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锦苑的午后一直很安静。
楚维琳要小憩,一院子的仆妇丫鬟便是想说笑,也都是放低了声音的。
刚刚起了一阵大风,吹了一院子落叶,两个小丫鬟忙着打扫。
纪婆子搬了把杌子坐在廊下遮阳处,手中蒲扇摇个不停。
张婆子笑着过来,推了她一把:“后天就是中秋了,你说,会分多少赏钱?”
“怎么,又输钱啦?”纪婆子笑着摇了摇头,“我可说不准呢。”
“奶奶的胎是安稳了的,那个什么空明师太说准是个哥儿,这上上下下都高兴着呢,爷和奶奶也高兴,应当少不了。”张婆子搓了搓手,眼睛四处转了一圈,正好瞧见从东厢书房外头经过的翡兰,她赶忙努了努嘴,“咱们赌一把?”
纪婆子瞪了她一眼:“这个你都敢赌?叫奶奶知道了,老姐姐,这饭碗可都要丢了!”
“哎呦我就是说说,连流玉姑娘都盯着她,迟早的事情。”张婆子说完这一句,再不提这个话题。
对面的翡兰完全没注意到两个婆子在谈论她,施施然走到正屋外头,笑着与满娘道:“奶奶还未醒呐?”
满娘抬头看了下日头高度,估摸了下时间,道:“奶奶刚起,几个姐姐们在里头伺候奶奶更衣梳洗,都走不开呢,你去唤一下水茯,让她去爷书房里添些冰降降温,爷一会儿该回来了。”
翡兰眼珠子一转,笑着应下。
满娘一直瞅着翡兰,见她去水茯屋子外头转了一圈,又冲自个儿比划了一番,径直去了东厢书房。
流玉正在东稍间里,透过窗子见到翡兰进了书房,赶忙出来问满娘,道:“怎么回事?”
“是个愚的。”满娘撇了撇嘴。
流玉摇了摇头:“我去和奶奶说。”
内室里,宝莲替楚维琳梳头,娉依在收拾床铺,宝槿捧着水盆往外走,一个没留神差点和流玉撞了个满怀。
宝槿连连道歉,流玉笑着摆摆手,到楚维琳跟前,垂手道:“奶奶,翡兰去了书房。”
娉依闻声,转头看了过来。
楚维琳颔首:“知道了。”
这个翡兰,楚维琳盯了有些日子了。
刚怀孕的时候,李德安家的就和楚维琳说过,既然府上没有双身子时就一定要抬举个姨娘出来的规矩,常郁昀又不是那等性子的,楚维琳也不用装什么贤惠,只管过舒坦日子便好,几个大丫鬟都是通透人又贴心,无需防备挂心,反倒是院子里那些不知根知底的,谁晓得会不会有哪个不知好歹。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句话楚维琳是很认同的,也让流玉几个留心着,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一开始,倒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直到淳珊有孕被留在了松龄院里安胎之后,这个翡兰就有些不对劲起来。
常郁昀的书房素来是水茯和娉依在打理,流玉从不越俎代庖,偏偏就是翡兰,费着心思想靠过去。
最初察觉出不对的是娉依,只是这等事情还没凭没据的她不能乱告状,水茯却不这么想,这要是有凭有据了可就来不及了,直接告到了楚维琳跟前。
楚维琳观察了两日,结果有些让她哭笑不得,她看到的是常郁昀避着翡兰走,便打趣道:“你自个儿的院子,怎么就这么憋屈了?”
常郁昀苦笑,他对那些心思本就敏感,若不然成亲前也不会大手一挥打发了这么多人出去,因而翡兰的不合适举动他是最早发现的,只是楚维琳毕竟大着肚子,他也没想拿这些事情来烦她,干脆自个儿避开。
楚维琳本想直接赶了翡兰出去,宝莲却连连摇头。
翡兰若是从外头买来的,楚维琳把她卖了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体,但她是个家生子。翡兰的爹是常恒翰的奶兄弟,她娘在大赵氏跟前能说上几句话,这还没有真凭实据的,直接把人赶出去,不太好交代。
真要硬赶,倒也不是不成,大赵氏要是过问,咬定了八字不合冲撞了,便是松龄院里也说得过去。
楚维琳却不想这么简单,不然大赵氏以后再往霁锦苑里塞人,她收下了也还膈应。
至于抓真凭实据,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这会儿看来,应当是忍不住了。
中秋这日,楚维琳分了红封,给众人放了假。
常郁昀不当值,吃过了午饭,就坐在东稍间里和楚维琳下棋。
这段时间对弈多了,楚维琳感觉有些开窍,局面没有那么一边倒了,因此也下得兴致勃勃。
刚走了几十手,宝莲挑了帘子进来,道:“爷、奶奶,三爷过来了。”
常郁晓?
