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两个躺在床上,中间横着个睡得呼噜山响的高峻,她们一个仰面躺着回忆,一个在庆上欠起半边身子,支着腮听得认真。
柳玉如讲过一段,便问樊莺,“妹妹,峻在终南山时可曾骂过我?”
樊莺道,没听见过。他为什么骂你呢?柳玉如道,“因为那个时候他就是我的出气筒。”樊莺连忙让她讲,“就说这一段儿。”
也许是侯夫人的去世,让侯将军对无双这个于襁褓中丧母的孩子,在态度上有了一个大大有转变。他对待孩子的感情突然变得细腻起来,有时不止一次地过问他的饮食,有时就把他抱在怀里发呆。
按着侯夫人的遗愿,柳玉如在当年就成为了侯府的女主人。这个身份的变化是她永远都想像不到的。她本是寄人篱下的一个小女孩,突然在身份上就有了这样大的转变,要适应过来,须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好在侯将军在完成了侯夫人的遗愿之后,好像就没有别的事情了。不久他再次出征,回来时军功赫赫,也给柳玉如带来了极度的荣耀。那一年,十八、九岁的柳玉如即被晋封为一品夫人。
那一年正月,命妇入朝。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一件大事。全长安城所有够品级的贵妇都把这件事情当作一次展示与表现的难得机会。这次盛大典礼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子眼里,更有着第一次的新奇与向往。
侯将军为她专门请了太常寺教习,教授入朝的礼节。那天,她随着侯将军的车驾行至内侍省。所有王公、侯爷的夫人们都陆续到齐了,她们满头珠光宝气,仪态万方,拥有着常人所不及的荣耀,令全天下的女人们仰视。
但是,当柳玉如出现的时候,原本于肃穆、庄严的大殿上,那种低低的、完全恪守着社交礼仪的低声私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傲慢与谦卑、恰到好处的恭维与客套、彼此客气笑容下的思忖与衡量,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子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太年轻了,有着惊人的美丽。而且品级也不低。而大多数挤身于一品贵妇行列的女子们,身后都站着一位饱经忧患的王公、侯爷。他们是以时间和资历、功勋得到这一切的,而她们献出的是青春。
先是内常侍按着命妇们的品级唱呼,然后是内侍省少监入奏,一品贵妇们当然是第一批晋见皇帝的。这些品级不低、容颜不再的贵妇们惊奇的发现,柳玉如是和她们走在一起的。她们步行至内殿,目光恭顺地丝毫不敢斜视,但是余光都被这个年轻的女子牵引着。
她美丽、青涩、好奇,像一排枯桩中绽放的鲜花。
回来后,她兴奋地和侯将军说起了朝会上的事情,为他给她带来的无上荣耀发自内心的感激。但是侯将军黯然神伤,兴致索然。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渐渐的她发现,他愿意给她的仅止于此。侯将军看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个心智渐渐成熟的女子期盼的那种东西。他在看她的目光中,与看她怀中的儿子是同样的内容。
“他一直不愿与你接近吗?我说的是……姐姐你懂得。”樊莺从柳玉如的叙述中跳出来,问她。
“他忘不了侯夫人,我知道,但那个时候我的期望已经不仅仅是这些,我试探,揣摩他的心思,用尽各种办法让他知道我的内心想法,但是他看不懂……”
“我不能冲他撒气,我不敢。我不能冲无双撒气,我不能。我不能冲下人们撒气,他们已经很恭敬了……”
“所以师兄是最好的人选了!”
这个家伙从进入柳玉如的目光范围,就是一个不被人待见的角色。他不常露面,露面也是匆匆的,有时柳玉如试着回想他的具体模样总也想不起来。家宴与庆典上他不得不露面时,总是会带来一股不协调的氛围。
“这个家伙在看我时总是饱含着深深的敌意,像是我欠他什么。”
樊莺轻笑道,“现在看来,姐姐你真的欠他好多。”
一开始揉搓这个家伙只是我引起侯将军注意的把戏,但是侯将军老谋深算,根本在我刚刚摆开架势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我的心中所想,那么我就加码。
那些事情我就不说了,有时间你就问问峻吧,总之很过分。最后都上升为他对我的仇恨了。我挤兑这个家伙最厉害的时候,他为此杀了一个奴仆,然后他就滚到终南山去了。我发现我更无聊了。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啊!”樊莺幸灾乐祸地说道。柳玉如隔着高峻,伸过手来打樊莺,不想被她顺势轻轻一拉,整个身子扑在高峻的身上。她就不起来,伏在高峻的胸脯上不动。
“我在感到委屈的时候,就冲侯将军打听我的父亲,我发现这才是十分有效的法宝,无论我如何折腾,如何把他气得眼睛都红了,只要一提我父亲,他就沉稳下来。他从来没有要与我亲近一下的意思,他只要在家就躲到书房里,读书。”
樊莺道,“他告诉你父亲在哪里了吗?”
“他抚着我的头说,‘不要哭了,他正在为国尽忠,危险万分,你这样哭会影响到他的……刀枪无眼。’这就是他对我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与我最亲近的时刻——抚我的头。”
慢慢的我越来越恨他,知道我只是他满足侯夫人临终遗愿的牺牲品。但是我再想找人出气,身边一个合适的人都没有了。后来侯将军再一次出征了,去了高昌。妹妹你知道甜甜是谁吗?是侯将军的女儿。
我在到了西州之后,第一眼看到谢金莲的时候总感觉她像一个人,后来我总算明白了,谢金莲像侯夫人,很像,估计侯夫人年轻时就是她这个样子。
“现在你还恨不恨他?”樊莺问道。
“恨,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我父亲的下落,他明明知道的。”
“只是这些了?”
“那你说还有什么呢?不过现在我什么都不恨了,”
“自从师兄撕过床单之后?之前那一晚?”
柳玉如赌气地说道,“我和你交心,你却奚落我,不和你说了!”她躺回去。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高峻想伸个懒腰却是不能,嗓子里吭吭唧唧地有劲使不出。柳玉如先醒过来,她知道是昨夜里樊莺使的手脚,去叫她时,发现樊莺因为聊了一夜刚刚睡着,说什么都不醒。
高峻醒了,看到柳玉如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他笑道,“别忙了,我知道是这丫着做手脚了。我做了个恶梦,被人捆着,不能救你。”
柳玉如停下,伏在他身上问,什么梦这样可怕,你不能救我,就没有人能救我了!两个人帖得很近,柳玉如忽然问,“以前你恨我吗?”
高峻把嘴冲她努上去,她去迎合,现在她很清醒,他的答案不能只有他来回答。高峻说,“这个指戒最适合你了。”柳玉如不让他看,把手从他的胸膛上躲到下边去。
“我一字不落全都听到了。那点酒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