不到他们两人!”
养蜂人心里有怒,随着脑中惨相重现,声音也有几分哽咽:“闹世乞儿一定没有死,我们想明白了这,这世间上所有乞儿的腿都很勤快,闹世乞儿有最好的轻功,她若不想死,无论多么深的崖谷,都摔不死她。”
“何况,闹世乞儿说过,二十年后,梅家后人,必来寻仇。”养蜂人轻轻一笑,似乎替谁甜蜜着:“我们一直都奇怪,闹世乞儿与山林礁人哥哥妹妹的,叫得比我们谁都亲热,原来,他们早就私定终身了。”
“没错。”白衣人抹着嘴角的蜜,把白袖抹得油腻,淡淡接言:“山林礁人死的时候,一定不知道闹世乞儿有了身孕,闹世乞儿坠崖的时候,一定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
“所以。”白衣人笑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二十年后,我来了。”
“你?”
养蜂人似乎愣住,随即也笑了,笑得像黄茑出谷,如此绚烂:“你看起来也许比闹世乞儿小个几岁,但算算年纪,难道是闹世乞儿在五岁的时候生了你吗?”
剑在喉上,她却视生死于不顾,与白衣人说话时,花枝乱颤的,虽然有白纱遮面,依然不难猜出,她一定是美人,不可方物的美人。
白衣人笑够了,渐渐收起笑音,扬眉再问:“那么,你该说说你们为什么不遵守诺言,去追随山林礁人在九泉下相聚了。”
“因为要养大山林礁人的儿子。”养蜂人回得坦然:“无论闹世乞儿有多大的能耐,她始终是个女人,这个世道,连男人都难以活命,何况是带着婴儿的女人?”
“何况是闹世乞儿除了养着自己的儿子,还收养了一个女婴。”白衣人接上了话头,再问养蜂人:“总不能让闹世乞儿去偷去抢吧?”
“你的话很多。”养蜂人斜目白衣人,轻轻一笑。
“我的话不错。”白衣人饮蜜,笑得比蜜还甜:“所以,你们送完灾银,隐退江湖,将赚来的钱,都偷偷送给闹世乞儿了。”
养蜂人骄傲的仰起头,将自己的咽喉全留给了剑锋。
“那么,杀父仇人不但不是仇人,反倒变成了养育孤儿寡母的恩人。”白衣人的话,似乎没完没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梅小燕。
“我娘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娘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梅小燕锁紧浓眉,死死瞪着白衣人。
他的眼睛很红,红得像二十年前的崖顶残血。
“你瞪着我做什么?”白衣人一脸无辜:“剑在你的手上,如果不怕你师妹被蜂儿蜇死,你尽管刺下去。”
几只蜂儿自春佳的粉面滑落,因为春佳流了泪。
“师兄,我不怕死,但你不能错杀好人,这件事,我们该……”
“春佳!”谁也不能浇熄梅小燕心里的仇火,连师妹也不能,所以,梅小燕流泪大喊:“杀了仇人后,我立即以死谢你!”
剑,狠狠的刺了下去。
春佳。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喊我的名字,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扑天盖地的痛疼,蜇满了春佳的全身。
呵。
死,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