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和烦闷萦绕心头,章老太太久久不语。
饶是渝妈妈也不敢出声打搅,轻手轻脚取了檀香来点上,又给老太太添了茶水。
这两个孙女儿,她是一个也不亲近的,可即便如此,作为长辈,又怎么会愿意她们不和甚至是彼此陷害呢?
一次接着一次,大事都能拎出来几样,别说是背地里瞧不见的各种小动作了。
一想到楚维琛两次推了楚维琳,那么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似乎也不用觉得意外了。
仅仅凭借楚维琳的一句话,章老太太在内心里就给楚维琛定了罪。
入口的热茶汤也无法冲散心中抑郁,胸口如同堵着一口闷气,无论怎么深呼吸都无法化解。
“渝妈妈,让人去请伦栩媳妇和维琛。”章老太太放下茶盏,缓缓道。
渝妈妈应声出去了,章老太太的指腹拂过手中的佛珠串。
这串佛珠是上等的黑檀做成,上头刻了暗纹,每颗珠子上都有六字真言,章老太太带了四年多了,日日摩挲,这香气也越发沁人。
佛珠是楚维琇作为年礼送回来的,听说是在江南有名的千年古刹里请师傅开过光的,以求菩萨的慈悲与加持,能去众生的各种烦恼。
若是这家中的姑娘都能和楚维琇一样贴心、孝顺、懂事,那的确是没有了各种烦恼了。想到楚维琇那笑颜如花的脸庞,章老太太不由感慨万分。
楚维琳一言不发,直到李氏和楚维琛前后进来,才抬起了眼皮子。
李氏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她们离开颐顺堂时就遇见了楚维琳,结果不过这么点儿工夫,章老太太又请了她们回来,这到底又是出了什么样的状况?
是不是楚维琳说了什么?
思及此处,李氏偏过头去看楚维琳,见她眼眶微红,李氏心里咯噔一下,隐约就觉得更加不妙了。
楚维琛也瞧见了,她抿着嘴唇微微皱起了眉头,却也没有主动说话。
等两人都落了座,章老太太便又让渝妈妈关窗,让冬青守在门外,便是楚伦煜兄弟回府后来请安,都不许放进来。
李氏见状,手心泌了一层冷汗,左思右想一番,也没想到楚维琳会告什么状,楚维琛的错事不少,但章老太太已经是样样都晓得的了,哪里还能再打一耙。
章老太太盘了腿,斜斜靠在罗汉床上的几子上,声音压得低沉:“老婆子也是刚知道,左胸口有黑痣的不是维琛,是维琳。”
低缓的声音一字一字说着,如一把锤子,一下一下敲打心扉,李氏被章老太太的慎重惊了惊,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话后头的意思,反倒是楚维琛思绪活络,一听这话就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楚维琳的胸口,想看穿了去。
屋里都是女眷,这个当口也不讲究什么,在章老太太的示意下,楚维琳解开衣扣,松开了领口,将将把黑痣的位置露了出来。
白皙幼嫩肌肤上,一颗黑色小痣清晰扎眼,楚维琛的脸色发白,看了眼章老太太,又看了眼整理衣服的楚维琳,道:“你怀疑是我胡说八道去了?”
楚维琳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楚维琛可不管她作何反应,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发抖:“不说旁的,我根本不晓得你胸口有黑痣!退一万步说,便是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去外头胡讲八讲!”
楚维琛会否认这件事,是在章老太太和楚维琳的意料之中的,换作是谁,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都不会自己认下这样的罪名。
从章老太太状似平静实则带了怒气的神色里,楚维琛就明白了她是在疑心的,惨白的面色猛得就涨红了,吸了吸鼻子道:“是,都是楚家的姑娘,没有哪个该比哪个好。嫡出的姐妹各个平顺,为何到了我这儿就要被礼国公府的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三公子逼着去做贵妾?我说什么都不会去做妾!
我是前路堪忧,是不好了,我就算是嫉妒、愤怒,我吵我闹我做什么不成?我把六妹妹拖下水了我就能脱身了?这事情闹大了,外头还不是看我的笑话?
既然我自己摘不出去,我把六妹妹弄进去做什么?”