这人倒是稀客。
常郁昀起身出去,就见常郁晓站在院子里,手上提着一个酒坛子,冲他直笑。
“寻你吃酒。”常郁晓摇了摇酒坛。
常郁昀接过酒坛子,交到了娉依手中,吩咐她温了之后送到书房来,又与常郁晓道:“这一坛有些多了吧?怎么不把二哥、四哥唤来?”
“你还不知道他们?这个时辰吃完酒,夜里团圆宴他们还能坐得直?你酒量好,我只找你。”常郁晓揽了常郁昀的肩膀,比划道,“你刚才闻到味儿没有,上等的黄酒,吸一鼻子就回味无穷。”
常郁昀笑道:“我难得休息,你却不让我陪媳妇。”
“还不够黏糊的?晓得你们感情好,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屋里那老虎太凶了,我惹不起我躲呀。”常郁晓抬眼正好从窗口瞧见楚维琳,咧着嘴大笑道,“五弟妹,先借一会儿,可别小气呀。”
常郁晓和徐氏一直在闹,两人关系本就说不得亲昵,出了淳珊这个事体之后,徐氏就没给过丈夫什么好脸色,常郁晓从前收的那几个通房也不懂事,见淳珊爬上去了,恨不能日日黏在常郁晓身上,常郁晓原本也不是什么强势的人,又觉得理亏,不敢和徐氏对着干,恨不能离通房们远远的。
闹到了最后,徐氏还是那个样子,常郁晓贴冷屁股也把脸贴冷了,干脆连徐氏一块躲。
平日里白天还能出门去转悠,这中秋之日,连常恒翰都在家中,常郁晓也不敢出去,又不想回屋里去,只能捧着酒坛子躲到常郁昀这里来了。
娉依温了酒,又备了些小菜,送去了书房。
常郁晓一杯下肚,嘴上说个不停,全是抱怨徐氏的话。
夫妻吵架,旁人越劝就越乱,常郁昀只听不说,到最后一坛酒没了,他没喝到几口,全进了唉声叹气的常郁晓的肚子里。
常郁晓的酒量算不上出众,黄酒入口绵软,后劲却十足,整个人晕天转地的。
这个样子,一时半刻都醒不来。
书房里备有榻子,常郁昀把常郁晓扶到榻子上躺下,又取了薄毯盖上,便起身出了书房。
娉依守在书房外头,常郁昀吩咐道:“三哥吃多了,让他睡一会儿,厨房里备些醒酒汤,晚些让三嫂来领人。”
娉依应下。
常郁昀回到屋里,楚维琳在内室里歇午觉,他就坐在东次间里继续摆弄棋盘。
日头微微偏西时,宝莲从外头回来,见娉依就守在书房外,她没顾上手中还拎着东西,走过去问道:“爷在书房里?”
娉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是三爷来寻我们爷吃酒,吃多了就在里头歇会儿,我们爷和奶奶在屋里。”
宝莲明白了。
娉依估摸了下时辰,道:“这一个个都还没回来呢,一会你来替我吧,我去三奶奶那儿报一声。”
从霁锦苑去徐氏那院子还有不少路,宝莲刚从府外回来,也不想折腾这一趟,便应下了。
娉依前脚刚走,纪婆子后脚回来了,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打开后里头有几个小巧的月饼,与宝莲道:“姑娘,这是我媳妇儿自己捣鼓出来的,虽是普通的豆沙馅儿,但这饼皮不一样,你试试。”
宝莲盯着那月饼看,那皮晶莹剔透,印出里头红色的豆沙,她尝了一块,道:“妈妈可千万给满娘留一个,她喜欢这些。”
纪婆子连声应下。
“姐姐和妈妈在说什么呢?”
