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珏可真是个缺心少肺的人物,但是在高峻的眼里看来,他倒比李弥、汪衡之流可爱得多了。汪夫人在北坛之下几乎毫不迟疑地认下了李弥做兄长,看起来不动声色、事实上却将李家妹子刚刚取得的一点点优势抵消了。
而李弥乐得河水不洗船,转眼间在势头上又与西州别驾拉成了平手。不但如此,而且看起来比高峻还稍稍占了些优势。
高峻看着汪夫人和李弥等人一转身时看向自己和李珏铃意味深长的一瞥,忙对李绅抱抱拳,低声说道,“李大人,那就得靠你去实干了,盐井要多多地打出来。反正郎州方面人是不成问题的,而李刺史的关系要比你在雅州借用起来更有力道。”
李绅知道高大人说的都是肺腹之言,连声应着。但是高峻却无意多说,最后对李绅道,“郎小姐不可多得……对你的事也定有助力,你们的事情最好尽快操办起来,不要扭扭捏捏的。办喜事的时侯,你一定要想着单独将李道珏和妹子一起请到郎州去住些日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绅连声说,知道知道,到时一定也请上高大人!高峻说,“那就再看了,也许我那时已经回西州去了。”
李绅听了,脸上竟然现出依依不舍的神态来。本来兄妹相送,最难过的应该是李绅的妹子,但李珏铃的脸上一点都没有悲戚之色。有高别驾这位新认下的义兄在,她显得极为自然,反倒是不住地催她哥哥上路去奔好前程。
李道珏一行人还没到雅州城门口,高峻和李珏铃就已经追了上来。高峻听到汪夫人正在与李道珏、李弥二人亲昵地说,“你们都姓李,简直就是一家了!”她拉住李弥的手问她哥哥汪衡,“谁又能说我们不像是一家兄妹呢?”
李绅一离开西川院,西川院这样大的一个摊子就再也没有主事之人,只剩下了一位司仓掌钥,但是什么事都不敢拿主意。李道珏似乎把上一次高峻说的话一句不落地都吃到心里去了。他拿定了主意不参与西川院下一步人事安排的意见,至少他不急。
剑南道为着体现对雅州刺史的尊重之意,李绅走了没有一天,便专门派了官员从成都府跑了二百四十里路到雅州来,询问李道珏有关西川院人事安排的意见,说这一次借着李绅大人的离任,要将西川院的官员一步到位。李道珏哼哈着应付,回复说一切全凭上面定夺。
汪衡悄悄对他妹夫说,“下官倒有个人选,是妹妹出嫁前一位闰中好友的兄弟,人机灵、知根知底,又有些道道儿。”西川院令是个正九品下阶,他是想借此机会再巡盐院这样的重要位置安插上自己的人。
对汪衡的话李道珏不置可否,随后汪夫人又吹枕头风。李道珏有了些动摇,便偷偷问高别驾。高别驾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李刺史是干大事的人,这事虽然不大,但对皇帝陛下、江夏王的造船大计影响不小。刺史大人身为封疆大吏,又是陛下在西南唯一倚重之亲人,何去何从在下即便不多说,李大人也一定知道该如何行事。”李道珏终于顶住了夫人的攻势,将成都府的来人打发回去。
高峻冷眼瞧着汪氏兄妹以及李弥的动向,心中暗暗地好笑。想不到临从鄂州出来时所想的重重困难,竟然就这么几句话搞定了。似乎只等着两月之期一到,他便可以打道回府,去与西州家中众多的夫人们相会了。
接下来的日子,高峻身无牵挂,就骑了炭火、挎了乌刀,到雅州各处去游玩。雅州地方奇岭幽潭众多、云雾缭绕,风土人情自与别处不同。
郡域内,东边方向有金鸡山,相传谷内有金鸡鸣于此。梯子岭,在雅州城东三十里,状如天梯。高峻马快身轻一冲而上,站在高处再往远处看,就有人告诉他说,那片屹然而立的叫周公山,山上有龙穴、龙潭。相传武侯南征时梦见了周公,于是立周公庙作记。又有蔡山,望之兴云吐雾,可卜睛雨。
就这样,最初的几天高别驾天天在刺史府吃饱喝足就出去,天不黑不回来,在雅州城的东南西北玩得不亦乐乎。
这天,他居然打马跑到了离着雅州最远的荣经县来。荣经县是雅州五县最靠外的一座县,座落在雅州的西南。邛崃山上有雄关一座,驻有金汤军五千人马。
高峻看他们戒备森严,而自己从西州出来时只是个白丁,直到现在身上也没有个官凭在。虽说有正四品上阶忠武将军的名头,又对此处城、关、军力的部署情况十分心痒,但也不好冒然上去。
因而他一拨马头,往荣经县内而来。在离着金汤军四十里的邛崃山脚下,左右又是两座城,各驻唐军八百人。一城叫做制胜、另一城叫做龙游,将中间一座冶铜之所护住。
远远看去,在蒸腾的热汽与火光之中,那些冶铜的壮役们就在深秋时节里赤着膀子,握着长长的铁杆钩、捅冶炉中的矿石、扒出杂质。等他驰过去老远时,听到身后有拉长的声音喊道,“出——铜喽——”一条赤热的火龙从炉中倾泻而出,蜿蜒着游动。
荣经县城四座城门并不是当当正正,在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各有一座城门,有条河从邛崃山上下来,绕城往北流入青衣江去了。在城北有一座官渡,有大小三条船,渡夫三人,靠在河边的大树下说笑。
高峻要进城,便下了马上前打招呼,“三位,不知道此河叫什么?”
一位年轻的看过来,知道这人是个远道儿来的,先不回答高峻的问话,而是上下打量着他道,“哪里来的?进城做甚么?”
高峻道,“这有关系么?总之我是要进城,问一声有何不可?”
那人道,“当然关系大的很!万一你是细作不坏了大事。”高峻低着头看看自己的打扮,一身白袍干干净净,又抹了抹脸,哪里像细作了!又听那人还不起身,说道,“你大概不知,过河是要收些费用的。”
高峻笑道,“在下明白了,只要我拿了钱就不是细作了,你何不早说。”说着就往身上摸银子。不巧的是,柳玉如和樊莺走前是给他留了两只金元宝、三百两银子的,只是让他丢到雅州驿馆的房中了,身上只摸到了十几个大钱。
他在兜儿里捻了捻,将大钱剩到里头大半,托出来五个往前一递。那人却不伸手接,“你连人带马过河就给这些!舍不得银子你就动动腿,一步跨过河去不就得了!”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渡夫也道,“此河叫做一步溪,你就一步跳过去吧。”说罢便与另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笑,三人都不起身。
高峻看了看,这河真不宽,也就两丈五、六的样子,但水不浅,绿幽幽的旋着水涡儿。他往身后看看,并没有足够的奔跑距离,但在左侧紧临着河岸是一道坡,在河边耸立上来七、八尺的样子。
高峻飞身上马,跑到土坡的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