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天花
朱宜修立刻赶到偏殿,见到永泰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发狠道,“葛太医,这就是你要给本宫的交代?”
“娘娘恕罪,微臣无能!”葛太医跪地道。
“立刻去找文太医来,先把这个庸医拖下去由皇上发落!”朱宜修双手垂在两侧,紧紧握拳,手心冰凉。
玄凌闻讯后也立刻赶来,道,“元安如何了?”
朱宜修因哭久了,整个人变得摇摇欲坠,见到玄凌,哽着声音道,“皇上,元安她……”
玄凌扶起她,朱宜修一贯给人端庄贤淑的印象,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心中也生出不少怜惜。安慰道,“小宜莫要伤心,朕绝不会叫孩子有事的。”
对李长道,“把那个庸医交由内廷发落!”李长得令马上赶去办了。
文世清跟着剪秋到偏殿,见到帝后俱在,忙下跪行礼,玄凌不耐挥手道,“都什么节骨眼了,还来这套虚礼。快看看帝姬如何。”
文世清忙不迭的给永泰诊脉,一刻后起身回复道,“回皇上皇后,帝姬原本就是先天不足,早产的底子全靠多年的调养。之前的风邪之症一直未能根治,再添了时疫,一下子将以往累积的病根全都引了出来,脉象十分凶险。”
“那可有救治之法?”玄凌急道。他的三个女儿,以永泰最是伶俐活泼,他平素也颇为钟爱。若就此去了不免心痛,何况他才失一子。
“微臣自当尽力救治,但也请皇上皇后能明鉴,微臣尽人事,但帝姬能否脱险还需听天命。”文世清的话叫朱宜修如置身数九寒天,莫非永泰真的如此命薄。
她是恨永泰被她人所利用,几次暗害两个儿子。大不了弃之不顾,却不想令其丧命。好歹也养了这么多年,就是猫狗也有几分真情。
玄凌闻言眉头收紧,道,“文卿只管医治,这孩子体弱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朕不会怪罪你。”
有了皇帝的保证,文世清也就放开手去医治。
“小宜你莫要再哭,文卿医道高明,元安定会安然无恙的。”玄凌加重语气说道,“朕的女儿不会有事!”
“娘娘!娘娘!”绘春急得步子都乱了,跑来报信。
“又出了什么事?”玄凌喝道,皇帝也是人,接连出事也够他焦头烂额了。
绘春惊魂未定,脸都白了,回道,“四皇子,四皇子出花了。”
“小宜,小宜……”玄凌抱起昏厥过去的朱宜修怒道,“把伺候四皇子的奴才统统拉出去杖毙!”
朱宜修幽幽转醒,剪秋在床前擦了擦眼泪,上前道,“娘娘,您可算醒了,奴婢吓坏了。”
“剪秋,涛儿如何了?”朱宜修看起来精神憔悴,声音也嘶哑了。
“皇上下令将四皇子挪到神明殿去了。”剪秋细声道。
神明殿是远离后宫的所在,皇子出花都会被挪到那个地方去。大周立国一百多年,能活着出来的皇子寥寥无几,先皇隆庆帝就是因为出过天花才在一众兄弟中被选为太子,继承帝业。
“皇上派了谁去照顾?”朱宜修盯着床幔上绣着的凤凰花纹,阴沉沉的说道。
剪秋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道,“娘娘,您没事吧?”
“本宫能有什么事?你回答本宫的话。”
整个内室的气氛异常压抑,憋得人喘不过起来。
“皇上派了专攻传染之症的沈太医去,可娘娘,奴婢担心他会尽心给四皇子医治么?听说四皇子高热不退,浑身打着寒颤,口里还一直喊着冷。半个时辰前还呕吐了一次……”天花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太医也最多是走过场罢了。剪秋在暗里为主子伤心,好容易才有了两个皇子,偏又遇上这种事。
“本宫知道你的意思,皇上要连他自己的血脉都不心疼,那本宫也无计可施。叫涛儿自生自灭吧……”朱宜修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但她仍然控制住了自己。闭了闭眼眸,两行顺势清泪滑落,听到儿子出事,她的心在大出血,五脏六腑仿佛都凝结在一起了。
“娘娘,您可不能泄气啊,要是你再不照应四皇子,那可就更糟了。还有大皇子,您可不能自乱阵脚啊……”剪秋按了按眼角的水气,劝道。
“对!本宫还有沣儿,本宫绝对不能垮下!他人呢?快去把他给本宫找来!”朱宜修催促道。
“母后!”予沣被带来,扑进朱宜修的怀里,道,“弟弟他……”
朱宜修搂紧他,道,“你弟弟妹妹都生病了,母后现在只有你了。你不能再有事情,否则母后会受不了的,你明白吗?”
予沣重重点头,道,“儿子明白!”
安慰过予沣,朱宜修对剪秋道,“从今日起大皇子所有的衣食全部由你亲自料理,不能叫旁人插手。违者杖毙,你听清楚了吗?”
