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是在说柳氏与柳贤妃,可楚维琳隐约觉得涂氏的话意有所指,这才顺着问了一句,那时她说过“姐姐们”,莫非……
不是柳氏,不是柳贤妃,在涂氏心中真正风华绝代的是另一个柳家女不成?
那个人,又有什么故事?
楚维琳一时弄不明白,况且,从未听说过涂家与柳家有什么往来,涂氏能认得几个柳家女。
傍晚时,楚维琳问过常郁昀,他也是丝毫没有头绪的,从他记事起,柳家就不来常府走动了,更不用说,涂氏进门之后了。
不过涂氏的那番话,常郁昀倒是没放在心上,涂氏要如何是她的事情,只要莫来拖了霁锦苑下水,他也不想理会。
小年夜,府中也是热闹,常郁昀被兄弟们拖着喝了几杯酒,也就回来了。
屋里地火龙烧得旺,楚维琳夜里睡着甚至是出了层薄汗,她迷迷糊糊醒来,口中有些发干,可看身边常郁昀睡得沉,想了想,还是没有叫人进来倒水。
闭上眼又睡了会儿,口中干渴没有减轻,整个人越发不舒服起来,楚维琳想忍,偏偏觉得肚子发胀,四肢都肿痛发麻了。
这段日子她时常如此,肚子重,夜里睡觉翻不得身,每每天还未亮,她就已经手脚麻木了,几个丫鬟白日里做的最多的是替她揉搓按压,去一去这疲乏酸痛。
再忍忍吧,忍一忍,天就亮了。
楚维琳一面调匀呼吸,一面闭着眼休息,可不知怎么的,今夜就是没法安生,肚子突然就开始痛起来,与从前每一次痛都不太一样。
“爷、五爷,”楚维琳出声唤道。
常郁昀睡得沉,可楚维琳叫了两声,他也就醒了,侧过身,声音带了几分慵懒:“怎么了?”
“肚子痛。”
一个激灵,常郁昀瞬间清醒了,他挽了幔帐,披上衣服趿了鞋子,点了灯。
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常郁昀闭眼适应了下灯光,才拿着灯座到了床边,楚维琳一张俏脸上湿漉漉的,粘了一层汗水,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常郁昀取出帕子替楚维琳擦拭了一番,外头守夜的宝莲听见动静,急匆匆进来,一见这样子,也有些慌了,怔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快步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院子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邓平家的和李德安家的进来,常郁昀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她们。
李德安家的摸了摸楚维琳的肚子,又问了几句。
楚维琳一一答了,道:“刚才痛得厉害,现在舒服些了,倒是把你们都闹了起来。”
邓平家的直摇头,道:“奶奶,恐怕是发作了,这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痛一会儿,好一会儿,然后慢慢的,就急切起来了。”
李德安家的连连点头,道:“奶奶千万不要怕,等下趁着不痛的时候,先吃些东西,生的时候才有力气。”
对于分娩,楚维琳没有经验,自然是全听妈妈们的。
产房布置在了耳室,里头的地火龙也一直烧着,倒也不冷。
常郁昀打横抱起楚维琳,要将她送去耳室里,可到了外头,就叫邓平家的给拦了,他哭笑不得,好言道:“妈妈,这不是还没生嘛!”
邓平家的拗不过他,放了他进去。
耳室里温暖,床上被褥都是新的,里头裹了汤婆子,也挺舒服。
楚维琳被放到床上时,突然就是一阵痛,她几乎是本能一般拽紧了常郁昀的衣袖,紧咬着牙才没有叫出声来。
常郁昀就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眉头皱在一块的妻子,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心中不由就是一股无力感。
是的,很无力。
这种时候,无论他是策马行军的大将,还是出口成章的才子,亦或是街头小贩,都是一样的,只能瞧着等着盼着,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再是焦急再是心疼,也不能替她去痛。
别说是给个助力了,到最后还要被赶去外头,傻乎乎站在院子里就像个外人一般。
这么一想,不由就是苦笑。
厨房里很快送了些东西进来,具是照着吩咐准备的,适合临盆的妇人填肚子,长力气。
楚维琳没什么胃口,光是应付这阵痛已经耗了她不少精神了。
李德安家的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劝道:“奶奶,这可不是讲究好吃不好吃的时候,为了肚子里的小主子,你也要咽下去。”
道理是这个道理,楚维琳瞄了一眼肚子,十个月都挺过来了,还差这么一点苦吗?
