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顾昭君说道:“莫忘记,你只是密使,想要用他们,你得先找个像样的‘洪皇血脉’来,这事情麻烦得很,非得仔细算计不可。钱先放到一边,这支兵还不能带到外面去。”
宋阳呲着牙苦笑:“带不出去,带出去我也养不起!”
顾昭君哈哈一笑,同情点头:“最后一件事,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外面的格局。”
三天时间,顾昭君等人借着聊天向蝉夜叉刺探消息,对方当然也会问起外面的事情,‘随从’可以不知道密使身份、目的,但他们都是外面来的,又怎么会不知当今天下是个什么样子。
对此顾昭君等人都如实相告,一是来不及临时串供;另则因为,如果宋阳要带这一对精兵,蝉夜叉迟早会重返人间,到时又怎能再瞒。
‘九成九’ 的顾昭君,没用的谎话他从来都不会去编。
……
转过天来,军中大夫问诊时,惊喜发现‘密使’大人病情好转,正在迅速康复,好消息传出,蝉夜叉第四十三任主将郑转快步赶来,诸多副将随行,另外还带了一大、两小三个木箱。
郑转四十出头,蜗居山坳大半生,带兵之余就只做两件事:苦练武艺、研习兵书。只盼有朝一日能重返人间。见到密使后,开始还能从容以对,但说着说着,自先祖起积累在心中的重重唏嘘就再也压抑不住了,即便宋阳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也不由心生感慨。
说他们傻、说他们愚、甚至骂他们行事非人,可就单单那份七百年不变的执着,又何尝不是一种顶天立地。见了他们,也就信了‘海枯石烂’。
有关交谈的细节,昨晚宋阳和老顾商量了大半个晚上,最重要的两重关键,第一个就是如何解释大洪只传承了三百年,为何又过四百年才来‘唤醒’蝉夜叉。
‘答案’早已确定,此刻也不等郑转发问,宋阳就先讲出了缘由:当年事发突然,大洪朝中惊变,末代皇帝没能把炼血最后的配方对后代完全说清就身遭厄运。
炼血术‘失传’了,所以没办法来请蝉夜叉出山救主,随后几百年里,洪皇血脉遁入世间,根据残留药方苦苦思索,不停摸索、寻找补全炼血术的办法,一直过了四百年,才终告成功。
跟着宋阳换过话题,去讲洪朝倾覆后皇室血脉的状况,不外是刻苦隐忍、连番磨难等等,他说得几乎都是‘抒情散文’,不涉及具体的人或事情,以免将来会穿帮。到最后说明白,‘皇帝’还在外面藏着,身份隐秘异常……这个话题是第二个关键。‘皇帝’才是蝉夜叉真正的主人,宋阳已经是密使了,没法再当皇帝,他想要抓住这支雄兵,就非得有个可靠的皇帝。
‘皇帝’要对宋阳的势力绝对忠心,同时能有一份沉稳心思,至少面对蝉夜叉的时候不能露出破绽,昨天晚上宋阳和老顾为了这个人选着实伤透了脑筋,勉强确定了一个……但是出乎意料的,对于‘皇帝’现在的情形,郑转似乎不怎么关心,在听到‘皇帝身份隐秘’之后,将军认真点头,并未追问具体的情形,宋阳自然也就住口不提。
这个时候,宋阳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对郑转道:“将军的面色好像有些不妥。”同时做了个手势,询问对方是否愿意让他问一问脉象。
郑爽没废话,掀起袖子,把胳膊递了过来,宋阳随口道:“我自幼追随万岁,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些针法药理,都是些皮毛,唐突了……”说着开始问脉查诊,很快宋阳就皱起了眉头,郑爽体内有中毒迹象,********,一点点在经脉中积累,平时都没什么害处,但是会折损性命,若放任不理,人活不到六十就会夭折。
之后宋阳起身,又去给跟在郑转身边的几位副将问诊,不止郑转脸色有异,而是这些蝉夜叉的面色都不对劲…对方一共来了十余人,无一例外都有同样症状,甚至中毒的程度都一样。
稍一琢磨宋阳就想到了缘由,并非有人刻意下毒,而是此间有个天然的毒源……粉红瘴。
瘴气悬浮半空,看上去不会害人,可实际里它还是对营地有些影响,随着下雨或者特殊风向,瘴毒落入地面,日积月累,生活于此的所有人都会中毒。
宋阳神情轻松,把事情和盘相告,又继续道:“不用担心,毒不难解,我出山后配置药物,再遣人送回来,稍加调养便无妨了。”
不料郑转洒然一笑:“不用费心了,莫说六十岁,七百年间,这里就没人活过五十五。天上的确是有毒,不过这个毒对我们没什么‘用处’。”
蝉夜叉年纪一到、力气不够,就自行‘让位‘,把活下去的资源留给更强壮之人。
而宋阳摇了摇头,认真道:“有关弱者淘汰的军制,将军可以废掉了,以后不合条件的人,无论伤病老弱,都请送出来,山外就是我的封邑,我来养。”在场的蝉夜叉都是一愣,宋阳则口中不停,把自己在南理的身份大概说了下,这些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
即便觉得‘天经地义’,但若亲人能够不死,何尝不是天大喜事!郑转深吸了一口气,没能说出太多感激之词,不过轻轻两字:“多谢。”
声音很轻,语气却重。
旁边的顾昭君低下头,面露无奈。自己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想着帮蝉夜叉收养老弱病残,关键是人数…开始或许不会太多,但日积月累,将来绝对是个惊人的规模,最简单的,直接算到三十年后,此间蝉夜叉大半衰老,燕子坪最少会增出万多个老人…万多人,什么概念?封邑现在,把工匠苦力卫兵居民全都算上,还不到四千人,常春侯那什么养活人家。
