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之中,规矩森严,每日辰食午饭,皆定时定点。翌日天色未亮,苏杨儿即被差人唤醒,传往内堂早膳。一路之上所遇差人婢女颇多,但都低着头,没有一个说话的,各个走的笔直。
苏杨儿见了微觉害怕,心想自己昨日在林氏面前大闹一番,着实展露不少丑态,不知她是否心存芥蒂。但当到得内堂,却见屋内只有三名小正在给陆靖元添粥布菜,未见陆伯彦夫妇踪影,她不禁一怔。
见她出神,陆靖元不悦道:“你发什么呆,还不过来吃饭。”
苏杨儿蹙眉道:“不等你爹娘了吗?”
陆靖元目光一沉,说道:“是我叫你来的,快些吃,吃完跟我走。”
苏杨儿一惊,问道:“去哪儿?”
陆靖元昨夜与父亲大吵一架,此刻心情自不舒畅,但面上却不显露,笑道:“去找我爹娘,商议我们的婚事。”
苏杨儿惊道:“他们答应了!?”
听她这份语气,陆靖元缓缓放下手中碗筷,冷声道:“怎么?你这样惊讶,是不愿意嫁给我么?”
苏杨儿头一低,忍气吞声道:“愿意,我做梦都想嫁给你。”
陆靖元知她言不由衷,但听来也觉舒畅,微微一笑,说道:“吃吧。“
苏杨儿乖巧点头,但哪还吃得下去,捧起粥碗,喝了半口,就放回桌上,起身道:“我吃饱了,我到外面等你。“
陆靖元听了哑然失笑,但也不拦她。
苏杨儿呆呆走出屋外,心中一片茫然,寻思自己除非能够狠下心来,不管小玲等人死活,设法一走了之,否则这一次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可叫她下此决心,始终是千难万难。
她一忽儿泄气想到:“他那么聪明,我怎么斗得过他,做个女人算了,无非就是被他每天捅两下,我一闭眼,他捅舒服了,我就算嫁入豪门了,成了小贵妇,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
一忽儿又想到:“呸,你这个贱骨头!做什么白日梦,金人就要打来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这些达官贵人,第一个抓的就是你这种小贵妇!“想到“金人“,她又忽儿想起了苏千易来,不觉心中一疼:“千易是金人,仇华也是金人,或许金人也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可怕。”
苏杨儿心神游走,东想一阵儿,西想一阵儿,始终想不出一个对策来。
就在这时,忽听得西面走廊下传来“哗啦”响声,循音看去,原来是一名汉子将水泼在了地上,正手持一块抹布,弯腰拖地。
苏杨儿望他背影,初时不以为意,再一眼忽觉眼熟,不由得走上前去,向那汉子道:“岳大哥,是你吗?”
那汉子闻音回过头来,面上讶色一闪即过,起身道:“苏娘子。”
声音颇觉嘶哑,但中气十足,隔得老远也能听清,正是岳飞。
苏杨儿又惊又喜,几步冲到跟前,连声叫道:“岳大哥!岳大哥!岳大哥!”呼唤雀跃,手一伸,居然想要抱他。
岳飞吓了一跳,连退两步,皱眉道:“苏娘子,你这是?”
苏杨儿再见岳飞,心中喜不自胜,一抱不中,并不觉得尴尬,反而笑道:“岳大哥,那箭,昨日那箭是你救了我吗?“
听到这话,岳飞眉头一展,心下释然,暗道:“原来她是为了这事感激我,才会如此激动,不顾男女之嫌,小女孩家倒也天真活泼的很。“
于是微微一笑,说道:“昨日岳某在外驻马,回府时恰巧遇见,当时不知那是娘子你……“不待他把话说完,苏杨儿异乎激动,跳了起来,叫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我要回去和别人吹一辈子!”
岳飞一怔,不明其意,不知她要回哪儿去,更不知她要吹些什么。
这时苏杨儿忽然一把抢过他手中抹布,道:“岳大哥,你怎么能干这样的活呢,这不是你该干的!”
岳飞摇头道:“苏娘子,这里是岳某门前,清理这里是岳某份内之事。“
苏杨儿道:”那我帮你!“说着,一下蹲到地上,埋头擦拭起来。
岳飞大吃一惊,忙道:“苏娘子,不可!你是千金之躯。”
苏杨儿却道:“岳大哥,你不用管了,你不知道往后有多少人求着帮你拖地,都未必轮的到他,我能给你拖地,是我三生有辛!不,是我千年修来的福分!”
听她这样说,岳飞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心想她是出于一片感恩之心,才会这样胡言乱语,眼看拦不住她,只好从一旁水桶中又取出一块抹布,到她身边道:“那有劳娘子和岳某一同拖地了。“
苏杨儿笑道:“不劳,不劳,以前我有眼不识泰山,以后你可不要怪我。”
岳飞越听越糊涂,终于忍不住笑道:“苏娘子,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你若是在感念岳某救命之情,大可不必如此。”
苏杨儿笑道:“没什么,我能再见到你,就是高兴。”
她再见岳飞,本有千言万语想与他说,可话到嘴边却变为一句高兴,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俨然已将陆靖元带来的种种不快抛之脑后。
岳飞自然不知,他在苏杨儿心中意味着什么,只是受她笑容感染,平日不苟言笑的他,此时也忍不住笑容不息道:“能再见到娘子,岳某也极为高兴,岳某该恭喜娘子。”
苏杨儿一怔,问道:“你恭喜我什么?”
岳飞道:“当然是娘子与世子的结亲之喜。”
苏杨儿“啊”的一声,道:“你听谁说的?”
岳飞皱眉道:“府上之人皆这样说,难道不是么?岳某只是道听途说,倘若说错了,娘子勿怪。”
一听这话,苏杨儿已然明白,此话定是陆靖元放出去的,否则又怎会传的沸沸扬扬,连岳飞这样的“闷葫芦”也得知了,只能强笑一声,黯然道:“岳大哥,你没说错,谢谢你。”
岳飞见她嘴上虽然承认了,面上却毫无喜色,心中颇觉奇怪,可碍于这是儿女私事,当下不敢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