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毕竟是大事,动身之前,楚云清先悄悄到了艾小舟的房门前。
“我跟老道出去一趟,你放心,天亮之前一定回来。”他轻声道。
方才跟周望潮说了不少,他知道艾小舟肯定已经醒了。
果然,艾小舟很快便开了房门。
她穿戴整齐,也提了刀,“我跟你一起。”
“我去就好。”楚云清按住她的肩膀。
艾小舟还想挣扎,眼神执拗。
楚云清认真道:“我真的可以,就算事不成,我也保证完好回来。”
艾小舟蹙眉。
楚云清笑了笑,“别担心,安心在家等着。”
“你确定?”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拍了拍胸膛,那里青璇小斧微微发出荧光。
艾小舟唇角抿了抿,“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一定去找你。”
听着她话中决意,楚云清心底一暖,转而是轻叹。
他忍不住伸手,在艾小舟头上揉了揉。
“我很快回来。”楚云清留下一句,转身离去。
艾小舟紧抿着唇,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你可别骗我,一定要回来。”
她心里想着,同时也有些帮不上忙的自责。
……
院门外,周望潮早就等在那儿了。
“道完别了?”他笑道。
楚云清没接这个话题,问道:“钦天监在哪,远不远,怎么过去?”
“走着去呗。”周望潮摊了摊手,“好像也只能走着去。”
楚云清朝四下看了眼,“那就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你不多准备准备?”周望潮问道:“空着手?”
楚云清抬脚便走,“赤手空拳就是我的准备。”
周望潮嘿了声,连忙跟了上去。
……
钦天监的衙门不小,大牌楼后,装潢都是雕刻仙云,建筑中以石料居多。
楚云清遥遥看着,门口还有两个值守的官兵。
“就在这等他出来?”他问道。
周望潮悄然四下打量着,缩在墙后,“不然呢,总不能直接冲进去吧?”
楚云清静静看着那钦天监,心中却有考量。
这衙门虽然守卫薄弱,但京城各巡检巡防在过年的时候,却是更勤快。他们两人躲在暗处巷子里,若只有他一人还好,可再加上个受了伤的周望潮,保不准就会被人发现。
那样风险实在太高,而且还麻烦。
楚云清想着,要不自己索性就进去,跟叶乘风正面来个硬的。
至于能不能杀,说实话,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不得不说,今晚都是一个机会,对于这么一个初次见面都能以玄术暗下杀手的人,楚云清实在是没什么好感,更别说叶乘风还是对自己出手,那就更不能原谅。
对方已经记住了自己,那么,就如乐文治一般,如果不想让这种人找麻烦,就得将麻烦的源头解决。
楚云清一念至此,已有决断。
“你在附近老实藏好,我去去就回。”他说。
周望潮一听,先是一愣,然后连忙拉他一把。
“你疯了,你想直接冲进去杀人?”他一脸惊讶。
楚云清点头。
“这里可是钦天监,里边肯定是有阵法的。”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道:“正因为如此,叶乘风才不会想到会有人在这杀他,有心算无心,我胜算更大。”
“那你没考虑过其中阵法么?”周望潮凝重道。
“只要出手够快,阵法就来不及。”楚云清说道。
周望潮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楚云清已经飞身过墙,朝钦天监而去了。
“这莽夫!”周望潮跺了跺脚。
其实他们本就没什么计划,只是说了等叶乘风离开钦天监之后,跟踪他在其回清净门的路上动手。
其实风险都是有的,但周望潮没想到,楚云清竟会如此不耐,直接在叶乘风的主场动手。
他咬咬牙,直接在巷子里一猫,死死盯着钦天监,不漏过丝毫动静。
……
楚云清无声进了钦天监,他的轻功学自艾小舟,是锦衣卫的飞云纵,本就是偷袭潜入的高明轻功,而他又有小辅助数十年的真气在身,敛息的本事当然不俗。
此时,钦天监里亮着的地方不多。
如周望潮所说,过年了,这些方士多半都回了自家宗门或是自己的道场,钦天监内顿时空旷起来。
楚云清不知道叶乘风的住处,但只要有灯的地方就有人,他可以问。
钦天监内奇石很多,还有不少草植花卉,有的是西域异种,有的只剩枯枝败叶,还堆了雪,在黑夜之下,光秃而嶙峋,看着极为诡异。
楚云清一直记着周望潮所说的,钦天监内有阵法存在,而他此前不论是在雷劫谷,还是在教坊司,都领教过阵法的威力。
一个人以天地气机布阵,跟在某处以刻画阵纹布阵,两种阵法的威力自是不同。
尤其这里还是钦天监,是无数方士进出的地方。
此地的阵法,一旦激发,该有多强?
