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人们发现这位西州的别驾好像一点都不操心西州公务的样子,安安心心地在山阳镇住了下来。
他每天清晨亲自打开院门,拿了扫帚扫街,吃过早饭便扛着锄头到菜地里锄地,那个叫甜甜的小女孩形影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回来时别驾常常背着她回来……
看样子他打算在这里长住下去了。只有柳玉如知道他看起来这么安安静静的,肯定在想长安的事,因为西州眼下都安定了。那几页她偷来的证言该如何处置,他想不好是不会动身的。
她不知道高峻怎么处置这件事,柳玉如私下里希望,凡是在纸张上签了名字的,一个不少、个个都要有些应得的下场和报应才行。那么高峻一个小小的别驾怎么是他们这么多人的对手。
有时她就希望皇帝从东边的战场上赶回来时,好好地对高峻论功行赏,封他个更高些的官职,让他更有权力、对付这些人就不吃力了。别驾之上就该是刺史,皇帝会不会这么大方呢?
但是偶尔再想起祖父高阁老在府中对她说过的话,更多的时候柳玉如又希望他别升的那样快,免得惹人嫉妒。
就算功劳大到如侯君集,统一军、灭两国、做到了尚书,也免不了众妒成伤。那么比侯将军年纪更小、资历更浅的高峻成了一州刺史,那些人还不得眼里冒出血来?
就这样,柳玉如矛盾了许久。
八月末,办了长子的满月酒,山阳镇全镇的人都来道贺,当阳县县令也来了。
高峻终于说要去长安走一趟,他想去终南山看望一下师父、再去高府上走一趟,这将是他成为高府中人后第一次进门。另外,两个孩子到现在也没起名,就把这件高兴事让阁老祖父去做。
他想顺便再把怀里这几页证言的事办妥了,这种事不能总这么揣着,他到山阳镇的事长安肯定已经知道了。
原来他没来山阳镇时,那些大人、王爷们走马灯似地往这里跑,现在却安安静静地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高峻不能让有些人胡思乱想,他得主动找上门去。
柳玉如抓了个只有两人在一起的机会,对他说,“峻……你去了求求祖父,如果有谁挑着头要你做个刺史什么的……不论他们是不是好意,我都不许你做!”
高峻听了一点儿都没惊讶、也没有迟疑地回道,“好。”
这样简短而肯定的回答让柳玉如有些惊讶、有些受宠若惊、还有些感动。这表明他知道她的心意了!她热切地看向高峻,虽然此时他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但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想他。
她被高峻紧紧地抱在怀里,有些窒息,又不庸置疑地说,“苏氏我不让她进门……”
高峻同样没有迟疑,“行,再说我也从来没想过啊。”
柳玉如还想说什么,发现谢金莲进来,就说,“去长安时带上金莲和婉清,这些日把她们累坏了,你路上不许欺负她们,因为谁都不许带多余的衬裙!”她嘻嘻笑着说,“但她们欺负你就可以。”
高峻连连说是,谢金莲道,“那怎么够换呢?”她的意思是,路上怎么不得带一套替换的。话一说出来时,就看到柳玉如不怀好意地道,“带多了我就不怕再被车辕子刮破了?过日子不得省些过呀!”
柳玉如对谢金莲道,“闲话少说,不只是让你们去玩儿的,峻从来没去过高府,府上那些人除了六叔和高尧、还有哪个是他认得的?到时你和婉清一定要机灵一些,凡是人来了,先给他提醒,免得张冠李戴闹出笑话。”
谢金莲和随后进来的李婉清连连答应。
樊莺知道后并没有要求,本来要过终南山看师父,她该去,谁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想去,“上次请他来时就惹到老头儿了,我才不去找骂。”
高峻离开山阳镇之前,先接到了从黔州来的一套车驾、二十几名骑马的黔州刺史府护卫,他们是来接崔夫人回黔州的。来人说刺史高大人积劳成疾,身上已是多日极不爽利,早就想夫人回去了。
他们说,刺史大人每天到各处为着州事操劳、跑里跑外,回到府上只有崔夫人那只小白犬陪着,也真冷清。高刺史算着日子也该差不多了,这才让他们来接崔夫人。
崔氏听了很高兴,山阳镇这边都看过了、哪里都好,她此时就有些归心似箭了。院外的车、马都备好了,二十几名护卫个个精神抖擞,有十几人不但带刀,还挎了弓箭,高峻也没什么担心的。
所有的人都出来送,包括左邻右舍的街坊都来了。大家看着崔夫人和小丫环上了车、冲大家挥挥手,车马起动、朝着镇外驶出。
上车前,崔氏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车驾前后的那些护卫,里面有个人虽然一直低了头、站在这些护卫们的身后,还是被她一眼看到。
崔氏突然之间像是被什么撞到心尖上一下。这个人四十几岁年纪,腰间挎了刀、一张弓、一壶箭,白净的脸上是一脸乱篷篷的胡子,右边半张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他很像前不久从菜地里一直追杀她到大街上的那个人,唯一不同的是那一脸的胡子、和这道疤。只是他的身量和个头、面色都太像了!
他一直侧对着崔夫人,崔氏没有看到他的眼睛,却看到了他的一只手,买梅子时记忆深刻的一幕再一次闪现出来,两只手的影象有些重合。
她有些慌乱,想过马上叫高峻核实一下。但一想这样也不合适,没有哪一位刺史的夫人疑神疑鬼、会盯住府上一位护卫做这种事。
她看看这些护卫们似乎与这个人很要好,领队的人还对此人说,“李引兄,我们收拾一下,马上起程了。”
他原来叫李引,听了领队的话马上应了一声去做事。
车马很快出了镇子往官道上驶去,崔氏忘了与女儿们的离别之苦,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李引。李弥、李引,多么的巧合!大概也只算是个巧合了。
坐在车里,她的耳朵不时留意着车外,前后都是那些护卫们所骑的马蹄子敲打在山道上的声音。“如果现在叫停、再返回山阳镇去还来得及,”崔氏想,“按着李弥心头对自己的忿恨,万一就是他的话……这些护卫们也是保护不了自己的。”
随后,她听到车外这些人的说话声,只是赶路,这么远的行程没有谁规定护卫们不能说话。崔氏听着车外这些人的谈话,十句里竟然有五、六句都是与这个李引有关的。
“李兄,我真没想到,在我们黔州还有你这样的人才。”
又一人说,“像李兄这样的能人,作战勇敢、有勇有谋,刚从军就因功选拔到刺史府任护卫,也是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