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有点意外,问道,“是怎么回事?”
徐敬业道,“他们是兄弟四个人,另一人姓郭,年纪最小反而是他们的小舅。我们出城谁都不会不带些随从,真刀真枪人多势众,看他们只佩着竹刀,当然不服气了!而对方只有老二、老三、老四动手,老大陪着他小舅在那儿念祭文,往火堆里续纸钱。”
“然后呢?”
徐敬业苦着脸道,“姓郭的念到第二篇祭文时,我就跑出去打圆场了。”
“嘶你那些狐朋狗友,老夫听说不是都有两下子吗?再说一座墓怎么还要念两篇祭文呢?”
徐敬业答,“郭公子在墓园念第一篇祭文时,恰逢场外乱哄哄的,没听清念的是啥,但我听到第二篇祭文是写给西州谢二嫂的。我那些朋友总好争胜,但对身手好的人还是会惺惺相惜的!听他们说要搭设一座墓庐,看样子想在墓园中久住,我们便叫随从们找来木料、竹席,帮忙将墓庐建了起来,又帮着置办了厨具等物。”
李士的一口酒险些要喷出来,在喉咙里噎了一噎,才道,“这是让人家打服了!那么他们这时都住在墓园中了?”
“他们说还要先去延州了结一场恩怨,再回来守墓,但去延州做什么又不肯明说,孙儿领他们到万年县换了去延州的过所。他们临分手时与我约定:一旦延州事毕,必来府上找我。”
“这倒不错……”
“我只告诉了他们街坊名,未提英国公府。”
“为何不提一提?”
“他们都有事瞒着我,连名字也不该只叫作‘李大郎,李二郎’啊,我为何不瞒一些呢!我怕祖父惦记,先回来了,分手时叫个家人暗暗跟着他们,直到他们出城为止。”
英国公叮嘱孙子,“你做的很不错,若要结交这几人为挚友,你总该再真诚一些!今后你不要乱逛了,以防他们回来后找不到你,那岂不失信了?”
“祖父大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你似乎很乐意孙儿结交他们。”
英国公一笑,掩饰道,“这是你的事情,老夫可谈不上愿意与否,”
“怎么不是?祖父前几日还说呢,应该让孙儿跟随左千牛卫薛将军去西州历练历练呢,今日便改了口风。”
英国公说,“总之交友嘛,你要对他们拿出十分的诚意来!但是切记不要对任何人说这是老夫的意思!”
饭吃完了,跟梢儿的家人回府。
他向徐敬业回禀说,这五人出城不走东市,偏偏一路打听着、往南绕道、去了永宁公主府一趟。
家人说,“小人知道永宁公主府常年没有主人,只有个姓高的年轻管家和几个护院在那里,这些人若同永宁公主府有些渊缘,便无须与人打听永宁坊如何走,若没有渊缘,却在永宁公主府大门外往里观望。”
“这些人没进公主府吗?”徐敬业问道。
“没有,他们好似发觉了小人跟梢儿,于是匆匆走了。”
英国公想,都濡县这些少年的身份几乎可以确定了,而姓郭那小子一定便是郭待聘!
他才不会干涉徐敬业同这些人交往!
但这些孩子初出茅庐能与延州的什么人有恩怨?难道是延州刺史高审行?
次日早朝,李士往班位里一站,一眼便在对面看到了延州刺史高审行。原来高审行回京来了。李士按下心头的疑惑,先集中精力议事。
英国公奏请,提议许内侍监出任西域平叛大军的监军。
皇帝立刻准奏,又经武皇后提议、授给许监军滚龙金刀,持刀人可先斩后奏,协助左千牛大将军薛礼监察军中不法,务求令行禁止、一鼓荡平贼寇,扬大唐国威于西域。
同时下诏,次日由太子李弘主持告享太庙、主持金光门外的誓师典礼。
这是昨晚武媚娘同李治提的建议,由李弘出面主持誓师,一则可以锤炼太子,二来也可向世人传达大唐皇帝的态度:西方小小的骚乱不算什么,至少还占据不了大唐皇帝陛下过多的精力。
看看,别看西域闹的纷纷扬扬,但大唐皇帝只安排了给他守卫禁宫的薛礼将军出马,人马也只有区区的三千。
而且大唐皇帝连誓师典礼都不会出席。
但李士看到的可不仅仅这些既然已做了打算去请盈隆宫主人回长安主政,那还有必要锤炼年幼的太子么?
