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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强盗也有底线

狙击南宋 寇十五郎 6032 2024-11-16 04:15

  黑崖山寨,忠义堂。

  堂外山风呼啸,yīn云密布。堂内廊柱上的灯台火苗窜动,明灭不定。

  焦文通独倚虎皮靠椅之上,扶额闭目,满面疲惫。距离上次奈何之战后,不过短短三个月,看起来整个人似乎都老了好几岁。

  良久,大堂门口传来一阵放轻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年轻而沉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姊夫,已经收拾妥当了,是否现在就出发?”

  焦文通慢慢抬头,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年不过二十许,面皮白暂,宽额方脸,英气外露。此人正是他的妻舅梁兴,太行诸寨皆呼之为梁哥。不但枪棒娴熟,更难得的是素有谋断,在黑崖山寨四只虎中,年纪最少,潜力最大。

  “哦,收拾妥了。”焦文通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现在才省过神来,挥挥手掌,“那就走吧,顺着后山的径,朝东北翻过两座山,再拐向西南,最多两个时辰,就可以到达那条山谷。沿着那条荒僻的山谷,应该可以很安全地到达平定城……”

  “姊夫!”梁兴忍不住打断道,“你……当真不与我们一道前往天枢城?”

  天枢城?焦文通苦笑,怎么会不想?别是干山贼这一行,就算是普通人,也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可是……别人可以去投天枢城,甚至黑崖山寨寨众都可以去投,唯独他这个大当家不能——或者,至少不能这样两手空空地去。

  事实上。早在八月初那一次十寨围城战惨败之后,焦文通就想买后悔药了,只可惜没处买去。由于损失太过惨重,黑崖山寨已经不是元气大伤的问题,而是几乎连多年老本都折得干干净净。现在太行诸寨已经很少有人再提什么四大寨了,张口闭口都是一城三寨,有的干脆就只一城……很显然。不管是威信还是实力,黑崖山寨,已经被同道们彻底舍弃。

  起初。焦文通还有几分痛恨天枢城,觉得对方是踩着自己的黑崖山寨当垫脚石,以成就自家威名。但随后传来的饮马滩之战消息。三千金军尽数覆灭。这消息太吓人,最初听到时,百分百无人相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息越来越明确,事态越来越明朗。及至太行三十六寨齐拜山,亲眼见证天枢城令人无语的奢华装备及恐怖战力,终于确信战绩属实。

  焦文通的把兄弟、浮山寨的刘泽,前些rì子亲自登门会晤,将所见所闻竹筒倒豆般一倒。焦文通无语了,自己真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竟然把老虎当病猫、潜龙当水蛇……你天枢城这么强,就早啊!早我们太行百寨就捧你当老大了,至于拿我黑崖山寨开刀立威吗?如此看来,这跟头栽得不冤,而且。也没有报复的可能。

  焦文通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当rì自己与“瘦虎”许青齐攻天枢城,唯独留下了妻舅梁兴守寨……这样一来,至少黑崖山寨还有一位有份量的人物,没有与天枢城结怨,有了圜转余地。而且听刘泽的意思。那位狄城主人虽年轻,却气量宏大,并不计较他的冒犯举动。只要他肯低头,上门陪罪,对方也会释放相应的善意。

  焦文通只有苦笑,上回那场奈何关之战,黑崖山寨是伤筋动骨,整个寨子被打回原形,而对方却没伤到半根汗毛。倒霉的是自个,人家屁事没有,当然不介意摆出不计前嫌的姿态。可他焦文通也是这千里太行叫得上字号人物,那可能就这么样腆着脸,求上门去?

