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造物,奇妙难测。
雪比雨凉。
雪越飘越暖,雨却越滴越冷。
七月,正是盛夏苦热的时候,却被这场绵雨浇的寒气逼人。
独自漫步回酒堂,白无常自斟自饮。
悠闲的望着乌云,聆听世态炎凉。
未酌几杯,在丝雨连天的深处,现出一抹七彩祥云,直冲落地。
祥云落在酒馆门前,没有溅出半水花。
徐徐散去,一个绝美女子现世,牵着一个被铁链绑缚的少年。
轻移莲步,迈入酒堂。
他在眼前!
他就在眼前!
见到他时,心已安定,没有大悲大喜。
淡淡一笑,倾绝人间。
他回笑,和每夜的回忆一样,潇洒的风采。
拉开木椅,引她坐下。
她走向他,放下索链。
黑无常立即将索链收回臂间,转身要走,却听到她轻声:“你坐在这里,当个凭证。”
三人对案而坐,半晌无声,只有丝雨闹世,却显得更为安静。
她看着他,因为她的眼里只有他。
他为她斟酒,送到她的手边。
只有黑无常不自在,爱就爱,恨就恨,真受不了这种缠绵。
“南星,好吗?”他送酒,轻声。
一句问候,勾起相思。
无须多言,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到桌上只孤立了一壶瘦酒,扬起红唇,妙音宛言:“昙花,上酒。”
怜音落,昙花现。
昙花是仙子,仙子怎能供人差遣?
但南星有意问酒,昙花便送来四坛泥封老酒。
初时脑中一片混沌,再清醒过来时,已看到自己立在桌旁。
昙花莫名,不知道生了什么。桌面上摆了四坛泥封老酒。
红袖舞,泥封散。
南星抓起一坛老酒,仰头便灌。
任酒浆洗刷红唇。
豪放美艳,不尽人言。
“你醉,我陪。”白无常也如她一样,提酒豪饮。
饮尽坛中酒,相视一笑,扬手摔碎酒坛。
有酒润色,嫩颊飞红,无尽绝色。
南星扬起纤眉,冷问昙花:“既然扮酒家,就得有佳酿,这种混水也能充数吗?”
“你是什么人?”昙花微怒。
她不俗,有冠世的容颜。
头顶无气无光,非妖非仙,只是个凡人。
但凡间又怎会生出令百花失色的绝美?
“我是女人,与你相反的女人。”南星回言,素手一指:“坐。”
昙花不想坐,也不想再听她的命令,但双膝莫名的一软,恰好坐在木凳上。
南星明眸闪烁,宛而一笑,对白无常轻言:“昙花只敢遥守爱情,我却要你万世不离。”
会心一笑,用酒壶为她斟满一杯,递近她的唇边:“你若嫌坛酒水淡,这壶瘦酒还有几分雅趣。”
牵过杯,满饮。
毫不掩饰对他的痴情:“只要是你送的,都是绝无仅有的。”
两句话过后,昙花已懂,她竟然与鬼使有情事!
念及自己与韦陀的过往,心下凄然。
他们身隔阴、阳两界,情意不舍。
自己与韦陀是一仙、一佛,只能相忘相离。
同时坠入情网的女人,自然不必再冷言冷语。
“万世不离?”昙花皱眉,苦楚的问她:“世间真有这种圆满的结局吗?”
她展颜一笑,转问白无常:“有吗?”
看着南星的明眸,再为她斟酒,情深意切:“只要你想,就一定会有。”
“听到了吗?”南星甜甜一笑,又转头面向昙花:“一定有。”
情人的蜜语,听进去是甜的,但转瞬即逝。
他们越恩爱,昙花越苦楚。垂下头,轻声:“男人说的我不信,劝你也别信,信了后,心里苦。”
“苦吗?”南星一笑:“那我就给你甜的。”
饮尽杯中酒,将酒盅倒扣在桌面上。
念念有词,一声娇喝:“来!”
随她的喝声,平地里一束白光普照,现出一个金盔金甲的威武将军。
正是昙花每年春露夜才能一见的韦陀尊者!
韦陀莫名现身在村中酒堂,满面疑惑。
见到一个绝美女子端坐,一个清秀女子望向自己,目中晶莹,泛起泪花。
还有两个熟人,黑白无常君。
见桌上有酒盅倒扣,韦陀恍惚大悟。对黑白二君一声冷笑:“二君好手段,居然能倒扣残杯,拘来我的真灵。”
执起降魔杵,厉声质问:“我佛门慈悲,昨夜已饶了二君性命,今日二君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什么?”南星闻言大惊,关切的看着白无常,生怕他受了伤,急问:“小韦陀昨晚打了你吗?”
白无常微笑摇头,刚待回话,黑君漠然起身,鬼目直视韦陀:“背后偷袭,实乃下作!既然来见,就一分高下,不必再提慈悲二字,只叫人笑话!”
听了黑君的话,南星不屑的看了韦陀一眼:“哼!真是好笑了。小如来天天吹嘘佛法无边,你极乐的人居然也搞背后偷袭这一套。”
将羽扇塞到白无常手里,星眸闪烁,笑言:“揍他!”
艳红的羽扇,在他手里又变得洁白,好像天火褪了颜色。
白君未动,韦陀已惊。
这女子是谁?好生狂妄!
