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害怕昔日的苦难重现。”七绯答得很是诚恳。然而,宓安沉却再次翻了脸。
“岑七绯,那是你的孩子么?”放下了苦得要命的中药,他的眉毛纠结到了一起。
七绯神色黯了黯:“不是。”而后急急地补上一句:“可那是你的孩子,不是么?”因为是你的孩子,所以就算你不许我养在身边,我也仍然像期待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长一样,渴盼着他们平安长大。
“我的?”宓安沉冷笑。“岑七绯,这两个孩子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背叛她,不会背叛他们的爱情。然而,她却用那些恶心的伎俩去证明,这世界上的感情没有绝对,他的也不例外。
“宓安沉。”七绯苦笑,第一次想要和他说个明白。“你想把我留在你身边我明白,可我又能陪你多久呢?如果没有孩子,没有以后,你怎么办?宓家又怎么办?因我的存在而结束?我背不起这样的罪名。”
“是,你背不起。”宓安沉站起,眼睛里写满失望。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也接受不了,曾经那么爱你的我,要变得这么恶心?
岑七绯,我是不值得你爱,还是不值得你待我好?既然你一次次把我推离,能不能拜托你把我推得再远一些,不要再无休止地牵绊着我的心?
“岑七绯,如果你也深爱着一个人,却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向不喜欢甚至陌生的人交出自己,与她的血脉纠缠,孕育孩子,你可愿意?”愤怒的话一出口,宓安沉自己就白了脸色。
真蠢不是么?问这种话。
“我真傻,不是么?”眼泪一点一点砸下,安沉站起,后退。一张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岑七绯,我怎么就忘了,这一切,恰恰你都做过!”
你那么爱萧清绎,却为了家人嫁了我。
你那么信奉从一而终,却还是与我耳鬓厮磨。
你说了要和他把那个孩子生回来,却还是决定为我生儿育女。
只是,你的结局,和我如今的下场,大抵都是一样的。即是,所有的背叛和委曲求全,都没有好结果。
七绯看着远走的宓安沉,想要唤住他,手指却无力的垂落。
这样一走,又该是一个多月的不归吧?七绯倚在床上,视线逐渐模糊。
“少奶奶,今天这个天气,晒书正好。”看到她晒书,林伯笑着来帮忙。“说起来,老爷走后,这些书可都没有见过日头了。”
要是老爷还在,看到少奶奶这样乖巧的儿媳妇,一定早把少爷给打死了吧。
“少奶奶,简笙小姐来了!”又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林伯欣喜的声音,惊醒了晒太阳晒睡着的七绯。
再次看到简笙,七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次简笙的回来,她是听说了的。只是简笙回归的方式未免太过霸气了。
三年的时间,简笙竟然真的一力操持,让她自己的公司上了市。而谁又能想到,这家伙上市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国,把所有的财产,交给了万俟洺涣。
“做二奶做习惯了,我还是喜欢被男人养着。”这样的表白,未免太惊世骇俗。
而万俟洺涣竟然也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把家传的戒指套在了简笙的手上:“正房太太撂挑子不干了,你做了那么久的二奶,怎么着也该上位了。”
所以简笙这次来,一是见她,二是亲自告知七绯,她与洺涣的婚讯。
七绯看着这样的简笙,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圆满。倒是简笙望着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细密心疼。
昨天晚上,她还见着了宓安沉,和一个颇有几分看头的小受在一起。
“要我说,你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知道她不可能离开宓安沉,所以简笙能想到的,就是让七绯也想法子出出气。
七绯笑了笑,垂了垂眼睛。别人只觉得,这样的情形,定是她受了欺负。可别人不知道,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宓安沉,又哪里有过一丝半刻的好过呢?
那个人,说起来不过像极了从前的自己。爱得无力逃脱,偏又不甘心。不甘心她的过去,不甘心他的存在,不甘心走到如今仍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可她能怎么办呢?已经尽力了,甚至精疲力竭。从前倒还想着解释一二,可真正看到他,又会觉得气苦。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伟大的女人?她岑七绯更从来不是什么生母。究其根本,还不是不得已?
他不懂,她也没什么好怪的。只是,她真的是累了。
依然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从未受过伤害。锦衣玉食,家人妥帖,她有什么资格怨怼什么?
说起来,既然今日简笙来了,那么晚上,宓安沉也会回来的吧。
毕竟,他要回来验一验,她是不是被人说动想要离开,不是么?
果然,晚饭后,宓安沉回来了。只是那呼吸里的酒气,让七绯不由得皱了皱眉。喝了这么多酒,所以最近陪着他的,一定是男人吧。
毕竟最近宓安沉身边的那些女人,可骄矜得很。每个人都想着再给宓安沉生两个,然而她们中又有谁知道,上过上次那当之后,宓安沉就果断地再次结扎了呢?
