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峻道,“我来可汗这里,就算是饭后拉出去砍了,也不能下毒吧?我可是知道罗副丞相在柳中牧时,就会这种加佐料的伎俩……这饭我可不吃了!”
说罢把手中的一支筷子往桌面上一丢,任它在桌面上滴溜溜转,只留了一根放在手中旋着玩儿,脸上的不屑之意任是思摩和突利都受不了。思摩大声问,“罗丞相,我还没发话呢……你当真是自作主张了?”
罗全抵赖道,“大汗你不发话,我哪里敢!他可真会污蔑人!”
高峻把那根筷子一头儿在乌龙刀鞘外的刃上削了个三楞锥,又举起来对着明亮处比对两眼才道,“你若要为自己洗脱,这事也容易,端过去吃给大汗看不就行了?”
罗个道,“大汗你又不是不知,我……我是极吃得惯这些肉食的,这些南边粗鄙的食物再是不肯动上一口!”
高峻此时已在筷子的另一头轻轻劈开一条小缝,捏了那支削掉的翎尖仔细地插入筷尾的缝中,一支小巧的竹箭便做成了。他也不着急,将小箭又修理着,低着头道,“也好,你不吃,找条狗来吃吃也行呀。”
“去牵狗!”思摩有些恶狠狠地盯了罗副丞相说道,他可看不上这样的做派。
不一会,果然由帐外牵进一条土狗来。有人将高峻桌上的饭菜各拨上一点,端到那条狗的跟前。那条狗只是思摩的亲兵随手由普通牧民家里牵来的,平日里只能吃到些剩饭冷粥,哪里见过这样的美味,它也不客气,想是厨子给罗副丞相做的菜中多放了油水,不大一会,让那条狗吃了个干净。
再看罗全,脸上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见那条狗不一会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罗全厉声对两名厨子叫道,“大胆!你们竟然不听我的吩咐,暗中下毒,要害大汗的客人,是要找死么?”
说着腾地起身,似要出帐找人。高峻早就把他意图看透,他这是要跑,喝道,“罗全,你站住,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罗全已经溜到了帐口,正要迈步溜出,闻言扭头来看高峻,只见高峻的一只手似是刚刚挥过,接着罗全感到有根尖利之物,像是掰断的小羊肋骨,一下子刺入自己的脖子。他低头,只看到鼻尖下露着一支野鸡翎尖,也不觉得疼,只是感觉气有些透不开。
他想问,“这是……这……”却说不出来。随后一阵刺痛才传了出来,手捂了脖子跪倒在地,死死地盯着高峻。
帐中众人也冷眼看着他,颉利部人讲究的是真刀真枪对砍,对投毒这样下作的手法多是不屑,看着罗副丞相垂死的样子没有一个人同情。众人方才都把注意力放在那条狗上,纷纷惊讶高峻什么时候做成了这样的竹箭。
高峻坐位离帐口还有十多步远,能一击中的,端的令人吃惊,只听高峻道,“在这样的距离上,别说是你,罗全,就是只老鼠也逃不脱。”
众人听了无不惊骇,连思摩都暗自比量着自己与高峻之间的距离,心说,总算没有过分地惹毛了他,不然再冷不防给我一下子!
罗全急着为自己辩解,忍了剧痛一把拽出筷子,但鲜血随后涌进了气管,把他的话像溺水一样堵在了嗓子里。他朦胧地看到没有一个人有过来抢救他这位颉利部副丞相的意思。罗全心头一凉,意识很快模糊。
思摩道,“来人,把他和那条狗一块拖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又对高峻道,“失礼、失礼,高大人,不如我们一边等饭,一边听丞相说说大唐皇帝都讲了些什么。”
看着妹子思晴再一次起身去了厨房,思摩苦笑一声。先听突利大致把长安之行的经过讲了一遍,又对高峻道,“高大人,看来我们也只好化干戈为玉帛了!连你一座柳中牧都奈何不了,是我二弟及手下人的狂妄,你不必放在心上。”
帐中众人早已被高峻折服,又大多看透了思晴心意,听大汗如此说,纷纷道,“还不是中了奸人挑唆!”。
为了表示再无敌意,思摩又对高峻道,“高大人,如此可否让我一睹你黑刀的真容了?”