滚龙金刀,是大唐皇帝李治于永徽三年下令,由军器监、少府和工部三个部门的冶匠共同打制的一把金刀,工匠们借鉴了陌刀冶制之法,用的是大月氏国购进的优质铁料,成刀后接连斩断三把陌刀,而金刀未曾损刃,可算是大唐第一利器了。
也不知李治当时是怎么想的,非要冶制这样的一把刀不可。
不过,刀制成之后便束之高阁了,一次也未用过。
这次因为有皇命,要许内侍监带刀监军,滚龙金刀这才头一次露面。
朝上众臣总算开了眼界。
此刀金光灿灿,出鞘后寒气逼人,金殿上刷地闪过一道金光!刀长三尺三寸,可双手持握,刀背上滚着一条金龙,龙眼镶着白宝石,龙身一环环的盘旋着、同刀背浑然一体,而龙尾则穿过一朵祥云模样的护手作了刀柄。
皇帝朗声问,“中书令,你看此刀如何?”
许敬宗立刻说,“陛下,此刀真是好刀!龙,皇家之气也!刀,杀伐之器也!二者浑然天成,征不服、威慑不法,堪称镇国之宝,微臣的眼睛都要被它那片金鳞晃花了!”
皇帝颇有些自得,轻声哼道,“还是外行!看刀要看刃子。”随后他大声吩咐道,“明日誓师大典,便由太子金光门外授刀!!”
出征之事议定之后,延州刺史高审行出班,奏请告老。
他是专为此事返京的。皇帝偏偏不允,不假思索地说西征刚刚启动,重中之重,高刺史致仕一事暂不予考虑。
但皇帝问,“一半月前,御史台弹劾洪州都督李元婴,在洪州任上不思治理水患,反而耗费财物和人力兴建滕王阁一事,朕极为关心,曾诏令李元婴星夜急驰入京,此时人可到了?”
“回陛下,洪州都督尚未到呢。”
回话者瞥见皇帝面露不悦之色,立刻补充道,“陛下,吏部发出飞信后,又派快马出武关、沿驿道往洪州方向去迎,但一直没有消息。”
武关是长安出秦岭东南方向的要隘,洪州和长安往来的必经之路,只要李元婴打洪州出来,这边没有理由迎不到人。
“再派人去迎!”
“是,陛下。”
随后,刑部官员奏报黔州呈上来的、对两起命案的处置结果,一则是信宁江边猎户殒命案,一则是都濡县静心庵虎伤澎水县衙役命案。李治有点儿心不在焉,也没提什么意见。
刑部官员暗舒一口气,两件案子在朝堂上被皇帝一带而过,那也就是说,刑部可以原封核准黔州的判决结果了。
英国公本想提一提梁州长史被都濡县五个少年暴打一事,又感觉到如此一来,仿佛自己过于留意着梁州似的,这可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于是便隐忍下来未说。
李治知道梁州刚刚发生的这件事,昨夜武媚娘把什么都对他讲了,同时他也接到了梁王李忠从任地上加急送入大明宫的专报。
李忠在专报上说:
“父皇在上,儿臣百拜!某日,儿臣在梁州刺史府幸遇盈隆宫来访的、马王伯父家中四位兄弟: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及原安西都护府大都护郭孝恪之三公子郭待聘。”
“五人欲经子午道前往长安,本不该路过梁州,但他们听闻儿臣恰在梁州任职,念及幼年时彼此嘻戏、亲密无间之往事,遂改道至府相见。”
“儿臣一向记得父皇叮咛,行事谨戒奢靡、体恤民力,府中从不大宴。但也记得父皇与伯王兄弟情深,故而破例招待五人,兄弟共忆两辈情意,相谈甚欢。”
“然梁州长史尼万金,带人忽至席上,责儿甚厉。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及郭公子起身相劝,反被尼长史盘问,得知五人出行路由与过所不符,实属越度。”
“长史又当众责儿,甚厉,言立报长安。并招差役十数人涌入,欲押五人过审……”
李治当然猜的到,尼长史要立报长安的,可不是五个少年越度一事,越度之事正经是州务、而非王府之事,根本轮不到一个长史奏报。
尼长史是要通过这件事报告梁王废法、奢靡开宴的问题。
李忠在急报中写的虽然简单,但李治只从两次出现的“责儿甚厉”一句,便能想象到当时令人窘迫的场景。
这个尼万金是梁王府的府官,兼任梁州长史。如果亲王言行失矩,身为王府官对亲王是有劝谏之责的,亲王不听的话,府官真的可以直接上奏。
只是这句“责儿甚厉”,便囊括着许多不便细说的情节。一个下级的王府官、梁州官员,在亲王府宴上不但当众喝斥十六岁的亲王,还要率众捉拿亲王的客人,可想李忠在梁州委屈到了何种地步!