再痛,比得过上辈子小产时的痛?
她支起身子,靠着常郁昀,一口一口吃着,好几次都险险要吐出来,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不容易吃了大半,常郁昀摸了怀表一看,快到寅初了。
这是一天里最暗的时候,可霁锦苑里却是灯火通明。
稳婆姓姜,这几日一直就住在西跨院里,可恰恰逢了小年夜,姜婆子回了一趟家,多吃了几杯酒,再来时就迟了。内院已经落钥,再不能进出,前院的管事安排了她的处所。
被宝莲遣了去找姜婆子的丫鬟,费了好大力气敲开了门,守门的婆子一听来意,不敢耽搁,很快就把姜婆子请来了。
姜婆子吹了夜风,酒劲瞌睡都散了,迈开两条腿气喘吁吁跑到了霁锦苑,一头进了耳室里。
“妈妈来啦。”邓平家的与姜婆子打了个招呼。
姜婆子喘着气点了点头,见常郁昀还在,笑着催道:“五爷可是一点儿也放不下五奶奶,可这产房血气大,五爷回去等吧,五奶奶交给我们,您呐,只等着抱小主子吧。”
这些规矩常郁昀都是懂的,只是楚维琳此刻还没开始生,他才赖着不走的,叫姜婆子催了几回,才附耳与楚维琳道:“琳琳,我就在外头,有事你喊我。”
楚维琳正闭目养神,听他这句话突然就绷不住笑了出来,生孩子这等事体,常郁昀又不是稳婆又不是大夫,喊他进来做什么。
常郁昀起身出去,姜婆子查看了一下楚维琳的状况,道:“奶奶,且等等,还没有这么快。”
楚维琳颔首,她知道的,有些妇人从开始痛到生下来,费上一整天甚至两天的都有,何况她还是头一胎,中午前能落地已经不错了。
姜婆子不敢托大,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前一刻瞧着口子都没开,下一刻说不定就破了水,遇上些性急的娃儿,更是自个儿就蹦出来了,便让两位妈妈照顾着楚维琳,她站在耳房外头吩咐丫鬟们做事。
天色蒙蒙,渐渐就亮了,灯笼熄了。
娉依使了人去各处报了,而后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厨房里准备了早饭,常郁昀心里挂念着楚维琳,胡乱吃了些也就撤了。
楚伦歆与关氏前后脚进了霁锦苑,她们正准备去松龄院里请安,得了信儿就先过来了。
“如何了?”楚伦歆问道。
常郁昀道:“夜里开始痛的。”
楚伦歆颔首,这等事体,男人们哪里说得明白,还是一个将要做父亲的男人,只怕他自个儿都有些摸不着北了,她便也不问了,径直去了耳室里。
里头气氛还算平静,楚维琳还没有痛到承受不住的地步,听两位妈妈说话来分散注意力。
楚伦歆看了两眼,心里便有了底,又和姜婆子交代了几句,便安慰楚维琳道:“没事的,我先去老祖宗那儿,等下就来看你。”
楚维琳点点头,关氏笑盈盈与她道:“就是这么几个时辰的事情,我和你说,女人也就罢了,等真的痛起来了可就记不得别的了,反正就是使力气,再不行就叫,苦的是外头等的那个,别说坐了,真站定了就算厉害了,准来回来回地走,一院子人都给他绕晕了,当真是隔一会儿看个钟,再隔一会儿在窗口长着脖子看,一刻都不得闲的。”
关氏说得这般形象,楚维琳忍不住就扑哧笑了:“二嫂,你说的是二伯吧?”