剪秋也明白大皇子现在是主子唯一的指望,不敢怠慢,道,“奴婢遵命。”
“你先回去,等迟些母后再去看你。”朱宜修让剪秋把予沣送回住所,看到儿子依依不舍的眼神,她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攥紧,难以喘息。
稳定了心神,朱宜修道,“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面见太后。”
绣夏和绘春为她更衣梳妆。朱宜修的脸色在铺上了一层妆粉后显得好看许多,眼底的乌青也遮盖住了,整个人看起来依然是不可侵犯的皇后。
“儿臣参见母后。”朱宜修跪倒在地。
“皇后为何行如此大礼,竹息快扶起来。”太后在得知予涛出花也是忧心忡忡,朱家就宜修所出的两个皇子,万一有个不测,胜算就要大减了。
“儿臣有一事恳请母后,万望母后允准。”朱宜修跪着不肯起来。
“你说,哀家能答应的自然答应。”
朱宜修深吸了一口气,道,“请母后暂时帮儿臣照顾予沣。”
太后道,“你舍得吗?”
“予涛和永泰如今都在病中,儿臣分.身乏术实在抽不出多余的时间来照顾予沣,万望母后怜惜。”朱宜修道,“予涛出花,儿臣五内俱焚,不愿意再见予沣也有闪失,乞请母后能帮助儿臣。”
太后眯起眼道,“你的意思是予涛的天花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儿臣不敢这么说。只是时机巧合,永泰的病情陡然加重,予涛又突发恶症,儿臣不得不防。”朱宜修早就觉得蹊跷,但事有轻重缓急,先救了孩子的命才能再腾出手去处理敌人。“儿臣的孩子也是母后的亲孙子,儿臣只有把孩子交给母后才放心。”
太后想了想,点头道,“难为你的一片心意,把孩子送到哀家这里来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看谁敢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这时她与朱宜修是共同进退的,自然无不应允。
“多谢母后。”朱宜修叩谢道。
“你安心去照顾老四和永泰,哀家会替你看好予沣的。”太后一诺千金,料想那些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回到昭阳殿,她拿出手令给绘春,道,“你去将三日内所有接近过四皇子的人全部拘禁起来,别走漏了风声。等皇子的病好,本宫要一一审问。”
“是。”绘春得了手令立刻去办。
朱宜修先到偏殿去看了永泰,文世清见了她短短一日人就瘦了一圈,道,“娘娘也要保重凤体才是。”
“本宫心里有数,帝姬如何?”朱宜修打断他的话。
“回娘娘,帝姬的病情已经稳定,微臣已经开了方子让帝姬服下,只能发了汗,吐出身体里的淤积秽物即可。只是……”文世清欲言又止。
“太医直言便是,本宫还有什么坏消息没听过。”朱宜修冷声道。
“帝姬经此大病,怕是终身离不开药物……”文世清低声道。
朱宜修点点头,道,“本宫明白了,你尽力就是,皇家供得起她。”
一刻也不曾歇息,她又急急赶去了神明殿,那地方沉寂的像一座荒庙,只有偶尔几个带着面罩的宫人行色匆匆。
“把门打开,本宫要进去!”朱宜修沉声道。
“娘娘,不能近前啊……请为您的玉体着想。”绘春拦道。
望着紧闭的宫门,朱宜修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道,“沈太医人呢?”
“微臣参见娘娘。”沈太医跪地道,脸上围着的面巾因为呼气都已经氤湿了。
“不必多礼,四皇子如何?”朱宜修再着急也不能显露出来,否则旁人更加要以为予涛没得救了。
“回娘娘,四皇子高热不止,时有抽搐的症状。微臣正在想办法让他的高热先退下去……”沈太医战战兢兢。
“除了你还有谁照顾?”朱宜修把照顾予涛的两个侍婢叫来一看,都是面生的脸孔。原本的芸娘因为最接近予涛也被暂时隔离,以免传染。
两个侍婢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面罩,露出的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恐慌和惧怕,这样的人叫朱宜修怎么能放心把儿子的命交到她们手上呢,遂道,“不成,还是本宫亲自去照顾。”
绘春跪地磕头道,“娘娘三思,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万死难赎!求娘娘开恩!”