看到七绯那素素淡淡的样子,宓安沉就有一种很想推倒了好好蹂躏的冲动。既然这么想了,又借着酒劲,自然也就这么做了。
只是,今天的岑七绯,相当的不配合。
转过头,避开他呼吸里的酒气,忍着胃里的翻腾,绝不给他亲吻。“唔,好脏,你能不能去洗洗?”
脏?宓安沉的眸中立刻燃起了怒焰。“岑七绯,你以为你是在嫌弃谁?”强忍着不回来,就是不想看到她那张无谓的脸。可今天,听了简笙回来的消息,他又怎能忍住不回来?
那帮闲操心的人有多想把她弄走,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可你看看,回来看她,她又说了什么?脏!
平日里,他的讽刺,纵欲,只能换来她一脸无谓。然而今天,她的嫌恶比无谓还让他窝火。
“除了你还有谁?”七绯的呼吸很是艰难。而后用力地推着他:“去洗洗,行吗?”
自从那次胃出血之后,她就不大受得住那些个怪味。再闻下去,没准她就得吐他一身。
“理由呢?”宓安沉目光忽然变得幽冷,报复似的在她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她如果再说他脏,只要她敢,他一定把她撕碎了吞掉!
七绯吃痛,又被他熏得难受,伴着那脑中盘旋的眩晕,心里压抑了很久的怒意终于化成了口不择言:“我不想染上别的男人的味道。”
彻底寂静。
宓安沉如同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热辣辣的痛。看着她脸上的执拗,想要撕碎她,却终是怒得抓住她的衣领:“他呢?你又是被他玩弄了多少次!”
然而话一出口,看到她唇畔的笑容,他又觉得无比害怕她将要出口的话。
每次的惊恐里,总能迎来最伤人的回答。
七绯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我爱他。”
是是是,你爱他,所以,他不一样!你爱他,所以你和他在一起就是无可挑剔的幸福,和我在一起就是龌龊肮脏的耻辱!
安沉发了疯似地,把房间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粉碎。岑七绯,岑七绯,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眼中有泪在转,咬了牙,死活不让它掉下来。岑七绯,但凡你有一点点的良心,但凡你有一点点的心软,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难过的回过身来,却只看到岑七绯的冷眼。
“你看什么看!”宓安沉冲过来,一拳挥过去,声音里已经透着某种悲切。拳头堪堪从她脸旁边擦过,她的眼睛却一眨也未眨。
是。我吓不到你,无法使你屈服,岑七绯,无论我做什么,对你来说都没有用。宓安沉的眼睛里渐渐染上绝望。
是不是,只有我强要了你,你的脸上才会有一点点的不同?
如同魔怔了一般,宓安沉将肆虐的吻种遍了她全身。你不是嫌我脏?这么脏的我,却偏要里里外外地占有你!
恨吧,认命吧,岑七绯。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明明脑子了已经这样狂热,明明满心想的就是让她受辱。可是,在撕开七绯的内衣之后,宓安沉还是停了下来。
洗澡,是的。无论如何,她是他的。如今,除了他,谁也染指不得。
没有哪个男人的气息可以沾染到她的身体,哪怕是昨天还与他分桃断袖的男人。
听着浴室里的水声,七绯长长地松了口气。白日里还觉得他可怜,怎么到了晚上,她仍然还是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呢?
洗了澡,再回到床上,宓安沉却再也没有方才的冲动。
从背后抱着她,嗅着那仿佛要弃他而去的冷梅香,安沉的眼睛渐渐模糊。她明明知道他有多在乎。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能每次都这么准的踩到他的痛处。
岑七绯,明明我仍然想要努力的爱你啊,为什么,你还是这样的恨我?我盼着你认命,可真正该认命的人是谁呢?
直到七绯已经睡熟,安沉仍然睁大着眼睛。唇贴着她温暖的颈项,这是唯有她睡熟时,他才胆敢实施的贪婪。
陈砚说她是最干净纯洁的天使,善良,而且自由。那样高的赞誉,却从不是他看到的那样。他拥有的,不过是个互相折磨的假人。因为她没有心,所以比他更为残忍。
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心吧?只是,她这样擅长自保的人,一旦受到伤害,就会把所有的真心霎时收回。而后紧紧关上心门,再不许人窥视。
是的,岑七绯,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有多憎恨我,我知道你有多排斥我。我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走进你的心了。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这一夜之后,宓安沉出去的次数又少了许多。
时光平静地过着,洺涣和简笙有了孩子,陈砚成了奥斯卡影帝,Shirly和林笙桦人工受孕也成功了,所有的人都获得了幸福。甚至宓安沉与岑七绯也过得顺风顺水。
只是,生活永不可能是一劳永逸的平顺。比如说近日,宓安沉的生意上就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本来已经很少出去的宓安沉,又过上了起早贪黑的日子。今年,已经是他们结婚的第七个年头了。
许是年纪大了,无心再玩,宓安沉出去的时候越来越少。倒是七绯家的四位老人,被宓安沉惯得越来越喜欢去旅行。
昨天,七绯在宓安沉的头上看到了几根白发。轻轻地揪了,却换来他的不满。“好不容易长几根来换换你心疼我,你这么快给揪掉是什么意思?”