  就在焦文通犹豫不定时,一个晴天霹雳传来:金军大举入侵两河,更有数万金兵陈兵太行,扫荡诸寨。随后更是一连串的坏消息:十月二十九,车辕岭寨被破,全寨五千余人,逃生者十不存一;十一月初二,太行第一寨、白马山寨,举寨南迁,避祸天枢城;十一月初五,金军火烧白马山寨,随后兵分数路,一rì间连破太行八寨……一时间,太行山上,风云变sè,腥风阵阵。

  连老大级的白马山寨都不敢撄金军锋芒,舍下老窠跑路了,已经沦为二流山寨的黑崖山寨又怎么能不跑?只恨先前瞎了眼,得罪了天枢城,以至于无颜托庇于其羽翼之下……不过,自己没脸去,妻舅梁兴却是可以。

  于是,焦文通下令,除了二十几名对前次惨败、兄弟死伤,仍耿耿于怀的旧部陪自己留下。其余男女老少,带上随身财物,跟随梁兴,投往天枢城。

  焦文通张了张嘴,好半天,也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只得叹息一声:“好好照顾你姊姊,这天寒地冻的,她的身子骨也弱……”

  梁兴默然头,似乎想起什么,犹豫一会,道:“许瘦虎也不肯走……”

  焦文通头:“这我也想到了,瘦虎这人脾气犟,他被天枢城那帮人折腾成眼下这般模样,如何肯低头托庇?算了,让他跟我一起躲一阵子,不会有事的。”

  梁兴却是一脸忧sè:“可是他的身子实在……眼见时节就要入冬了,又不得不舍弃寨子,四处躲藏,我担心他吃不消……”

  “放心吧,咱们藏身的那个山洞你也去看过,里边密不透风,再生上一盆火,冻不坏他。”焦文通不引为然摆摆手,然后再次提醒这位妻舅,“咱们黑崖山寨二千口老老少少就指望你顾应了。你的头脑一向好使,到得那天枢城后,若是见那狄城主其志只想占山为王,你就想办法,借着他的势,重振我黑崖山寨;若是这位狄城主确如刘泽老弟所言,所图甚大,你就投身于其麾下,踏踏实实干事,以求将来谋个好出身……”

  “姊夫这是何意?”梁兴诧异不已,“要振兴本寨。还得靠姊夫你啊!你们如今只是暂避风头而已,一俟金狗撤围,我再与那天枢城主明原由。对方若真是做大事之人,必定会既往不究,真心实意接纳姊夫的……”

  “好,好,不必多言。一切就靠你了。天sè不早,抓紧时间上路吧。”焦文通也觉得奇怪,怎么自己出的话好似遗言一般?嗯。大概是近来一直没什么好事,心情郁结之下,顺嘴滑出的不吉之语吧。

  黑崖山的后山峡谷。窄细的峡谷道上,一条长长的迁徙队伍慢慢向前挪动着。队伍前头开路的,正是梁兴。当他即将走出这条峡谷甬道之时,猛回头,只见远远的高崖之上,有几个细的人影,正默然伫立于朔风呼啸的山颠。

  梁兴咬着牙,忍住眼眶的热泪,用力向山颠使劲挥手。

  挥着挥着,倏觉手心一凉。收手摊开一看,竟是一片雪花!

  梁兴悚然一惊,抬头,峭壁千仞,一线天际。粉雪飘飘扬扬。

  建炎元年的第一场雪,来临了。

  盈盈雪花飘落在许青掌心,随后化成一片晶莹。许青长长呵出一口白气,慢慢攥紧拳头,让那一丝冰凉,从掌心沁至心脾。

  如果。三个月前的许青,人虽瘦,却还筋骨棱棱、肌肉刚健的话。眼前的许青,却已是皮包骨,一张脸庞与骷髅无异。也许是寒冷,也许是体虚,他的脸sè白中泛青,唯有一双眼睛,却如鬼火磷磷,令人看了寒透心底。

  已经是第十天了,许青与大当家焦文通等二十三人,就躲藏在距离老巢黑崖山不足五里的孢子岭一处无名山洞里。这处藏身之所,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里边储藏有水、石炭、铁锅、盐巴、被褥等生活用品,甚至还有少量卤酱等调味料。可惜因为米粮不能长期存放,所以只是在决定藏匿时再临时携带。

  按焦文通等人最初的计划,寨子人去屋空之后,金兵扑了个空,多就像对白马山寨那样,放一把火了事。而他们的黑崖山寨,从寨墙到居所,多半是石条砌就。放火固然会烧毁不少东西,却不会完全破坏寨子根基。只要金兵一离开,他们照样可以回去,稍加修葺后,度过一个冬天绝无问题。