高峻道,“还是不能,此刀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是吐蕃首领松赞大哥所赠,片刻不离我身,还请大汗见谅。”
思摩惊道,“怎么,吐蕃的松赞是你大哥?”
“回大汗,我与松赞是结义的兄弟,情同手足。”
思摩叹道,“看来是惺惺相惜了!”看到思晴进帐,思摩眼睛一亮,朗声说道,“他有宝物送你,难道我就没有么?我这里也正有一件宝物送与兄弟。”
众人不解,纷纷看了思摩。思摩道,“我这妹子思晴,就不说贵为公主了,但凭她‘大漠第一美人’的称号,难道还算不得宝物一件?嘿嘿,他松赞能作你大哥,我就做得了你大舅子!”
思晴一进来就听思摩在说什么宝物,待听到最后,不由跺了脚嗔叫道,“大哥,你敢把我当东西送人?”
思摩说,“你不乐意,我马上就反悔也是不算数儿的!”再看思晴已经跑出去了,帐中人哈哈大笑。
只是高峻心头暗苦,心说你们哪里知道,我虽然三妻四妾,却是个和尚命!想要拒绝,又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头不让他说出来。暗道:也许交河牧那三百匹马会当做思晴的嫁妆?
真是干啥爱啥。这样一想,高峻不假思索地道,“公主是百里挑一人品,柳中牧也是小门小户,大汗你在她陪嫁上不许抠唆便是。”
从来都是迎娶公主,如今嫁出公主,倒是百年罕有。思摩可汗为高峻二人举办了空前隆重的婚礼,颉利部从上到下大大的庆祝了三天。
洞房之夜,公主思晴得了如意郎君,高峻也因远离了柳中,心中的顾虑去了不少,又都是性情中人,因此两人在这三天里百般缠绵、爱得酣畅淋漓,自不必多说。
三天后,思摩大汗送高峻和思晴回柳中。高峻对那些场面上送别的话倒不在意,倒是那三百匹纯种的突厥马让他时不时自喜一番。
本来,思摩想将由王允达那里夺来的马匹转送高峻,高峻也正有此意。谁知思晴说,“两家有了亲戚,别再让人家说我们勾结了谋他的马匹。”
思摩无奈地道,“颉利部算是白养你了!”高峻一听有理,一想自己的牧场里正好缺少突厥马种,于是求了来,一同带了上路。
一同上路的,还有突利安排了护送的队伍,并有牛车两架。一架拉了老汉和他孙子及他们简单的家当,另一架拉了村正家那头瘸驴。回去路程这么远,再也禁不起它耽搁了。
队伍浩浩荡荡往南而行,入夜择地扎帐篷宿营。高峻头脑里虽有两个人的记忆,但那些烂七八糟的东西都还停留在理论上,实际上他仅有的两次还是出现在糊里糊涂当中。
一看这思晴以身相许,还救了自己一条性命,再看她除了肤质不如家中几位细腻,其他方面倒不愧了大漠第一美人的称号。
又一想不日回到柳中,自己又要过那苦行僧的生活,不如就在半路上多多补偿了思晴。于是在夜帐中,对思晴倒有了刻意讨好的意思,让思晴百般承欢。
四天后,大队人马回到牧场村。
高峻骑了瘸驴走后,柳玉如在家中坐立不安。从他要留下炭火来看,连高峻都不对此行抱有多大的把握。心想高峻这人性格,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她也不能阻拦,只能看着他往危险的处境里一步迈进去,只能暗自祈祷。
当晚几个女人围在一起无计可施,最后高畅道,“我猜他不会有事。”另三人同声问,“为什么?”
高畅说不上来,禁不住人们说,“你就暂且说上一说,有理无理的只当给我们解心宽不就行了!”