宝莲正和纪婆子说话,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她越过纪婆子看去,正是翡兰回来了。
纪婆子笑了笑,没说话,宝莲正要开口,忽然想起常郁晓就在书房里,她不由计上心来,道:“你来得正好。爷和三爷中午吃了酒,正在书房里睡着,我估摸着奶奶该醒了,我要进去伺候,翡兰你守着门,妈妈去备下醒酒汤。”
翡兰高高兴兴应了,纪婆子诧异,拽着宝莲的手不知道怎么开口,却反被宝莲拽走了。
等离得远了些,纪婆子才压着声唤道:“姑娘,这不妥当吧?”
“哪里不妥?”宝莲反问道。
“这……”纪婆子支吾了会儿,有些说不出口来。
宝莲放开纪婆子的手,笑道:“妈妈既然知道哪里不妥,赶紧端了醒酒汤过去,千万别耽搁了。”
纪婆子一怔,这是姜太公钓鱼?那鱼儿可真是会咬钩的呀!
不敢耽搁,纪婆子急匆匆去了厨房,也不管什么醒酒汤了,盛了点热水就往回赶。
书房外头没有人,门也是关上的。
纪婆子一个头两个大,迈着大步冲过去,深呼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推开了门,绕过去一看,她手上的东西直接砸在了地上,滚烫的水烫得她一声大叫。
常郁晓坐在榻子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翡兰衣衫半解,却是一脸震惊看着榻子上的人。
为何不是常郁昀?
纪婆子想问,翡兰更想知道,她进来时,榻子上的人背对着她,她自己解开了衣服,从后头靠过去抱住了那人,那人挥手推她,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常郁晓。
纪婆子叫得惨痛,正屋里的人自然也听见了。
楚维琳刚从内室出来,被这叫声唬了一跳。
常郁昀也皱起了眉头,道:“我去看看,你坐会儿。”
“宝莲,把窗户支开些。”楚维琳道。
宝莲去开了窗,转过身来附耳与楚维琳说了几句。
楚维琳愕然:“你这是把三叔都拖下水了?”
“总比让我们爷去好些吧……”宝莲嘟着嘴,道,“盯得很紧,断不会叫她得逞的……”
楚维琳摇头叹气,终是无奈道:“就这样吧。”
宝莲张了张嘴,她想说翡兰的娘在长房有些体面,就该让大赵氏教训翡兰去,楚维琳无需插手,可这话到底是绕在了喉头,没有说出来。
常郁昀进了书房,里头情形一目了然,纪婆子脚痛摔在地上,翡兰忙着整理衣服,常郁晓揉着发胀的脑袋,还没有回过神来。
“五叔,我们爷歇在这儿了?”徐氏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娉依传了话过去,徐氏便亲自来了,刚一脚踏进来,一见里头状况,她的面色一下子狰狞起来,“常郁晓,我跟你拼了!”
徐氏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常郁晓没躲开,叫她撞了个满怀。
“厉害啊你,你吃了多少酒给了你雄心豹子胆了,上回拖了一个,这回又拖一个,你眼里还有我没有!”徐氏又哭又喊,手上一点不泄劲,直直就往常郁晓身上扭。
常郁晓被她一闹,一下子醒过神来,赶忙闪躲:“没有的事情,你等等、等等!你听我说!”
“听什么听,听什么听!听你怎么睡丫鬟的?要脸不要脸啊你!”徐氏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半句话。
常郁昀一看这架势,转身对跟着徐氏来的两个丫鬟道:“别站了,上去把你们奶奶拉开。”
两个丫鬟手上也不敢用劲,又是劝又是拉的,好不容易才把徐氏扶开,让她在一旁坐下,常郁晓没躲开几下,身上很是狼狈。
楚维琳进来时,屋里气氛正僵着,只听见徐氏啜泣,嘴里不住骂着常郁晓。
“三嫂……”楚维琳唤道,“莫急啊三嫂,先听听三伯怎么说吧。”
“能怎么说?又不是头一回了!”徐氏哭得眼睛红肿,拉着楚维琳的手,道,“你院子里的这个丫鬟,以后是要去我那里了,你这儿少了人,回头看上哪个只管和我说,我厚着脸去跟婆母讨来给你。”
楚维琳扫了眼跪坐在一旁的翡兰,与娉依道:“纪妈妈伤了脚,赶紧请人来瞧瞧。”
娉依急急去了。
岑娘子还没来,大赵氏不知从哪儿得了风声,先一步到了。
“到底怎么回事?”大赵氏冷声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