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在柳夫人、谢夫人等人的注视下,对自己刚刚所说的立刻就不大坚定了,他在心里也盘算:
按理,黔州老爷府上来人,本府上的夫人们早早地就该迎出去了。吕夫人大着一辈、她们便敢如此慢待,谁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我一个下人就不必夹在中间胡说。那位吕夫人也不像是个善茬子,万一进来后双方闹了不快,柳夫人迁怒于我,那便是我自找的不痛快了。
想至这里,家丁改口说,回各位夫人的话,吕夫人原话不是这样说的。她原话是——“笑话!即便去兴禄坊,我就不能先到里面坐坐、喝口茶水润润嗓子?!你再去回禀,让她们无论谁,出来个人迎一迎!”
柳玉如气得一乐,“如何这么快便改了口气?!”
家丁道,“小的不傻,吃谁的饭总得先搞清楚了。”
丽容道,“按理母亲刚去了西州,中厅的二楼上有住处,但她住进来,万一赖住了不想走、母亲由西州回来便没处住了,这可不行!”
崔嫣说,“她想的美!”
李婉清说,“丽容说得对!母亲为什么急着要走?还不是因为她!别说让姓吕的进门,想一想我气都堵了脖梗子!”
“苏姐姐,你有见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柳玉如问。
苏殷说,我知道你惦记着黔州的事情,但这样将她拒之门外,我们是打听不到什么的。请她进来我也不甘心,不如请个机灵些的妹妹出去接应一下,套问一下黔州之事,然后再送她们去兴禄坊。
柳玉如说,“那就便宜她了,金莲,你辛苦一趟。”
谢金莲道,“姐姐,你看我、我,够机灵吗?谁不知道我们之中最为机灵的是樊莺,我看让樊莺出去吧。”
樊莺道,“我去可以,到门外先把剑往她脖子上一架,敢惹我不高兴,便让她没东西喝水、再也不必润嗓子!”
众人再去看思晴,思晴故作凶狠地道,“我的弯刀可不是吃素的!”
人们最终再看向丽蓝,哪知她连连推拒着道,“不可能问出什么的,我们别费心了,不让人进门、还要让人家心甘情愿地掏心窝子说实话,这样的差事除了峻之外没人能胜任!”
家丁提醒道,“只怕过一会儿高大人回府,在门外碰上、不明头尾地把吕夫人接进来,岂不是拂了各位夫人的本意?”
柳夫人问,那该怎么办?
“依小人的意思,最好由小人到坊门外候着高大人,等高大人一到、便原原本本告知他,也防止临事被动。”
柳玉如一想正是此理,便对家丁道,“那你还不快些去,别让他一头撞上姓吕的就不好办了!”
家丁得了令,转身撒丫子跑出府去。
等他跑掉了,有几个人才回味过来,樊莺道,“姐姐,我们让他绕进去了,他这是去躲清闲了!”
柳玉如道,“那也比你们强些,事到临头一个出力的也没有。”
樊莺脸一红,说道,“凡事有专攻,姐姐你非让我去,姓吕的说不定就真出不了永宁坊了!依我看,方才那个家丁才最狡猾,就该让师兄去撞到,看他会如何应对!”
……
吕氏在府门外的马车里,不时地挑开车帘子往大门里面看,家丁进去好半晌也无动静,没有一个人再露头。
眼看着天色已不早,马上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但润嗓子的这口水还是没有着落,看来在兵部尚书府是没有人待见她了。
这会儿不但兵部尚书府进不去,就是想去兴禄坊,也没个人领。
正想着,便看到先前进去的那名家丁飞快地跑出来,但却不是朝向这里,而是一抹头、往大街上跑去了。
又等了片刻,眼见着日至正午,兵部尚书府的大门里仍是寂静一片,除了守门的护卫之外,大门里连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吕氏心头的忿愤之意不停地积聚,暗自咬牙切齿。
在黔州刺史府里,连高审行都不敢过分拂逆了自己的意思,青若英也禁不起自己半个时辰的发作,但她们凭什么就敢如此的慢待自己,欺自己离了黔州、到了她们的地盘上么?
她一边口干舌燥、一边也犯难如何在无人引领的情况下跑到兴禄坊高府去。但在心里,已把柳玉如这些人不知揪碎了多少段。
但,人就是一个也没有,先前的家丁也不见了。
吕氏猜测他一定是去兴禄坊报信了,说不定无须多久,兴禄坊那些同辈的妯娌们便会赶过来相迎,再热热闹闹地接她去兴禄坊,听说里面还有一位公主!
