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未散,天在流泪。
波涛摇荡,海在哭泣。
天海间,黑无常与石诗史。
头枕在他的臂弯里,青丝缠绕他的指尖。
素手纤弱,泪眼婆娑。
眼里无星无海,满满的都是你。
黑君哥哥。
可是,你明明一副俊秀,为什么愁眉不展?
你眼里的深幽,我好像懂了。
我在阴煞气里呆得太久了,红唇已经冻成了紫色。
你一定是在嫌我丑死了。
我又骗了你,说好了在这片沙滩上等着你,却悄悄抹了脖子。
你一定是在生我的气了。
冰冻的脸,鲜红的血,赢弱的小手慢慢回落,却被他一把抓住。
温柔的小手,终于贴在了他的脸上。
手上有血,染红了黑无常的半边瘦脸。
他嘴角微颤,最终轻声细语:“睡着了,就不疼了。”
迷蒙间,忆起在庙里为他自残后,他也曾说过这句话。
黑君哥哥,你真傻,人家两次为你抹了脖子,你却两次都说同样的话。
不过,我喜欢你的傻,那么真诚,那么美好。
珠泪滑过脸颊,滴入鲜血,混进泥沙。
“你还欠我一件事情。”
不能闭上眼睛,如果闭上了,就再也睁不开了。
星眸不再明亮,语音微微颤抖,嘴角却扬起笑容。
看着她苍白的笑,黑无常狠狠的头。
“你说一百件,我办一百件,你说一万件,我办一万件。”
你真乖,不过,一件就够了呢。
呼吸越来越弱,星眸光茫渐淡,语意凄苦:“蛇王将我养大,无论他怎么算计我,我都不怪他……”
“我不杀他。”
他的大手,始终攥着她的瘦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丝毫不忍离去。
黑君哥哥,真好,我话没说完,你已懂了我的心,我们已经心意相通了吗?
血慢慢凝住,目光也越来越浑浊,想努力再看清黑君哥哥的脸,却总是一片模糊。
迷离间,眼前亮起十颗星,徐徐飘起。
映红了娇女,映亮了少年。
眼皮重的有十万斤那么沉,终于一片黑暗。
鬼目放火,黑无常死盯着这十颗星。
星辉渐淡,消散在黑夜里,再也不见。
撕裂心痱的吼叫贯天彻地:“森罗黑无常在此,谁敢动她的魂魄!谁敢!”
鬼音破天,震翻沧海,在石诗史的耳朵里却是渺渺迷离。
原来,我的魂魄已经离窍了,那十颗星,也许就是我的三魂七魄吧。
呵,死,也没那么可怕。
心,终将安定。
忽然觉得自己蓦然腾飞,被一双臂膀牢牢的架在怀里。
“我们现在就去天下太平。”
这是她听到黑君哥哥最后的一句话。
两行泪,凝成霜。
像天雪抹过眼角,莹宝有光。
用尽最后一口气,双手交织,缠在黑君哥哥的脖子上。
嘴角扬笑。
死,也要死在你的怀里。
死,也要死的美丽。
呼吸已尽,她死了。
……
钢牙咬碎,一拳击破阴煞护体,黑无常横抱石史诗,一步一冰雪,走向黑暗。
见到黑无常自毁阴煞护体,又遥遥见到天际的迷雾全散,白无常心知石诗史的生命已到尽头。
欲哭无泪,化做一声苦叹。
终于按捺不住焦急,将软弱无力的朱雀扶正坐好,腾空跃向冰冷的黑无常。
劈声急问:“问出她的真名字了吗?”
厮人已逝,名字还有什么用处?
黑无常冷眼旁顾,散出阴煞寒风,逼退了白无常。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白无常仰天大叹,双目泛起苦楚。
苦楚冻结成冰,换来怒火冲天。
反身跃向垂死的蛇王,单手狠狠的将他从泥沙里提起,破音大吼:“告诉我她的真名字!告诉我她的真名字!”
半边残破,垂垂危矣,蛇王无力的蔑笑:“都说黑白无常索命无情,没想到你们两只鬼都被我养大的小丫头迷得神魂颠倒,今夜,究竟是谁输,谁赢?”
输赢都是土,空活万年,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
寡廉鲜耻,不知悔改!
几欲将钢牙咬碎,白无常阴起双目,冰冷再问:“告诉我她的真名字,我留你全尸。”
强忍疼痛,蛇王狞笑,一口鲜血喷在白无常的脸上:“弄死我,你永远不知道她的真名字!”
“弄死你?”
一双鬼目阴冷,白无常的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狰狞,声音冰冷的像刀子:“森罗地府的看家本领,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里闪过童女的一颦一笑,泛起无边苦海。
久违的怒火,烧透了白无常的豁达。
一兄鬼手死死掐住蛇王的脖子,高举单臂,将他擒在半空,一口浓痰吐在他的脸上,咬牙切齿:“我要当着她的面折磨你,我要当着她的面折磨你……”
似乎已经忘了不亲手杀生的信条,不顾蛇王的死活,一顿老拳饱揍蛇王的小腹,砸得他肠穿肚烂,脏血四溅!