依然如从前一样不讲理,依然努力做出彼此没有芥蒂的样子。七绯的眉眼微弯,眼角仍然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
总是这样啊,一如从前。他太强大了,所以无需示弱,也不必照顾。公司出了多大的事,也用不着她去管。如今她出不了门,就算想陪着他,他也绝不会允许。
所以,与这样有恩有爱的人相伴,纵使有时候真的想要回报些什么,也是徒劳吧。她想。
“上次你做的那个点心挺好的。”安沉被她扣着衣扣,低头吻了她的面颊。“有心情的话,你再多做些。”
七绯看了看忙得脚不沾地的他,点了点头。那次的点心,他只尝了一口,就被苏一航火急火燎的接走了。
只是,虽然宓安沉特意提到了这个点心,但七绯终未再做。因为宓安沉这一去,就是三月不归。每日电话里沙哑的声音,昭示着他的疲惫。
可纵是这样,他还是每日都重复着那句:“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两天我就能回国。”
不管宓安沉怎样试图模糊此事的严重性,他还是花了足足两年的时间,才摆平这次的危机。
而不知是安沉很久没回来还是怎样,总之结婚九周年这一日,岑七绯再次病倒了。
醒来看到陆立的脸色,七绯已经知道不妙。然而,她只是笑了笑摆了摆手。
不能告诉他。
陆立看着显然知晓自己病情的七绯,垂了垂眼睛,干涩了许久的眼睛竟然就有了潮意。
这些年,陈砚已经鲜少见到七绯。不是不想见,而是宓安沉不许。他屡次给萧清绎传递消息,早就失去了宓安沉的信任。
好不容易才见到七绯一次,却被她憔悴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砚看着宓安沉,眼睛里写满乞求:“你把她变成了被囚禁的鸟。放了她吧。”
安沉放下文件,神色平静,平静得不含一点儿感情。“她是我妻子,我们要白首偕老的。”
她没了我,又能拥有什么?早就回不去了,你又何必再奢望什么呢?
放了她,她还能去哪儿呢?我又能去哪儿呢?
他以为,日子会这样不平不淡地过下去。或许要很多很多年之后,七绯才能懂得他的心意。
岑七绯,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糟糕的过去,我不曾改变的心意一直稳稳当当地留在原地。我不懂什么叫做不忘初心,我只知道,不管你怎么看我,怎么待我,我都不能失去你。
一切交给时间来验证?可时间,却偏偏耐不得人等。
明明下周就是与她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明明给她准备了盛大的仪式庆祝,明明很想告诉她,岑七绯,我错了。明明很想告诉她,岑七绯,我老了,折腾不起了。
岑七绯,我们重新开始,好好的,好不好?
可那个以为一切会好的转折,竟是以一个巨大的悲痛开场。
马航的飞机再次失事,携裹着毁天灭地的悲痛。而这巨大的悲痛里,就有她和他的。赶着回来参加周年庆典的她的家人他的姑姑,都在那架飞机上。
一霎时,他们再次成了孤儿。
看着七绯毫无血色的脸,宓安沉突然冲过去把她抱住。不知为何,明明她就在眼前,就在怀里,他却觉得她仿佛日光下脆弱的泡沫,很快就要消失了。
如从前一样,再怎么悲痛,最终都是他在顶着。打点好一切后事,握着她的手:“岑七绯,今日起,我只有你了。”
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原谅我,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逝者已逝,生者仍需坚强,不是么?
七绯握着他的手,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颤抖着吻上他的唇。死了的,将死的,终将死去,可活着的,仍要好好活着。
“宓安沉,如果有一天我先你而去。”紧紧地拥着他,她的眼泪点点滴落。“那么,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安沉知道她最近身体不好,加上近来的事情,未免乱想,于是只得将她抱得更紧。
“宓安沉。”她吻着他的唇角。我喜欢叫你的名字。
“宓安沉。”主动的,她将手探入他的衣衫。“家人都到了那边团聚,显得这个世界的我们,多么孤单。”
“有你在,我不孤单。”安沉回应着她的吻。“我也永不会让你孤单。”
七绯展颜一笑,几乎炫痛了他的眼睛。
“宓安沉,死别太难过了,我要死在你前面。”
“好,但是,不许你走得太早。”
“你又不是阎王爷,你说不许就不许?”她的眸子里写满难过。“要是你真的有这种本事,他们,也不会一句交待也没能留下。”
“没留我也能猜到。”安沉吻去她眼角的泪。“岑七绯,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七绯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眼睛里就盈满了笑意。
他安慰她,呵护她,如新婚的爱侣般温存。或许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家人的头七之日,渡过结婚十年最好的一夜。
醒来,亲吻,告别,看着她美好的笑颜,竟有一种新婚般的喜悦。他以为这便是新的开始。
想要留在这里再温存一点,最终却又决定去准备惊喜。
岑七绯,新的开始,总要有个新开始的样子。
亲自买花,像个毛头小子。毕竟已经三十几岁,看着买花姑娘意味不明的笑颜,总是要有几分不好意思。
付款上车,手机却猝然响起,是她的。满心欢喜地接听,却终换得鲜花坠地,犹如他摔碎的心。
他很想逃,不想回去,不想看到她冷冰冰的尸体。
可是,如果不回,那么此生最后的相守,也都将彻底错失吧?