陪吕氏由黔州赶来的十几名刺史府护卫、两位侍女,一同在门外大街上候着。他们谁也不敢吱声,人人能料想到此时此刻吕夫人的尴尬。
也有人寻思,兵部尚书府的待客之道是什么特色,怎么就敢如此。
……
府内,柳玉如等人好奇此时的吕氏,悄悄由后宅中穿过花园往前边来。
她们不露面,而是由中厅上到二楼上去,要从夫人崔氏原先的卧室里往外看个究竟。
人们沿着楼梯而上,打开崔夫人的房门,看到里面陈设依旧,但就是人不在了。姐妹几个无暇多想,悄悄推开面街的一扇窗子。
从这里,众人的视线恰可越过尚书府前厅的瓦顶,看到大门内外的情形。
柳玉如想,母亲在去西州前的日子里,也许最多的消遣,也就是天天看着窗外这片不大的地方。而自己与姐妹们忙着练马,这些日子太过地冷落她了。
本来她还有些担心,大街上有不明缘委的人,可能会腹诽兵部尚书府的失礼行为,但一想到母亲,她的心再一次生硬起来。
她们看到管家高白正躲在大门后,身边站着他夫人菊儿、雪莲,三个人不露面,他们的位置从大门之外不论哪个方向都看不到。
而从二楼上看街上的情形,只在高墙上看到露着一顶马车的车篷、和十几名骑在马上的护卫,连他们的马也看不到。
“快看,峻回来了!”思晴说,“这个家丁也该辞退了,连个人也拦不住、事也说不明。”
众人头凑着头、挤在窗内往外看,发现连守门护卫的腰板子也挺了挺,知道高峻已至门前,却不知他要如何处置此事。
不久,她们便看到高白慌慌张张地从大门后跑出去、再跑进来,从府中叫了五名护卫出门。
菊儿则返身绕过了正厅、从后边领了两名仆妇出去。
丽蓝寻思道,“高大人这是闹得哪一出?弄得这么隆重!我们扮了恶人,他却扮起好人来。”
说着,便看到大街上车、马起动,那些黔州来的护卫与吕氏的车子往坊门外而去。
随后,看到高峻牵马入府,马缰交给下人,后边没跟着管家高白、菊儿和雪莲。很快他的身影被前厅的瓦顶遮挡、进到厅中来了。
柳玉如等人连忙鱼贯下楼,在前厅见高峻,纷纷问他道,“是不是领去兴禄坊了??”
高峻哼道,“你们做的好事,再怎么说她也是大人的侧室,不远千里从黔州赶过来,却让你们晾在大街上,被旁人看到该怎么讲纠我们失礼?”
柳玉如辩解道,“谁说是我们失礼呢?我让人领她去兴禄坊她却不肯,非要摆谱儿说先润什么嗓子,难道要急着去兴禄坊、给叔伯婶娘们卖唱么?”
“哼!兴禄坊!我五夫人、二夫人、六夫人住过的地方岂能让她去住,亏你们想得出!再说,谁知她到兴禄坊会说什么不得体的话,丢了大人的颜面谁来担责?”
“不去那里又能去哪里?”有人问。
高峻说,“我让高白带人,把吕夫人送去子午峪了,村子里正有她原来的住处,她要练马,我便给她马。她的安全,我也换上了本府的护卫。她的起居,我也令菊儿、雪莲带了仆妇两名亲自去照顾了,想来这个礼数已十分周到。”
谢金莲道,“糟糕!总算有人去一趟子午峪,你怎么不叫人带些米面油盐、日常所用的给六叔送去?”
高峻道,“这个我已想到了,已吩咐了高白。”
“那你一定没想到怎么探听一下黔州母亲的境况!”谢金莲说,“我和柳姐姐方才还在想这些事情!”
高峻说,“放心吧,菊儿和雪莲难道还套不出她几句话?”