李忠虽说被废了太子之位,但他还是亲王,还是龙子。你尼万金再怎么说也只是个长史,难道他这个梁王、梁州刺史不是朕口封的?看到这里时,李治曾生出过一股冲怒气,恨不得亲手打这个尼万金。
李忠对父亲一点不敢隐瞒,黔州来的五人和梁州十几名差役,在李酒席上动了手。差役们显然只听尼长史的招呼,而忽略了梁王的意思,不然不会被李雄等人打个落花流水。
黔州五个小客人也不会一直呆在梁州,偶尔来这一次,便遇到尼长史如此的耍威风慢待李忠,那么在他们来梁州之前的那些日子呢?这该多么的令人愤慨!
想来五个人更加担心他们离开梁州以后李忠的处境,那么替梁王立威便成了必须的。
梁州差役乍乍呼呼那是因为有仗势,一旦长史落马,便可视他们为无物。
只有梁州长史才是重点,连郭待聘都上手了,郭公子踢得自己靴子面上都沾了尼长史的鼻血,直到长史小便失禁,没命求饶,五人这才罢休。
李雄等人说,“我们去长安,早晚要回梁州来一趟,你敢有告我兄长的一字传到长安去,我们必会得知,那时就不是这样收拾你了!”
郭待聘警告长史说,梁王身负公职,可能会在乎你一些,我们可不在乎。
尼长史即便让人揍傻了,郭公子的言外之意他也该懂的。
武媚娘在讲这件事时一直观察李治的表情,皇帝当时反倒笑了,恨恨地说道,“打的好!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
皇后说,“真是可恨!年初时,陛下只是叫州官员留意一下长孙诠,看他在流徙途中可有什么怨言,谁知该州一个县令,竟然在半路上将他乱棒打死了!”
李治想起这件刚刚发生不久的事,不禁忿忿然,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新城公主因为长孙诠之死而彻夜的啼哭,伤心欲绝,李治都无颜多见她了。
不过梁州发生的这件事,却让李治感觉心里热乎乎的,在临散朝的时候,皇帝忽然问万年县令,“可有黔州都濡县来的五位少年抵达长安么?”
平常这样的问题注定会将县令难住,有些人要看万年令的热闹。
但万年令立刻回禀道,“有的,陛下,这五人四个姓李、一个姓郭,昨日在城东祭奠过西州谢二嫂墓,又……”
县令还想提一提英国公府上公子徐敬业亲自领着他们倒换过所的事,忽然瞥见英国公的眼色,似乎不让他多讲,于是回禀道,“……又于当日倒换了过所,往延州去了。”
李治问,“五人去延州何干?”
万年县令答道,“说是去投见亲属。”
“立刻晓谕沿路州县,务必保证五人安全,敢有疏漏的话……朕必不轻饶了他!”李治并不当众说穿五人的身份,只是看了看高审行,然后挥袖子示意散朝。
英国公瞧见延州刺史高审行散朝后急匆匆离去。
……
三千马队,在数万、乃至几十万人的决战场上也许显得微乎其微,但此刻的金光门外,薛礼麾下左千牛卫的三千精骑旌旗招展,号令森严,给观礼的人们带来极大的震撼。
钦命监军,许内侍监面白如妇,怀抱滚龙金刀,骑在马上看那五百名陌刀队,他们象一砣铁疙瘩,似乎能够碾翻任何一支敌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