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以珍打发了钟儿,也没太把她这桩事放在心上。不用想就知道,她那吞吞吐吐露出的一截话头,应该不是来自任何人的授意。她这是得点儿阳光就灿烂,怀明瑞宠她一些,她就做起主子梦来了。
乐以珍发觉自己越来越不喜欢钟儿了,不过她有太多的正经事搁在心里,也没什么心情去训戒这个小丫头。何况钟儿快要生了,也不好拿硬话儿来挤兑她,这事便罢了。
用过午饭,乐以珍吃了一盏茶,便想着去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因为这几日她无暇照顾两个孩子,她就将他们放在群芳院自己原先住的那间小院儿,托谷柔琴和尹兰婷关照着。
也不知怎么的,虽然心头有好些事放不下,可她今天还是比前几日要放松一些。她也没带丫头,就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往群芳院的方向散着步。路过后花园的一处角门时,她想了想,旋脚拐了进去。
冬日的后花园本来就萧瑟,再加上怀府正在举丧期间,更是少有人往这里来。这些日子乐以珍的身体和脑子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身边时时围着各式各样的人,两处举丧,哀声不绝,让她的身心嘈乱不堪。因此当她踏进后花园中,感受到园子里那清冷冷的肃静,身心竟在一瞬间松弛下来,有一种凉丝丝的舒畅漫遍她的身心。
她贪恋这百忙之中的片刻闲适,便沿着脚下的青石路信步走去。一路上无人打扰,她将裘毛大氅的帽子从头上摘下来,任冬日里的冷风吹红了自己的脸。当前方出现“松梅小苑”四个字时,她心里生出一丝向往,脚步随心,就往那里去了。
穿过一扇月亮门,往里就是松梅小苑了,这里是怀府后花园中冬日里的一抹春色。园内苍松翠柏,生气盎然,梅花开放的时候,万绿园中一丛一丛的嫩粉嫣红,在肃冷的冬天里,是一处很喜人的景致。
乐以珍谨慎地前后观瞧,周遭无人,她才迈进那扇系挂着搞素的月亮门。她倒不是担心别的,让人说二太太在老太太的丧期逛园子,毕竟不太好听。
好在大家都知道在府里举白事期间不宜逛园子,因此松梅小苑里沓无人踪。一园的青松红梅,一园的寂静,让乐以珍下定决心偷这一刻的闲,越走越深。
一路赏着梅花,不觉前方一亮,就要走出梅林了。她正在考虑自己是顺着原路返回,还是到前方的庐舍内稍坐片刻,举目往庐舍的方向看时,竟然看到那庐舍的门口站着两个人。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掩到一棵矮松的后头,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那两个一身素缟的女子,终于让她看出来,那是钟慧院里的两个丫头,一个叫小荷,一个叫青儿。
只见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地守着那茅草庐舍的门儿,神情警惕地盯着从庐舍通出去的那条路---如果乐以珍不是钻林绕树,而是沿着梅林中铺设的石板路而来,那么此刻一定已经暴露在这两个丫头的视线之中了。
乐以珍心念一动:小荷和青儿在门口守着,那么沈夫人必定在舍中了。按理沈夫人比她要讲规矩得多,断断不会在这个时候逛园子,如此背人耳目,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喽?
若在以前,乐以珍一定懒得理会人家的私事,是幽会还是密会,都与她无关,她会转身离开这里,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可现在怀府处于非常时期,何况怀明弘刚刚回府,沈夫人不是应该与儿子守在一处,嘘寒问暖吗?大冷的天,巴巴地跑到这冷僻之处的茅舍之中,还要丫头把着门望着风,岂不让人疑心?
于是她观察了一下庐舍周围的情形,从那棵矮松的后头猫着腰往北,在林子里绕出老远去,才转身往东南方向折过去。一直走到松梅小苑的东墙下,一回身那庐舍的后窗就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好在腊月里天冷,那窗户是紧闭的。乐以珍看清楚庐舍的后院无人把守,便蹑手蹑脚地出了林子,轻轻地推开两扇篱笆门,悄悄地来到那后窗的下面,蹲了下去。
建园子的时候,为取回归自然的意境,那庐舍以竹子搭建的四壁,以茅草覆顶,平时只供府里人游园走累了,进去稍憩片刻。那竹壁并不隔音,乐以珍刚刚蹲下去,就听到屋内的争吵之声了。
果然是沈夫人!另一个声音则来自怀远清!
“你最好回你的道观里继续修行!大家相安无事便罢!否则…”是沈夫人的声音,却是乐以珍不熟悉的一种凌厉。
“否则什么?你还能杀了我不成?”怀远驹的声音倒是细慢,透着点儿无赖,“你杀了我,怎么跟儿子交待?纵然他不亲近我,甚至在心里恨着我,我好歹是他的爹!你杀了他的亲生父亲,他还是难以接受的吧?”
“哼!”沈夫人的声音冷冷的,“你别再痴人发梦了!弘儿若是有那么半分的心思认你做爹,他就不会离家这么久不肯回来。他是我的儿子!与你没有丝毫的关系,你要认清现实!”