顾昭君有些捉摸不透宋阳,在边关、在睛城,这小子杀人盈野,又疯狂又狠辣,根本不把性命放在眼中;现在又胡乱好心,平白背上个巨大包袱。
其实宋阳自己也想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自己动了收走蝉夜叉的心思,就不该再让他们的羸弱亲友死在残酷军制下。
郑转没再多说什么,对着身旁副将做了个手势,后者会意,把带来的一大两小三只木箱抬上前,先打开了那只大箱子,呈上其中一册,宋阳打开一看,是蝉夜叉的详册,从部队的设置、将领的分配到士兵名册,都有仔细记载,没什么稀奇的,算是个交接的手续。
跟着第二只木箱打开,其中只有三本册子,宋阳接过一看,手上立刻一沉,差点没捧住…都是图册,上面画着甲胄、盔靴、长短兵刃的图样,旁边标注仔细。另外还附了个详单,说明每一样军器的需求数量……不用问,这是让宋阳去给他们准备装备去。
郑转从旁边还解释了句:“山中无铁,士兵操练只能以石、木器替代,不过无论身上负重还是石器的分量、制式,自先祖以下至今,都尽量贴近图册上的军器,等尊使送来真正军器,蝉夜叉定能迅速上手。”
宋阳笑得异常难看,咬着牙点头,想应一句‘我会尽快办好’,可这几个字怎么使劲也说不出来,心里算是明白了,人穷,果然气短。
郑转没注意尊使的神情,亲手打开了一只第三只箱子,里面仍是册子,只有一本,不过很厚,羊皮封卷,颜色陈旧显然年代久远了,将军的动作小心谨慎,生怕力气稍大会损毁古籍,将其送到宋阳手上。
对方神情郑重,宋阳也不敢怠慢,接过来小心打开,才刚翻看了几页,宋阳心里就泛起了惊涛骇浪,偏偏又不敢露出丝毫意外,郑转二话不说就送上这三个箱子,显然是洪太祖和郑冼早就约定好的事情、是密使应该知道的事情。
羊皮封卷内,一页一页仍是图册,地图,每一页都是一只古墓的位置……画页空白处大都有文字标注,说明墓主人的身份、墓地规模、以及对其中宝物的估计。
前后七十余页,其中许多墓主宋阳都听说过,每个人都身份显赫,或是一代君王、或是举足轻重的大贵族……真正的财富,世上最‘凶猛’的藏宝图!能够引来诸国不惜开战而争抢的册子,薄薄一页,黄金万两。
宋阳再次装病,调运气息引出一阵剧烈咳嗽,双目通红、面色如血,故意逆冲岔气的滋味不好受,可是不如此,常春侯实在没法宣泄心中的激动!
本都已经彻底失望了,没想到竟真的还能再找到钱…大钱。
九百年前土猴子先祖出山,为了洪太祖祖上做事,两百年中走遍天下,被他们挖穿的古墓不计其数,但他们并不是见一个就挖一个。或许是受到当时条件限制,无法立刻开掘;或许是汉主暂时手头宽裕;也可能是洪皇先祖打算给后世子孙留些钱,有些古墓被探明位置、状况后,并未即时开启,而是将其记录在案,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这本册子,是那最后一支土猴子偷走、再被蝉夜叉夺回的;还是洪太祖赐给郑冼着他仔细保管的,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不过此刻宋阳在心情激荡的同时,也终于融会贯通:如果洪太祖只在山里藏一支孤兵,实在太‘单薄’了。
他们没钱没粮,连兵刃铠甲都没有,就算杀回世间,怕是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又何谈战力;动用到蝉夜叉,一定是大洪朝最危急的时刻,国土崩裂国库亏空,想要再翻本,光有人没用,还得有钱……大洪太祖想得很周全,他给后世子孙留下的,不止一路精兵,还有无尽等待挖掘的财富。
有了这两样,才有望再去图谋天下。
至于蝉夜叉为什么还要留下三百个土猴子不杀,原因不言而喻。
见到密使、递上三箱书卷、勤加操练等待军器、军令…这是早就定下的规矩,蝉夜叉人人明白,密使到来意味着他们即将重返人间,但不是密使一来他们马上拔营。
后面的事情变得异常简单,宋阳不再多待,与郑爽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带着沉甸甸的宝贝箱子,当天就起程出山,至于三百土猴子,宋阳犹豫了下,并未带走,只说凭自己的实力能够开掘那些古墓,用不到野人帮忙。
土猴子坑过山溪蛮,宋阳对这族野人毫无好感,带他们出山更是凭添麻烦,说不听他们还会逃走泄密,至于挖洞盗墓,七百年前的土猴子做熟了这个行当,让他们干活得心应手;可现在这三百个野人是被圈养长大,要身手没身手、要经验没经验,宋阳不觉得他们挖洞会比自己更快。
对此郑转无所谓的,蝉夜叉始终留下一群土猴子,也仅仅是是‘备用’而已。
临行前,宋阳对小捕使了个眼色,早都商量好的事情,小捕走上前,把自己的佩刀连刀带鞘递给郑转,宋阳同时笑道:“来得真挺匆忙,这份心意还请将军手下。”
公主的佩刀,自然是上品,郑转立刻露出欢喜神色,连声道谢。
南理多雨、山中潮湿,洪民先祖带进来的武器,品质再好也禁不住七百年的锈蚀,早都烂成了渣子,偌大山坳中不存一把军器。
蝉夜叉号称精兵、郑转自诩大将,可手上从未摸过真正刀枪,心中郁郁可想而知,突然得到一把好刀,他又哪能不喜。而小捕在送刀之后,试探着问道:“郑将军,我听说,当初土猴子逃回山中时,带了些漂亮的饰物,我…能看看么?”