高畅本是随口一说,被逼无奈道,“依本姑娘看来,你们三位,均非寡妇之命!”
若在平时,三人早就扑上去捶打,但是这此柳玉如听了,也只是更加伤神。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却由西州来了大车小辆,领队的正是郭待封。原来他得了空,与禁卫中请了假回来完婚。
高畅道,“你既然是由长安来,为何不到我家中去?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随来坐席!”说着抹眼泪。
郭待封说,“谁说没有去,我去后你家人说,有高峻在这里不正是娘家人!再说因为上次大败颉利人的功劳,他刚刚得到皇帝的超拔,现在都是五品官员了,再说一个京官又能有多大品级?”
众人这才得知高峻连升了四级,还得了游击将军的散秩。又想到高峻生死未卜,连高畅在内都高兴不起来。
郭待封道,“你们不必担心,那个突利早该回到颉利部了,高峻十拿九稳不会有事。不如你们几位弟妹就算做高畅小姐的娘家人,一同去往西州。”
柳玉如仍有疑虑,“郭二哥,上次长安来人,五天就到了,怎么这次你都到了,宣赏的官爷未到?会不会中途又有变故。”她想,若是事情有变,那个什么突利就救不得高峻了。
郭待封笑道,“弟妹你是不知,上次是飞使——六百里加急的,这次却是钦差,带了喜讯来,当然是急不得的。这样轻松的差事,放在我身上也会边走边玩。比不得我和突利,一个是急着见娘子、一个是急着复命,都与那六百里加急差不多。”
柳玉如这才略微放了点心,再加上高畅一定让几个人一同去,这才答应了。
柳玉如、樊莺、谢氏抱了甜甜,只留婆子看家,套了车陪高畅到了西州都督府。原来这里早已张灯结彩准备好了。休息一日,第二天也是高朋满座、鞭炮齐鸣地把喜事办了。
郭待封因假期有限,只住了一日就得带了高畅返回长安,顺便带了柳玉如等人回牧场村。郭孝恪由二子待封口中得了实信,也是十分的高兴。安慰柳玉如等人道,“你们放心回去,依我看高峻不会有事。再有两日高峻不回,你们派出个人来,我定会亲带了大军去要人。”
半路上,柳玉如与高畅大姐坐在一辆车上。也许从这一别,二人多半会有几年见不得面,因此互相拉了手有说不完的话。
高畅在村里高峻的家中,住了不到两个月,彼此早有了感情。此次回长安,不能再见兄弟高峻一面,高畅心里的遗憾像是养了数月的花,只盼着花开那日。谁知有事出去,回来却发现那花已经开谢了相仿,其中的惆怅不能对任何人说。
柳玉如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取笑道,“大姐你在家时,每晚上霸占了我们的大床,这下高峻回来,怕是不习惯了。”说得声音大了些,只听车外郭待封在马上“啪”地狠抽了一鞭子,驰到前边去了。
高畅只盼着到村中时恰好高峻回来,又想想到了长安又没有什么知心的人说话。高尧还小,心里除了有她峻哥哥外什么事都装不住。于是拉了柳玉如,放低了声音道:
“弟妹,我感觉这次回了长安,也会不大如意。”
柳玉如忙问缘故。高畅说,“待封到了西州,就与在村中不大一样,宴席过后一直对我冷冷冰冰,一句话都没有。夜里……夜里……也……”
柳玉如就明白了,安慰道,“大姐你不要胡想,是你们彼此对了眼,还能有多大的事?我看他只是来去五六千里,累得。不然你倒来回跑上两趟试试,保证你就不这样想了。”
高畅一听也有理,又高兴起来道,“若是他敢欺负我,我就让人来送信,让我兄弟去给我出气。”柳玉如听了说到高峻,也沉默了。
到了牧场村,郭待封放下柳玉如等人,也不停留,径带了高畅起程。
柳玉如仔细观察了郭二哥的表现,心想他刚到时所说的“急着见娘子”的话,要是有问题多半出在西州,不由得也暗暗地为大姐担起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