“但黔州来的这么多护卫车马,一下子挤到子午峪去,一是没有地方、二是她与六叔就住隔壁……就不怕扰了六叔六婶的清静?”谢金莲问。
高峻说,“果然你想的要比她们远些,黔州来的护卫们,我已让高白就近安顿在城中驿馆里,就不必去子午峪了。”
柳玉如看着高峻,猜不透他在短短的时间里,怎么就把事情安排得开,而且在她看来,再也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法子了。
让吕氏去子午峪,不让她去兴禄坊,那么既不必担心她在兴禄坊有什么不得体的举止,又调开了她身边众人。
再把菊儿和雪莲、永宁坊两名仆妇安排到吕氏的身边,那么吕氏身边就只有黔州带来的两个侍女,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而且有菊儿和雪莲,吕氏的一举一动根本瞒不过永宁坊。
她心满意足地吩咐,“快些备饭,高大人公事操劳了半日,想是已然饿了,我们一家人弄几样菜、再弄些酒喝,好好给高大人解乏。”
……
丽容与贴身的丫环故意不与苏殷同行,她们一连去了两次子午谷,都没有看到武才人出太子别宫来练马。
如果像高峻分析的,她摔得不重,那怎么也该出来了。眼下已是八月初十,离着月末还剩下了二十日,难道她不想参与赛马了?
丽容专门去上次武才人坠马之处看了看,土坡上、柔软的茅草之下,沙地上连一点痕迹也看不到了。她重又上马,在武才人的坠马之处把自己的脚从马镫中脱了出来,犹豫着要不要跌下去。
她的丫环惊问,“夫人,你要做什么?”
丽容说,她想再摔一次,看看到底能有多严重。但丫环飞快地跳下马跑过来、拦在丽容的马底下不让,“你疯了,夫人!”
正说着,她们看到常与武才人在一起的杨立贞,孤零零地骑着她的马,出太子别宫来了。
杨立贞说,武才人摔的可厉害了,到现在也下不了地,太子殿下为此不止一次地大发雷霆,连她在内的所有宫人们个个战战兢兢,生怕太子迁怒于谁。
丽容连忙打听,“我武姐姐说什么?找没找大夫看看?”
杨立贞说,太子殿下虽有不快,不过同意武才人的意思,她坠马之事不宜大肆传扬,不然对八月末的马事大赛总有不好的影响,还会影响宫人们练马的趣味。
因而,才人也不怎么吃药,听说只是运用了最古老的按摩之法,豁出时间去康复。不过杨立贞说,武才人立意要参赛的,还不让她耽误练习,她今天就是被才人撵出来的。
丽容问,“那么谁在陪着我武姐姐呢?”
杨立贞就言犹不明地吱唔掩饰,说着话还偶尔干呕,羞涩地解释说,她好像是有了身孕了。
丫环关心地道,“杨姐姐你有了身孕还自己出来,”
杨立贞说不妨事,因为日子还早着呢。然后丫环再问武惟良的下落,丽容接着话就说了自己的意思,“武大人教授才人骑马还是很尽心的,其实谁都知道,那日不比试的话,才人就不会有事的,”
三人就在原来的地方站着说话,而丫环为了体现主子对武才人伤势的关心,就提到了七夫人也想在原地摔一次的事。
丽容止住她不让再说,但杨立贞已然很是吃惊,“夫人,你是千金之躯,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
丽容说,还不是怪我,耽误到武姐姐的族兄也被罢了职,武姐姐受伤之事万一传出去,居然连累到武姐姐也成了不讲亲情的人了!
这次的会面虽然没大收获,但总算知道武才人的伤势真的不重——她不吃药、不请大夫,而且还要参加赛马。
丽容想,至于武惟良复职的事,她总有时间与武姐姐去说一下试试的。
临别,杨立贞对七夫人说,“夫人你不必过分挂念才人,依我看没事的,但你们的心意,我一定会对才人转达,放心就是了。”
她还叮嘱丽容道,“七夫人……我想这件事……根本不必我过多提醒什么的,才人坠马及疗养之事……只可你知我知。”
等下一次双方再见面时,杨立贞便转达说,兵部七夫人的话引起了武才人的深思,她曾与太子言及此事。
太子意识到,自己当时在怒气之下、罢了武惟良所有的官职,确属有些失当。他已收回了成命,不但恢复了武惟良原来的品阶,而且还选他做了幽州盐屯的监丞。
杨立贞悄悄对七夫人丽容说,听说一连升上去了两阶,如今武惟良已是从八品下阶的官员了。
丽容听罢便放了心,至少她不算白拿了武惟良的东西。
她根本也不必担心姓武的不知他因何能够重新履职,往长安城中返回时,丽容的马也觉轻快了。
在南城安化门外、八里村的山道上,树丛后闪出来一人拦在丽容与丫环的马前,此人正是武惟良。
他毕恭毕敬,趁着山道上无人,再托出一件沉甸甸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