“娘娘,奴婢愿意去照顾四皇子。”一个面生的侍婢跪地道。
“你?你叫什么?”朱宜修看向她,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眉清目秀。
“娘娘,她就是甄家的二小姐,甄玉姚……”绘春认出,附耳对朱宜修道。
甄家的人朱宜修不敢放心用,生怕她会害了自己儿子。道,“你知道你要去照顾的是谁么?你若是想搏前程本宫也不允许你拿皇子来当赌注。”
“奴婢不敢。四皇子是皇上和娘娘的儿子,身份贵重。但是奴婢的妹妹曾经出过天花,奴婢懂得怎样照顾,还请娘娘允许。奴婢知道娘娘爱子情切,奴婢只是想尽一点绵薄之力为娘娘效劳。”甄玉姚原先在茶水司无意中得罪了颂芝要被扔进慎刑司受罚,幸亏朱宜修当时以新春佳节不宜见血为由从轻发落了一批轻罪的奴才,当中就有她。如此茶水司自然是不敢再用她,她又是罪籍,一来二去就被打发到神明殿来了。听到四皇子得病,她是个有恩必报的人,遂自请去照顾四皇子。
朱宜修对这位甄家二小姐印象不深,只知道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想着她既然毛遂自荐,倒不如一用。若是予涛有个好歹就拿她陪葬,点头松口,道,“那你就去吧,小心伺候。”
“娘娘,她成吗?”绘春担忧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全看天意。”朱宜修现在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熬过天花的皇子不多,只愿予涛也是其中之一吧。
永泰果真是个命大的,竟然熬了过来,三日后神智也恢复了清醒。朱宜修得了消息赶去偏殿,见她已经眨着眼睛能叫人了。
朱宜修问道,“文太医,帝姬现在是否已无大碍了?”
“娘娘放心,帝姬日后只需精心调养即可。”
“有劳太医了,绘春,送太医出去。”朱宜修坐到床边,对永泰道,“感觉好些了吗?父皇和母后都吓坏了。”
“儿臣叫父皇和母后担忧了,真是不孝。”永泰低头道。
“生病是难免的,你现在能无事,做父母的也就安心了。”朱宜修发觉永泰的神色有异,道,“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母后,儿臣对不起您……”永泰嘴一扁,眼圈儿也红了。
“好好的,哭什么?病才有了起色,快别伤心了,省得母后又得叫文太医再回来。”朱宜修见永泰的情状,却是不敢再全信。这丫头的心眼太多,还是留神着点吧。
“母后,您为什么不叫儿臣的名字了?”永泰敏锐的察觉出朱宜修对她的态度有了变化。
朱宜修微怔,旋即道,“母后一时高兴忘了,怎么了?”
永泰望着她,道,“母后是不是生儿臣的气了?”
“为什么这么说?”
永泰听了倒止住了话语,抽噎道,“儿臣从前有错的地方还请母后原谅。儿臣昏迷的时候,虽然不能说话,但也知道一直是母后在照顾儿臣,儿臣以后会乖乖听母后的话的。”
朱宜修盯着她看了许久,道,“你长大了,想法也多。母后希望你以后能言行一致,好好休息吧。”说完,给她掖了掖被角。
回到主殿,绘春道,“娘娘,帝姬小小年纪却是个极精明的,您可别又心软了。”
“本宫知道,只是经过此事,她也明白本宫对她也做不到过去的毫无芥蒂了。再者她往后也离不开药罐子,本宫只当做事求个首尾如一,养着她也费不了多大功夫。”朱宜修淡淡道。
“娘娘,最近您可是瘦多了。”绘春关心道。
“涛儿的病情一直没有起色,本宫怎能不忧心呢。”
“娘娘!娘娘!大喜啊!”这时,留在神明殿的侍婢挽袖一脸喜气的进来道。
“何事?”朱宜修瞟了她一眼。绘春在旁道,“嚷嚷个什么?没规矩。”
“奴婢贺喜娘娘,四皇子的烧退了,太医说病情大有好转呢!”
朱宜修闻言喜极而泣,道,“果真吗?”
挽袖道,“奴婢怎敢骗娘娘呢。”
“恭喜娘娘,四皇子有娘娘庇佑,老天爷都格外眷顾呢。”绘春屈膝贺道。
玄凌听说四皇子的病有了好转也是欣喜不已,他目前只有四个儿子,除去予濂,也只有三个可以选的。予涛能大难不死,怎不叫他龙心大悦呢,忙传了话赏赐照顾予涛的宫人们。
朱宜修这边拨云见日,其他人怕是辗转难眠了。
寿祺宫中,汤静言是惶惶不可终日。四皇子才两岁大,竟然熬过了天花。一旦康复,朱宜修没了后顾之忧,那她的末日可就到了。朱宜修的手段她是清楚的,不动声色就能叫人脱层皮,她有胆子买通内侍把病过给四皇子也想着得了这种病,四皇子那个小不点肯定没命活,谁知道功亏一篑。
“娘娘,您别慌,又没证据说是咱们做的。”一旁服侍的青苗道。
“可凤仪宫里自从四皇子发病就是只进不出,那个人可靠吗?”汤静言担心道。
青苗道,“娘娘您放心,他收了好处也不敢轻易反口的。”
外头端茶来的翠果听了吓得魂飞魄散,娘娘这是被青苗的话蒙了心!敢害四皇子,皇后娘娘可不是吃素的人。翠果生怕牵连自身,忙去找到了剪秋,将所听到的事情一一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