  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这雪一下起来,就没停过,不少山谷都被封住了。开始焦文通等人还挺高兴,这样一来,金军就不可能久待,更没法追击梁兴等寨众。可是……他们随后发现,金军的确没有尾随追击的意思,同样也没有撤军回城的打算,而是将黑崖山寨当做大本营,驻扎了下来。

  这一下焦文通等众人傻眼了,没想到金军竟然会赖下来不走。躲藏之前,尽管每人都尽力背了大包豆米,却只足够七rì用度。本想无论如何,金军都不可能在此逗留七rì之久,谁曾想……

  其实米粮还是有的,就藏在寨子后山的一个秘洞中。只是如今金军驻扎于寨子里,要偷偷绕过寨墙,翻过后山,把粮食弄回来,还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从第六天开始,为了不至于断粮,焦文通不得不挑选几名机灵并且手脚利索的手下,去弄粮食。连去了两次,有惊无险,只可惜人手太少,每次只能扛回十斗八斗的米粮,根本不足以让二十多人支撑多少天。

  今儿是第十天,也是寨中兄弟第三次去弄粮食。从昨夜出发,一直到翌rì清晨,值守的兄弟已换过三批,却还没有等到消息。

  许青自断臂身残之后,体力大不如前,却不想让寨中兄弟认为自己什么事都干不了,所以坚持要由自己值守一班。许青现在值守的位置,距离山洞五十多步,是一处内凹的岩壁。头有突出的岩石挡住雨雪,两侧有石块遮住山风,前方视野开阔,算得上是一处相当不错的监控。

  天空yīn霾,云层低厚,看样子,这雪只会越下越大,记得去年还没那么大的雪……

  许青刚刚发出半声感概,倏地竖耳倾听,随即捡起身边早准备好的一块石子,向后一扔,准确地击中十多步外的一方大石。清脆地响声立即惊动了山洞里的兄弟,顿时人人cāo起兵刃。冲出洞来。

  “是俺,别动手。”一个浑身裹着厚厚麻布,蒙着头脸的人,背负着一袋重物,弯腰吃力地爬上山来。

  “钱老八,是你么?”许青抓刀的手缓了一缓。虽然来人为挡风雪而遮住头脸,但从那熟悉的口音。却不难分辨是外出弄粮的三名兄弟之一的钱老八。

  “可不是……唉,这鬼天气……压死俺了……”钱老八手足并用,艰难地爬上来。

  许青回头做了个解除jǐng戒的手势。回头皱眉道:“怎的只得你一人回来,孙狗儿与王大飞呢?”

  “咱们这一次弄粮,惊动了金狗。他俩在后面将金狗的追兵引开。掩护俺先走……”

  许青失惊道:“金兵会不会寻迹找到这里来?”

  “应该不会,不是俺吹,在黑崖山这块地头,只有俺钱老八追踪别人,别人休想追踪俺……”钱老八这话倒也不算自夸,这人本是山中猎户,在寻踪查迹方面很有一套,自然也很懂得消除痕迹。

  许青头,但还是隐隐有些不放心,一把抄起朴刀:“俺到前面去看看。你先回去……”

  钱老八连声应是。在两人交错而过的一瞬,钱老八脚下打滑,身体一歪——许青一手持刀,另一只手……呃,没有了。仓促之下。扔下手中刀,用力抓牢钱老八背上的米粮,替他稳住身形。

  但就在这一瞬,许青无意间瞥见钱老八面巾掀开一角,其上有鲜红的鞭痕……

  许青怔忡了一下,脱口道:“钱老八。你脸上是怎么回事?难道与金狗交手了?”

  许青话没完,突然大叫一声,捂住肚子,蹬蹬后退,在他的腹之上,插着一把颤巍巍的手叉子……

  “钱老八,你……”许青脸sè其白如纸,嘴角慢慢溢出鲜血。

  钱老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浑身抖个不停,突然卟通跪下,一个劲叩头:“对不住哇!三头领,俺也是被逼无奈啊……”

  许青吃力倚在岩石上,喘息道:“你被俘了,招供了,投敌了……”

  钱老八羞愧地低下头:“俺也不想,可那些金……金人打得太狠了,还要阉了俺……俺还没娶媳妇哩,可不敢让老钱家断后啊!”