“现实?”重重的一声擂墙的响动,就在乐以珍的头上,吓得她一缩脖子,紧接着是怀远清怒到有些失控的声音:“我在我娘的坟前发过誓,如果我不把整个怀氏产业握在手中踩在脚下,我就撞死在她的墓碑上!眼下的现实就是,我的机会来了!老巫婆死了!那个私生子还在外面萎顿着!正是这家里最虚弱的时候!我等这一天等了半辈子了,我已经四十二岁了,这样的好机会难得再有第二次了!我一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我警告你!”沈夫人的声音突然近了,显然是她也发了急,凑到了怀远清的面前,“如果老爷在外头有半点儿差池,我唯你是问!”
这句话之后,舍内就静默了下来,半晌没有动静。乐以珍正要发急,以为怀远清对沈夫人有何不利的时候,就听怀远清叹了一口气,问沈夫人:“丽娟,我就弄不明白了,纵然我当初有利用你的心思,可我终究对你有那么几分情意的,这么多年来,我也不曾再有过第二个女人,也算是为你守身守心了吧。那个外头接回来的野崽子!他拿你怎么样?那群芳院里都要住满了!左一个右一个地在你眼前晃,尤其是这一阵子,那个从群芳院里走出来的小丫头,仗着那个私生野种的偏宠,都已经骑到你的头上去了!你就没有那么一点儿寒心吗?你帮了我,这份家业最终也是弘儿的,咱们一家三口相辅相助,我得了势,保证不会再纳再娶,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人,这样不好吗?”
“你闭嘴!”怀远清说得声情并茂,沈夫人回绝地干净利落,“十九年前,你也是拿这样的话哄我,那时我年轻,耐不住清寂,识不清好歹,上了你的当。如今我半辈子过来了,什么事没经历过?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这些虚诳之语吗?老爷对我再清淡,他也是我的丈夫!谋害亲夫,与大伯子私相授受的事情,不是我沈家女儿能做出来的!我背了这个骂名,生生世世都不得翻身!老爷要宠谁,我跟谁争锋抢权,那是我们长房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我还是那句话,有我在,你就不用再惦记这份家业,不用再惦记着弘儿了。不管你能不能放下心中执念,回道观是你唯一的出路。”
“啧啧!”怀远清鄙夷地砸了几下嘴,“好一个贞烈女子!我若是不回去呢?你能奈我何?反正我不拿下这份家业,也没脸去见我娘了,索性大家都没脸,抖开了说如何?如果我将弘儿的身世公诸于众,让大家见识一下你这位诗书礼义之家出身的雍正女子,当初是如何的放荡索欢,一定会在整个安平乃至奉西引起轰动,你那在奉西一手遮天的父兄,不知道还有没有脸再认你这个沈家女儿,那个私生子犯了倔,抓你去浸了猪笼也未可知,到时候除了我,还会有谁去救你?”
“你…你个无赖!”沈夫人被气住,声音都走了调儿。
“丽娟…”怀远清再次放柔了语气,“你不要这样绝情好吗?我们能有过那样一段年轻美好的记忆,还能有那样一个才俊不凡的好儿子,这是我们的缘份。孽恋又如何?是非任由后人说,百年之后,我们都是一捧泥土,何必那么在意身后之名?抓住眼前的幸福才是重要的,你…”
沈夫人这功夫已经缓过气来了,恢复了她的沉稳,截住怀远清的话:“你错了!我能守着弘儿守着这个家过一辈子,就是我的幸福!如果我真屈从了你,那我不光是死后留下骂名,活着的时候也是万劫不复!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听你的。”
“好!你狠!”怀远清软硬兼施,也没能奏效,顿时恼羞成怒,“我也说过,我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放手一搏又如何?我这就去找弘儿,把话挑明了说!我不信他不顾天伦,会与我这个亲爹做对!”
紧接着便是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然后是沈夫人追上去的动静:“你敢在弘儿面前撕破我的脸,我跟你鱼死网破!你休要妄想着弘儿会对你有半分的怜惜!你找他是自取其辱…”
“扑嗵”一声,乐以珍身侧的竹壁颤了颤,沈夫人那压抑而痛苦的抽泣声就在乐以珍的耳边响了起来。
乐以珍不敢动,静静地蹲在那里,听着耳边的呜咽之声,心中百感交集。自从她得知怀远清回了府中,并且在前头掺和着府里的各种事项,她一直在心里猜测这是沈夫人在暗中怂恿,想来个里应外合,将她和怀远驹挤出这个家去。
有了这样的认知,沈夫人在她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因此她才会一改往日的淡定不争,强势地在府里树立自己的威严,仗着胸前这块符与沈夫人抗衡着,寸步不让。
却没想到沈夫人虽然年轻的时候犯了错,竟肯守着晚节,倒也算是个烈性的女子了…
她正在为沈夫人的悲伤心生悯意,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在这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