楚云清小心地走过,来到了窗前。
感知之中,房中只有一个人在,气机并不厚重,要么是方士要么就是普通人。
他走到门口,直接推门进去。
“谁?”房中的人刚刚出声,眼前就被阴影笼罩。
楚云清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去。
这是个有些瘦弱的青年,穿着洗旧的皂色长袍,发髻上插了根木簪,发丝有些散乱,像是久不梳头。
他一手拿着个书简,一手拿了支毛笔,有些消瘦的脸上此时多是惊恐。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想做什么?”他喉间咽了咽,语速很快,“我可没银子,你要是想打劫的话可是找错了人。这里是钦天监,你快走吧,不然等被人发现了,你肯定得倒霉,放心,我绝对不喊人。”
楚云清听着他这叭叭说了一大串,也是怔了怔,随即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看样你是经常被打劫啊,这一套说辞这么熟练?”他说道。
“没有没有,这是被好汉吓得,我脱口而出。”瘦弱青年连忙道:“你别杀我,我毫无用处,我不想死,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说,只要别动手。”
楚云清反倒对这小子有些好奇了,他以往听说的是只要是钦天监里的人,甭管是方士还是普通杂役,那都是高人一等,鼻孔朝天的。
可眼前这人瘦瘦弱弱的,看穿着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再就是眼前这地方,杂物摆了一堆,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个火盆,看着都冷。
“你叫什么名字,在这是干嘛的?”楚云清问道。
“我叫方醒,是鸣牛山的方士,在这负责给陛下搜寻长生之法。”瘦弱青年有一说一。
“长生之法?”楚云清朝四下看了眼。
方醒赧然道:“现在主要是给其他人打下手,他们需要抄录什么,都由我来做,就像官府的刀笔吏。”
楚云清知道了,这鸣牛山肯定是一乡野之地,这小子虽是被征召而来,却没什么背景,且想来自身实力也是一般,所以才干些杂役的营生。
“堂堂方士成了杂役,受人差遣,你就没想过要离开这儿?”他将对方一松,从一旁随手拿了本书册看,似乎根本不担心身边这人大喊大叫。
方醒揉了揉肩膀,小心地看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示警的打算。
他老实道:“想过,但在这好歹一月有十两的银子拿,去了外边,以我这微末的本事,又无背景,一个月累死也赚不了十两银子。”
楚云清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对方这貌似坦诚,而是因为十两银子。
要知道,官府里的吏员,一个月也才二两银子,而艾小舟是锦衣卫百户,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到五两,这钦天监里一寻常方士,竟就能拿十两的银子,而钦天监里又养了多少方士?
这还仅仅是朝廷的俸禄,另外还有日常用度、耗料开销、暗中运作等等,这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楚云清暗暗摇头,倒不是说他看不起方士,只是为了一人长生之欲,而将国库银钱用在这种地方,实在是让人说不出话来。
“今晚这钦天监里,还有多少人在?”他问道。
方醒愣了愣,有些犹豫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伙房两个做饭的,再就是衙门里的几个长工...”
“你应该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楚云清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方醒咬咬牙,说道:“几个外乡离家远的方士都出去喝酒了,现在衙门里还有三个当值的方士,再就是叶乘风主事。”
“叶乘风在哪?”楚云清直接道。
方醒这才明白,对方今夜的目标就是叶乘风。
“衙门中间的大班房里。”他说道:“那是三层的阁楼,他就在三楼,应该会亮着灯。”
楚云清走到窗边,遥遥看去一眼。
的确,三层的阁楼还是有些扎眼的,而且整幢楼都亮着灯,很是醒目。
“那里人很多吗?”楚云清问道。
“不是,这是叶主事的习惯,他喜欢亮堂,所在之处,哪怕是晚上也亮如白昼。”方醒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那里就他一个人?”
“对,现在就他一个人。”方醒老实道。
楚云清将手里的书册放下,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醒一愣,然后摇头。
“那知道我今晚来是做什么的吗?”楚云清又问。
方醒连连摇头,嘴上还道:“不管好汉今晚是来干嘛的,我都没见过你。”
楚云清笑了笑,“你挺识时务的,日后必有出息。”
方醒脸色僵了僵,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楚云清已经推门出去了,离开之前留下一句,“你可以大声喊或者示警,让他们听见。”
方醒连忙将手里的毛笔的和书简放下,“我这就吹灯去睡觉。”
楚云清摇摇头,走了出去。
方醒这才长松口气,只不过犹豫片刻,他没有熄灯,而是走到了窗边,从窗缝里瞧着阁楼那边,小心而认真地看着。
……
阁楼的门没锁,一推就开了,开门声在这个安静的时候,略微有些刺耳。
楚云清皱了皱眉,之前他还不确定叶乘风有没有发现自己,现在出了这么一声,对方倒是很有可能警惕起来了。
他走上楼梯,径直往三楼而去。
阁楼的三层布置的比较典雅,有屏风有书画,桌椅板凳都透着古意。
叶乘风就坐在那里,面前的小桌上有酒有肉,还有一盘吃剩的饺子,里边还有醋,旁边小火炉上温着水,此时水壶里正咕咕地冒着热气。
他在看书,手里的书页有些旧了,在烛光下,更显昏黄。
他一手撑着下巴,半躺着,此时见了有人上来,眼皮都没抬。
当然不是没有发现有人来,楚云清这么大一块头,不论是在哪,只要往那一站就足够吸引人的目光,更何况他大晚上不请自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楚云清看着几步外的人,对方没有看自己,甚至在自己上来之后,连神情或气机的变化都没有,他觉得这家伙甭管是自信还是怎样,属实是挺能装的。
他朝那边走去。
叶乘风手背掩口,打了个哈欠。
房间里仿佛起了一阵幽风,四下梁柱上的火盘便有火星迸溅,火光摇曳着,跃动明灭。
楚云清笑了下,身周气机不动,如磐石而定。
叶乘风眼皮动了动,终于看过来。
“你笑什么?”他问道。
“我还以为你真是八方不动呢。”楚云清微嘲道:“也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
叶乘风眼神沉了沉,他身子动了动,打算坐直,手里的书也就要放在桌上。
但就在这时,楚云清却是悍然出手,直接一拳打去。
金光在顷刻间弥漫而出,这一拳金光璀璨,直将房中灯火都黯淡下去。
叶乘风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仓促之间,人甚至都还没从椅子上起来,他是又急又恨。
也无怪他恨,他已经认出了楚云清就是仙人居那晚,让自己输了一招之人。他没想到对方今夜会来,而既然来了,不外乎就是找回颜面或是做过一场罢了,只是找死而已。
可就算来者是敌,也总该说两句场面话,或是说说先前仇怨吧,哪还有二话不说就出手的?
况且,素来都是他叶某人使暗手,怎么这回还碰上同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