提着将死的蛇王,跃向步入黑暗的黑无常与石诗史,阻住两人的去路。
看着她无声无息的躺在黑无常的怀里。
弱小,苍白,冰冷。
心,几乎快要疼碎了。
我自恃机关算尽,谁料想,一个托大,竟然害死如此善良的女孩儿。
满眼凄怆,化做慈爱,看着她再也不能再睁开的双眼,轻说:“乖孩子,你莫急,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让恶人吃尽苦头!”
满心悲苦,化做愤怒,一根一根的打断蛇王的肋骨。
鬼爪掐住蛇王的音脉,捏得他双眼暴突,连叫疼都不能。
哪怕打死他十万次,也难消心头的愤恨。
正要出手捏断他的手骨脚骨时,听到黑无常一声冷叹:“放了他。”
停下手里的动作,回看黑无常,强压怒火:“还不够,我要活剐老贼的皮肉。”
那又怎样?
举目望天,眼神空洞,黑无常语意萧索:“她要我办的最后一件事,留养父性命。”
“养父?他也配?”
回手将半死的蛇王摔进泥沙,一脚踏在头上,胸膛起伏不定,白无常双眼冒火。
再看一眼娇女纤弱的脸,重重一叹:“你何必慈悲?”
足下狠狠用力,将蛇王的头踩进泥沙里,切齿低骂:“杀你,脏我的手!”
不再理会蛇王的死活,白无常没有让开路,眼里锁着悲意,嘴上却劝:“小爷,且放下伤悲,先追回她的魂魄。”
追回魂魄?谈何容易?
无根的魂魄不可计数,想要集回她的三魂七魄,比在天地间抓一缕风都难。
有两大鬼使在侧,她的魂魄却被莫名收走,居然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神。”
他的语音沉静,面色如常。
“我先带她到安睡地,她太累,该休息。”
真正的悲伤,无从言喻,此时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后患无穷。
“我一日查不出是谁收走她的魂魄,三界一日不得安宁。”
他的目光冰冷,几乎将沧海冻穿。
“你若再不闪开,我视你为敌。”
黑君次游荡人间,却偏偏要他经历数次离别之苦。
又怎奈何他一生孤傲,不肯服输,此刻讲穿心中所想,必是要横心去做。
他要以一人之力,与三界为敌。
九州命数若是颠乱,神兽圣祖怎能容他?
他一去,后果难计。
这一步,该不该让?
心乱如麻,一生聪明,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阴煞风火渐渐燃起,自黑无常的眼中伊始,遍布全身。
新鲜的红衣被鬼火烧化,黑无常精赤着上身。
好男儿的胸膛,再也盛不下天海间的愤恨。
左臂托着娇女,右臂垂下铁索。
他若一动,必有劈天盖世的狠辣。
白无常深吸一口气,横住他的去路,沉色定声:“若不能追回她的魂魄,我与小爷一同颠倒三界。”
他肯这样说,已赌上了自己的命运。
仇恨的火焰烧的铁索龙吟四溅,黑无常最后一次警告:“闪开。”
局面难破时,蛇王自泥沙里挣扎坐起,吐尽鲜红,无力的嘲讽黑白君:“夸口谈什么英雄?为一己私情就要屠灭三界,你们比我更卑鄙。”
回身一脚将他踏翻,白无常举手如刀。
冰冷的手掌凌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最终叹出一口浊气,软弱的了头:“没错,与她相比,我们人人都卑鄙。”
这是怎么了?
难道无妄天灾刚除,就要再造无妄**吗?
不再踩踏蛇王,白无常仰天,萧索的长叹,再劝黑君:“小爷,小丫头在弥留之际,都肯放过要杀她的人,我们却要做这样的事,她知道后,会安宁吗?”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她的细声欢语,鬼火渐淡,黑无常阴沉无声。
再堪堪坐起,蛇王看着黑无常怀里的娇女,眼中烁烁有光:“父女恩仇一场,没想到结局是这样。”
垂下两行浊泪,蛇王淡淡一笑:“我将命还给你。”
话音落,鲜血喷溅,蛇王自嘴里吐出半个舌头。
他竟然咬破舌下的血脉自尽了!
白无常大惊,弯腰托起蛇王,满目急切:“你若知道悔改,就告诉我她的真名字,做最后一件善事!”
双眼已闭,气息全无,最后混沌的一句:“不是悔改,是两不相欠。”
他的身体已经僵硬,最终修行全无。
人身已经不在,自衣衫里滑落出一条破败的红蛇,陷入泥沙,无比凄惨。
手里提着空空衣衫,白无常一声悲哀:“谁还能知道她的真名字?谁还能知道?”
看着僵硬的死蛇,黑无常对怀中娇女满怀歉意。
一声苦叹,我竟一件事都没能为你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