  “孙狗儿与……王大飞,是不是都……”

  钱老八终于掉下泪来:“俺看到了他俩的脑袋,血糊糊的……”猛然抬头,急切道:“三头领,俺不想伤你的。那些金人……其实跟咱们一样是汉人。他们保证,只要大当家出来投降,决不伤分毫。俺是见被三头领识破,一时惊吓迷糊,这才错手……三头领,只要赶紧救治,不会有事的……”

  许青吃力摇头,目光投注在钱老八身后,冷冷道:“你错了,俺们都会有事……”

  灰蒙蒙的雪地上,出现了黑影,手上寒光闪动,向山上逼近。

  山洞那边也发觉情况不妙,两名寨众跑出来,想帮许青一把。

  许青拚命挥手让他们回去,但二人还是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一把架住许青,往回狂奔……就在这时,一阵绷绷绷地弓弦声急劲响起。

  噗噗噗噗!满天乱箭之下,许青三人,再加上钱老八,无一例外,后背插满了箭矢,尽成血人。

  钱老八眼睛鼓得像死鱼,血水不断从抽搐的嘴角流出:“该死的金狗子……骗俺……俺、俺还没……娶媳妇……”

  四具尸体全部面朝下倒在雪地上。

  很快地,山洞前围上了黑压压的军队,领头的,竟是签军主将王伯龙。

  王伯龙脸上还缠着带血印的白布,只露出一双yīn沉沉的眼及口鼻。围剿几十个匪寇,本无须他这位万人大军的主将亲自出马。但自从被孟德刺伤,白马山寨扑空,这黑崖山寨又潜逃,基本上没有顺心的时候。更倒霉的是,一不留神,竟被老天爷封锁在这乱山深处,动弹不得……难得找到乐子,大冷天的,活动活动身子骨也不错。

  在王伯龙想来,上百名jīng兵,将不足二十个匪寇堵在一个并无其他出口的山洞里,这种瓮中捉鳖的大好局面,本可手到擒来,但情况的发展却出乎意料。

  由于洞口较,一次只得并行二人。结果王伯龙连续派出四批人,手持刀牌次进,结果不到一刻钟,倒下八个。王伯龙惊怒之下,改变战术,排出一个六人阵形:前面两人持刀牌,中间两人执长枪,后面两人持弩弓。

  这一次情况要好得多,洞中惨叫不断,六人阵急冲而入。但不等王伯龙下令后续跟进,六名士卒进得快,退得也快,一个个浑身是血被叉了出来。并且匪寇还得到了两副弩弓,虽然箭矢不多,但十几支利矢封锁窄的洞口,还是够令签军喝一壶的。

  王伯龙大怒,接连使用了各种手段:乱箭攒shè、烟熏火烤、敢死强攻……始终都奈何不得。

  不得已之下,王伯龙以少有的诚意,放下架子招降。实话,他对这位焦大寨主的顽强jīng神,也甚为感佩,倒真有心招至麾下。

  但是,洞中沉默良久,传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爷爷便是黑崖山寨之主,焦文通。洒家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打家劫舍、坑蒙拐骗、欺凌弱,强取豪夺,啥恶事都干过……尔等若是大宋的官兵,咱降也就降了。但是金人的狗腿子……洒家若降了,今后还有脸在这太行山混吗?俺们是强盗没错,却也不想被太行的老少爷们戳脊梁骨……”

  “再给尔等一个时辰考虑,天黑之前……”

  “无须多言,有种就来!洒家已砍了三个金狗,够本了,最好再添利息……”

  王伯龙冷冷盯住那宛若怪兽的血盆大口一般、吞噬了不少手下士兵的黑洞,削薄的嘴唇蹦出两个比冰碴还寒冷的字眼:“封洞!”

  建炎元年十一月十五,那一年最寒冷的一天。留守黑崖山寨、连寨主焦文通在内的近二十名寨众,除八人被杀,余下十多人,尽数被活活封死在无名山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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