郑转哈哈一笑,传令手下,又取来一只木箱,当初从土猴子身上收缴上来的宝贝,其中有的价值不菲、有的则是赝品假货,分都不分就那么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这里没人重视这种东西。小捕从中翻翻捡捡,找出一支碧玉雕琢的凤头簪子:“这个…送给我成不?”
山中人不会客套,郑转笑道:“你们若喜欢,都拿去无妨。”
小捕笑嘻嘻地摇头:“我不贪心,只要这一支就心满意足,谢谢大将军!”
宋阳本来还有些奇怪小捕怎么变得贪财了,直到与蝉夜叉告辞、重返隧道后,小捕又把玉簪取出,塞进宋阳手中:“这趟跑出来太久,估计咱们回去,三姐得吃人…拿这个哄她。”
……
返程时几乎所有人都有种恍惚感觉,好像一场大梦,事先谁又能想得到,大洪王朝倾覆四百年后,这世上竟然还有一支洪军时刻等待着为国效命。
被世间抛弃,陷入轮回死角的蝉夜叉,仿佛生存于另一个世界、另一重时间之内,无日无夜,无生无死,只有两个字:等待。
蝉夜叉的世界封闭且病态,此间没有可供争夺的利益,只有无穷无尽的茫然。他们的制度残酷却简单,外人绝无法理解的‘自觉’,却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制度的‘至高无上’,也就决定了通过血鉴的使者毋庸置疑,完完全全、毫无条件的信任。
七百年的传承,让山中洪民早都忘记了‘心机’为何物;从另个世界走来的使者,就是他们苦苦守护的意义所在。
所以,莽山深处的经历对宋阳而言匪夷所思,但是过程却顺利得很,当使者来到,所有事情都顺理成章,甚至不用宋阳去刻意做什么…蝉夜叉的等待太漫长,漫长到他们早都准备好了一切……
穿越隧道,汇合木恩与山溪秀,众人加快脚步,急匆匆赶回封邑,往返路程、古营地起檩、蝉夜叉军中装晕,前前后后耽误的时间足有一个多月,家里的承郃郡主怕是早就等急了。
果然,他们从大山出来刚进入封邑不久,得了消息的任初榕就迎上来了,孤身一骑,一个卫士都没带,见了宋阳,郡主殿下跳下马,咬牙、攥拳,一个字都不说,死死盯着他。
其他人见状,全都悄悄溜了,谁也不管宋阳。小捕也想跑,仔细琢磨又觉得实在有点不合适,待其他人散去后,小捕正要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初榕就瞪了她一眼:“你不许说话!”
小捕吐了下舌头,缩着脖子退到一旁,其间还不忘对宋阳耸了下肩膀,示意:你自己小心。
宋阳咳嗽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任初榕就恨恨伸手,指着他怒斥:“宋阳,你太欺负人了!”
一个多月前宋阳只说去山里拜访山溪蛮,十来天还不见回来,承郃越等就越担心,到后来实在坐不住了,也顾不得蛮子对汉人的憎恶,就带了几个心腹护卫进山了,所幸山溪蛮念着宋阳的面子,对她还算客气。
由此承郃也知道,自己又让宋阳给蒙了,接下来快一个月仍不见宋阳和妹妹回来,承郃心里十足十的着急,所幸宋阳赶回的还算及时,要是再晚一两天,承郃就要向父王借兵去深山中找人了。
“当初说好的、你也满口应承的,再有什么事都会知会一声……”承郃平时应变迅捷词锋犀利,可现在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憋了半晌仍是不知该怎么骂,最后愤然扬手,把手中的马鞭狠狠砸在地上,怒道:“我不干了!”说完,转身就走。(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