敢阴损极乐,妄称我佛是小如来。
但生死之战在即,她毫无惧色!也是个人物。
放出眼中佛光去看,她头顶无光无气,原来只是个凡人。
怕连累旁人受苦,韦陀看着黑白二君,指向门外,大喝:“斩鬼诛佛,雨中便是清静地!”
言罢,韦陀倒执降魔杵,率先迈入雨中。
黑君垂下铁链,紧随。
“尊者好心,怕砸烂了你的酒馆。”白无常对昙花一笑,起身就要出门。
白君未出,昙花先动。
她跃出店门,落在韦陀与黑君之间,不顾冷雨扑打弱躯,倒立双目,厉声喝止:“你敢动他,我就杀你!”
袖中滑出两把尖刃,闪过寒光,架在手中。
看似一个弱女子,却有一副不可一世的气魄。
居然有女子为自己护法!韦陀细细一观,只见她头顶有微微金光。
只是个初登仙界的仙子,虽然法术不会高明,但这份公义与勇气却令人动容。
长念一声佛号,韦陀劝她:“女菩萨不必以身犯险,只须旁观我佛门的手段。”
他叫我女菩萨?
心中翻起苦海。
白君迈出酒馆,叹息:“这一声女菩萨,叫得她肝肠寸断。”
想以多欺少?谁会怕了你们吗?
昙花咽下心中苦涩,质问白君:“以言语扰乱敌手,算不算偷袭?”
她竟然知道昨夜生的事情?
她是谁?
韦陀不解,问向白无常:“她为何会肝肠寸断?白君有话尽管明言,何须扭捏?”
“先制住你再说!”
有仇人在前,黑无常早已忍耐不住,哪容他们罗嗦?
甩出铁索,行如软蛇,绕开昙花的身体,直取韦陀眉心。
铁索势大,夹风带雪。
昙花见势不妙,以双刀做剪引路,横扑过去,妄图截住铁索势头。
黑君昨夜被韦陀诱骗,吃了大亏,正在怀恨时,出手比平时更狠辣三分!
昙花虽有法力,却哪是黑君的敌手?
此时出招,恰如螳臂挡车,不堪一击。
韦陀惊觉不妙,立即御出金刚护体甩向昙花。
但电光火石间,出手已晚。
铁索崩断了利刃,劈向头颅!
自古红颜多薄命,难道仙子也难逃此劫吗?
昙花闭上眼睛。
但愿一切了结,不必再苦苦痴恋,愿他以后事事顺心吧。
风声擦过,一切如静。
这就是死的滋味吗?
凭空一声苦叹,听到白君感慨:“世人皆知韦陀是护法,不想今日护法也需她来护。”
睁开眼睛,见到黑君桀骜,铁链被他收回臂间。
他没杀我,是要留着我的性命,继续煎熬吗?
白君走近,羽扇指着昙花,问韦陀:“尊者还想不起她是谁吗?”
死过一次,心里悲痛更盛。
昙花突然失了力气,软软的倒下。
韦陀抢前一步,任她倒在自己臂上。
千年后,重回他的怀抱。
清泪已落,沾湿了睫毛,也沾湿了芳心。
看到臂中女子落泪,韦陀心里泛起酸楚。
佛心隔绝七情六欲,我怎么竟未俗?
冷雨落,娇心暖,愿这一刻能凝固。
众人不忍打扰,无声静候。
佛心颤抖,金刚护体渐渐消散。
正是打杀韦陀报仇的好时机,黑君却未出手。
“她是昔日的百花之神,做过你的明灯灯芯,真灵被封在花朵里。”南星移步轻出,立在雨中,对韦陀明言:“她是昙花仙子。”
心被狠狠砸中。
昙花仙子,四个字而已,怎么总能扰乱早已安定的佛心?
韦陀脑中一片混沌,好像陷入无际的黑暗,手已颤抖。
昙花听到韦陀呼吸急促,怕他迷乱心性,立即抹去眼角泪,离开永世不想离开的怀抱,对黑白二君冷语:“我把人还给你们,你们现在就走。”
即便要走,也要弄清韦陀是不是真汉子,若他不是,亲手宰杀!
“韦陀!”黑君放出目中阴煞,厉声相问:“你昨夜赶着回极乐,为的是什么?”
“真相。”
黑君一指昙花仙子:“你要找的真相,就是她。”
看向昙花,眼中迷茫,见她凄苦,心更不能持,降魔杵掉在地上。
“再敢胡言,休想见到二女活命!”昙花自韦陀臂弯中跃出,厉声指向黑君,怕他再次扰乱韦陀的心性。
她不敢让他记起,是怕他记起后,仍不选择她吗?
“昙花仙子。”白君不顾她的威胁,继续出声:“你看看尊者的苦相,还觉得无量大寿是他的福报吗?”
昙花回头,见到韦陀眼中光茫若隐若现,面容时苦时悲,正在与心魔挣扎。
受不了心上人受此折磨,想走过去抱一抱他,又怕犯了佛条禁律,只有流泪。
两人相望无语,一个哭泣,一个痴迷。
此题只有南星能解。
白君走近南星,在她耳边细语:“苦情戏看够了,还他们一个圆满吧。”
呵,他终于开口求我了。
“这简单。”南星一笑,反问白无常:“他们圆满后,我们怎么办?”
“这还用问?”白无常微笑,执起她的手:“我当然随你回南星,不离不弃。”
南星俏笑:“话要说在前面,这可不是我不懂事逼你的。”
“能与你双宿双飞,我心甘情愿。”一吻落在她的手心里,心已许:“能得妻如你,万死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