关氏红着脸笑了,楚伦歆叫关氏一提,也抚掌道:“我只当我那儿子是个踏实的,哪知那天……我叫他绕得心烦意乱,不许他再在院子里转悠,直接赶到了宜雨轩外头,他想怎么绕就怎么绕去。”
屋里人都笑了。
姜婆子见楚维琳放松不少,便也说了些她之前替人接生时主人家的笑话:“都是大老爷,只要是疼媳妇疼孩子的,甭管平日里多威风,一到这个时候都一个样,奶奶,等会儿啊,我们数一数五爷会来问上几回。”
楚伦歆和关氏先走一步,楚维琳继续听姜婆子说话,听着听着,忽然就想起她出阁时楚维琬说过的话,她慌,常郁昀定比她更慌。
她不由自主地想,守在门外的常郁昀,会有多慌呢……
过了巳正,老祖宗那儿使了人来问,涂氏亦来了一趟。
涂氏自打回京起,就只来霁锦苑里露了一次面,关心的态度摆了,也不至于两看两相厌,反正她住清兰园,井水不犯河水。
可楚维琳分娩是大事体,她这个做婆母的,少不得还是要来一回的。
涂氏瞧了一眼常郁昀,见他拱手唤了声“太太”,便点了点头,去了耳室里头。
问了姜婆子几句,晓得一切如常,便放下心来,又转身出来,见楚伦歆也来了,便请她一道去花厅去坐下等信儿。
直到了正午前,楚维琳破了水,口子却是等到将将日落时才打开,这几个时辰耗了她大把的力气,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
起初时,还能听清姜婆子的话,到了后来,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人。
姜婆子的眼皮子直跳,她隐约觉得不大好,楚伦歆来问时,姜婆子就凑过去道:“这会儿就有些使不上劲了……位子不太正……”
楚伦歆一听这话,蹙眉道:“便是推,也要推下来!”
位子不正,经验丰富的稳婆是有一些办法的,常府请姜婆子来,也是看中她的本事,姜婆子重重点了点头:“太太放心。”
可生孩子,毕竟不是稳婆一个人的事情。
常郁昀背手站在院子中,腊月年尾,虽有日光,却不带丝毫暖意,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他的心思都在那间耳室里头。
一开始,他能听见楚维琳的声音,难以抑制痛楚时,她会叫出来,但渐渐的,那声音就小了。
耳室里只有妇人进入,连一众丫鬟们都被挡在外头,脸上写满了焦急。
而后,一盆盆热水送进去,又一盆盆被送出来,常郁昀站在不远处看着,宝莲宝槿几个接过那盆子时,双手甚至有些发抖,他定睛看那水面,黄昏霞光下,红色是那么的妖冶,那么的让人惶恐。
呼吸之间,血腥味一点点浓郁起来,常郁昀的唇角也一点点绷紧了。
楚伦歆和涂氏从耳房里出来,两人凑在一起说着话,神色都不轻松,楚伦歆抬头时瞧见了常郁昀,干巴巴笑了笑。
“琳琳怎么样了?”常郁昀上前问道。
“生孩子就是这样,再等等吧,一会儿就抱出来了。”
常郁昀深吸了一口气,血腥味太冲,他猛得就想起了前世。
那时,也有人这么与他说过。
再等等,孩子就抱出来了。
可等他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的时候,里头的小赵氏也不行了。
那么这一回呢……
重来一回,好不容易才把心心念念的人娶回来,好不容易能夫妻同心……
里头传来姜婆子的声音,她高声想与楚维琳说些什么,常郁昀心中一急,迈步就想往里走。
涂氏一把拦住他:“做什么!”
楚伦歆连连拉他,劝道:“郁昀,不能进去,听我一句,无事的。”
常郁昀目光坚定,还要往耳室里去,背后却冲过来两个婆子一人一边架住了他。
段嬷嬷气喘吁吁过来,她是奉命来瞧一瞧的,也带来了两个有经验的婆子,哪知一进来就见常郁昀要进产房,急得她赶忙让人拦住他:“五爷,使不得!”
常郁昀垂下手来,涂氏和楚伦歆两人,他就推不得挪不得,再加上段嬷嬷,就越发不好办了,这毕竟不是几个小厮拦路,下手重些也不妨碍。
正僵持着,里头传来一阵清亮哭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