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席间,黔州刺史夫人对都濡县的大小官员们说,李引大人一直无暇终身大事,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早就寻思着丫环与李大人还算般配,一直想给这二人搓合。
现在下了雨旱情已解,终于能让李大人歇歇了。今天在山上,她分别问过了李大人和丫环两人,两人彼此有意,今天便给他们做个媒人,求大家做个见证。
众人齐声道贺,“刺史夫人做媒,这可是美事一桩。”
夫人道,“今天这顿酒,便是二人定婚的喜酒,等雨过天晴,我们再郑重择良辰吉日,给这对佳偶完婚!”
丫环至此时,一颗心才放在肚子里,羞得满面通红。
而李引知道,崔颖让自己官场升迁的愿望,自己恐怕已经不能满足她了。而自己内心对她的暗恋与愧疚之意,不但终归不会有结果,还会让她时常挂念、对她产生干扰、甚至伤害。
这是一个步步认真、看重自已名誉胜过生命,连鞋子脏了都会难过上很久的女人,他又怎么能让污言秽语伤害到她呢!
如果真有这样的结局出现,那李引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那么就在婚事一途上让她满意吧。
李引起身对着崔夫人一躬到地,“多谢夫人成全,李引敢不从命,只是委屈了这个姑娘了。”
夫人认真地看着李引,当了众人对他说,“丫环如我心腹,李大人一位堂堂男子,自当一喏千金。你要答应我诚心对她、待她好,不能像有些人那样,做出让她伤心欲绝之事!!”
李引知道崔颖说的‘有些人’是指的哪个,而她所说的‘伤心欲绝’之人又是哪个。只叹时运所然,而他非但不能帮她半分,离她过近了,都会对她形成伤害。
他当了席间众人,禁不住热泪滚滚,哽咽道,“夫人大德,李引一介草莽怎敢令夫人失望!她既是夫人心腹,那么李引见她如见夫人,自然不敢有违夫人的美意!”
无关人就连丫环在内,见到李引的失态,自然认为这是李引深受夫人感动所致。
但崔氏却明白他的意思,又不好多说。只是叹道,“李大人,你还嫌外边的雨下得小么?”
崔嫣已从都濡县寡妇吕氏那里,完全看到了高审行在黔州上任后、于私生活上的不堪,已经发展到被个寡妇捧腹相逼的地步。
以往母亲每次送往黔州的家书,说的都是平安,哪知道母亲真正的痛楚却一点未写。自在雅州时,崔嫣便知李弥对母亲的心意,但崔嫣那时对他只有痛恨。此时此刻,她看到一个大男人当众痛哭,比谁都明白他的心意。因而,崔嫣竟然也抹起了眼泪。
更有一个伤心的人是苏殷,她在此事上比崔嫣看的还要清楚,崔夫人和李引在盈隆岭上闪烁的言辞、都濡酒楼李引带醉赋诗、夫人半夜赶去澎水县酒场救急,以及下雨后夫人几天都上盈隆岭,那么,夫人此举,也许就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了。
苏殷再想想自己,仿佛自己在西州家中的处境竟然还要好一点。
当然哭了鼻子的还有丫环……
洋水县衙,被大雨滞留于此的刺史高审行,在半夜时一连接到了黔州几座县的汛情急报:
洪杜县的输水石渠全部淤塞,山洪挟带着泥沙沿坡而下,肆意奔流,冲毁田亩暂无法计算,但所见之处已经没有一处有直立着庄稼的好地方了。
信宁县同上,看不到一片好地了。石城县……也完了。
季节已至秋天,本该快到收获的时候了,高审行有些不信,因为他坐镇的洋水县看起来并没有这样严峻,至少绝大多数的坡地都保住了,受损的只是那些临时充作泄洪通道的谷地。
洋水县令对刺史大人道,“卑职知道原因,大雨之前,六县都水……”他意识到刺史大人已经废掉了这个职位,遂道,“李引曾经来过,让洋水县砸渠放水……幸好卑职砸得及时!”
如果真如各县所报,那么黔州今年的收成几乎就等于泡在雨水里了!高审行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方寸大乱来形容。
因为他立刻想到了灾情过后,他这位刺史该怎么向长安奏报黔州的水情。
所有的如意算盘被一场大雨冲垮了!
本来小雨初起的那天,他已经在黔州刺史府拟就了一份报喜的奏章,向皇帝陛下描绘了黔州不久之后五谷丰登的面貌。若非赶着到县里来,恐怕这份奏章已经送走了。那岂不是自己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蛋子!
随后,澎水县报告,县内棵苗无存!不但如此,澎水县还急报:山洪冲击着泥沙,顺着山谷冲入了聚集在谷地中的盐井区!目前已有七口集中在一起的盐井被泥沙淹埋!
高审行只觉着天旋地转,整个黔州总共有四十一口盐井,这就有七口盐井废掉了!还剩三十四口。
高审行再也坐不住,尽管外面天色黑漆漆的、大雨滂沱,他还是吩咐,“速去澎水县看盐井!”
出门跨马,连马鞍都湿漉漉的,护卫们整装待发,刺史话到嘴边,“去叫上都水使李引大人同往,”但他忽然意识到,李引已经被自己罢掉了。
他总觉着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一人去不大好,便再吩咐道,“去个人,知会携助抗旱的西州苏长史,叫她赶去澎水县与本官汇合……”
刺史赶到时,澎水县盐井上聚集了不少的人,山南西院的盐官们也在,澎水县令张佶正组织着民役掘土筑堤,想在奔腾而下的泥沙洪流前拦起一道防线。
但那些被雨水浸透的土壤已经掘不起来了,堆到一块连个形状都没有,不要说拦挡泥流,就算被从天而降的大雨一淋,就已经溃不成堤。
这些抢险之人左支右绌,又有四口盐井在刺史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被泥沙流吞噬!高审行顾不得身份,跳下马奔去护井的第一线,亲自执锨铲土,官袍子上、靴子上不一会儿便一片污浊不堪。
到后来,高审行发现只凭挡是挡不住了,便在筑堤的人丛中再分出一部来,顺着地势往澎水河岸方向掘沟,但对那些泥沙流也只能稍作引导,把它们引向澎水河中去。
现场一片嘈杂混乱,有人的叫喊和指挥被雨声淹没,官不知民,民不知官,披了蓑衣的人群像一群雨中蠕动的刺猬。
……
天亮时雨忽然渐渐变小,雷声也远去了,隐到了大山的后边。
最后,等西州长史苏殷的马车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天空放晴,彩虹悬挂,不再有一滴雨落下。
但彻底淤死的盐井再增加了三眼,总数达到了十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