楚维琛越说越急,说到了后头眼泪簌簌而下,她着急她紧张,要是没有长辈在场,楚维琳这般质疑她,她说不准又要压不住脾气动手了。
李氏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急切地想替女儿解释一番:“老太太、维琳,维琛虽然是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但这么不要脸不要皮的事情是真的没做过的。老太太,定是有人借机煽风点火,想惹事哩。”
章老太太眯着眼睛没有说话,楚维琳却是认真琢磨起了楚维琛的这番话语。
她很熟悉楚维琛,这个五姐姐不是一个心机重、城府深的人,相反,楚维琛行事全凭意气,很多事体都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有章法可言。
楚维琛会挑事,三言两语地想叫别人作了枪,偏偏她那些伎俩不高明,人人都看得出来;她也会自己动手,但每一次都是冲动之余就出手了,做了之后又是慌又是怕,自个儿都不晓得怎么收拾残局,只能躲着避着,巴不得能够瞒过所有人。
这样的楚维琛,真的会把她胸口黑痣的事情偷偷传出去吗?
况且,就像楚维琛说的,把楚维琳拖下水,她也一样脱不了身,反倒是会把章老太太和几个叔伯在替她想法设法谋求远离礼国公府的路子给堵上。
可要不是楚维琛做的,又是谁想挑拨离间,借机寻事?
一时之间,没有答案。
楚维琳在思忖的这些,章老太太也在思考,没有证据证明是楚维琛做的,她难道就因为两个姐妹不和睦就一定要让楚维琛认错不成?
细细思量了之后,章老太太有自己的处置方式。
若是做过了这样的事情,怎么惩罚都不为过,若是真没做过,幕后的黑手要揪出来,但也要给楚维琛一个狠狠的教训!
都已经及笄了,能够说亲嫁人的大姑娘了,说话做事还这么没有规矩,给一家上下添了多少事惹来了多少麻烦,要是不让楚维琛长些记性,以后嫁去了别人家里,也是一个祸害。
拿定了主意,章老太太拉长着脸,喝道:“什么都是你说的,你说不要去礼国公府,就能轻轻松松地不去了?你说不是你做的,就让老婆子直接点头说不是你?这里头多少事情,你想过没有?先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自己想想清楚,后头再收拾你!”
李氏心痛不已,哑着声要求章老太太开恩,可一见老太太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晓得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楚维琛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清了清嗓子,转过身与楚维琳道:“我做过的我会认,不是我做的,哪个也别想把水扑到我身上来!”
四目相对,楚维琛眼底的恼意和愤怒是那么的真切,根本没有说谎话时、被揭穿时的那种惊慌和闪避,这一瞬间,楚维琳是相信楚维琛说的话的,可她也知道,她最好不要插嘴。
两人交恶已经是实情了,楚维琳便是出口帮楚维琛说几句好话,对方也不会领情,不让楚维琛受些教训,以后还不知道要给她再添多少是非,再说了,章老太太定了要罚,她又何必多嘴呢。
楚维琛咬着唇往外走,李氏匆匆告了罪,跟着出去了。
章老太太只觉得浑身都疲惫不堪,倦意袭来,便让楚维琳也告退了。
楚维琳回了清晖苑,稍稍用了一碗粥添了添肚子,靠着引枕一句一句琢磨楚维琛说的话,还未想明白会是哪个挑事,就见流玉挑了帘子进来了。
流玉脸上没有丝毫笑容,她匆匆上前,附耳与楚维琳道:“姑娘,不好了!五姑娘跟着五太太先回了屏羽苑,说是擦了脸换身衣服就去祠堂,哪知道她趁着屋里人都不注意,拿剪子绞了头发!”
楚维琳听见了自己重重的抽气声。
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这句话楚维琛亲口说过,但楚维琳只当她是一时气话,此时也没有被礼国公府逼得无路可退,根本无需这般极端。
姑娘家看重乌黑长发,楚维琛又是这个年纪了,这么绞了头发,分明是和章老太太硬碰硬了。
楚维琛心气太高,又是冲动易急易怒的性格,若真是莫须有的罪名,她可真是会咽不下这口气的。
只是,这样的做法传到了颐顺堂里,吃亏的肯定会是楚维琛。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躺着歇了没多久,就接到了屏羽苑里传来的信,气得头晕眼花,重重拍了拍床板:“真是出息!这是要挟老婆子我喽?外头的事体还没弄清爽,她就晓得寻事惹事!告诉伦沣媳妇,维琛再不老实,她们娘俩就给我滚回将军府去!”
渝妈妈又是安慰又是劝解,好不容易让章老太太平静了些,这才出了屋子,可章老太太说的那番气话,她是不敢一五一十地去和李氏说的。
让冬青和冬葵伺候好章老太太,渝妈妈走了一趟屏羽苑,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氏拐弯抹角地说了几句,晓得楚维琛顶着刚刚及肩的头发去跪了祠堂,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