你真残忍啊,看着那平静的脸,他只恨得说不出话来。
十年了,岑七绯!就算是与那些过去相比,也已经对等了!十年的初恋可以让你拒绝与我十年未间断的耳鬓厮磨!我与你的十年,却甚至无法打消你求死的心!
日夜不眠地守了足三夜,虽然满心愤恨,却怕日后遗憾。
“谢谢你。对不起。活下去。”这是她的遗书,也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全部。简短的话语,却也只给了他这个男人。
宓安沉,原谅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为了钱,背叛了爱情。以为此生就这样了,却仍然对你交付了真心。爱情本是磨人事,命运更是让人满心无力。
我以为我会心无挂碍,可是天知道此刻的我有多想你。纠结的人不会幸福,可不纠结,又能得到什么?是的,宓安沉,我爱你,却也不能再爱你。
与其让你看到我在病痛里折损,与其让你深恨于对生死的无能为力,倒不如就这样吧,宓安沉。你只当,是我太自私。
你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可我,注定是再回不来了。宓安沉,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纵是回忆太苦,也请不要把我忘记。
这是七绯辞世前的所想,可是,这些话,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岑七绯嫁给宓安沉十年,十年里,萧清绎都未能再见这个此生他最爱的女人。然而出殡那日,宓安沉却抓了萧清绎来与她告别。
七七,你一定想要见见他的,不是么?
萧清绎看着那张曾经鲜活的脸,已经忘了该怎样哭泣。
丫头,是我不好,对么?你早该忘了我的。要知道爱是大概率事件,虽不能重来,却是可以重演的。
是我不好,我不该出现,不该出现的,可我要怎么求你,你才能回来呢?
七绯死后,安沉看过她的日记。从最初的对不起,我想你。到最后的,宓安沉,谢谢你。
原来,七七你早已接受了我,而我却胆小得,再不敢窥视你的心。
宓安沉,对不起。
可是,你明知道会对不起,为什么还要对我不起?癌症就癌症,我可以陪你治,你凭什么擅做主张选择去死?
就这样陪着我吧,岑七绯,永永远远的。
从头到尾,你不过是个自私的胆小鬼。现在,我不会允许你再放开我的手。
就这样陪着我吧,岑七绯,永永远远的!
宓安沉用七绯的骨灰烧制成宝石戒指,戴在指上,终未再娶。
【算不得番外的番外】
(戒指篇)
今日是他与她结婚十一周年的纪念日,也是她的祭日。
从前许多不明白的事情,到了今日也早有了答案。
原来,早在一年之前,她已是癌症晚期。而罪魁祸首,竟然是那屡受重创的卵巢。本来那段时间,她就没有几日的活头。
可是就如此前她想要孩子的目的一样,父母家人的离世,让她再无活下去的勇气。而止痛药物的致幻性,更是将吞药前的犹疑蚕食得更加彻底。于是,宁肯背弃了自己的信仰,也要选得那样一个结果。
但或许,她也是为了在那个枉死的世界里,与家人及那三个可怜的孩子团聚。
“岑七绯这一生的命数,就毁在了孩子上。”陆立这一年也蓦地苍老了许多,想来为人保守秘密,总是也要付出代价的。
宓安沉没有说话,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他很是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她好好活着。为什么要答应亲自照拂那两个小兔崽子。为什么,对她的思念,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一日超过一日的强烈。
喝得多了,人难免就不清醒。只是,又吐又哭,变成那种样子,又实在看得陆立不忍心。
今日,陪着宓安沉的,只有他陆立。倒不是洺涣他们不愿来,只是宓安沉这个霸道的家伙,不许别人在今日伤心。
“我要让这个狠心的女人看看,她让我变得多么可怜。”宓安沉咕哝着,哭着,那里还有平日里英俊迷人的样子?
陆立见他吐了一身,只好头痛无比地扶他去洗。
一觉醒来,宓安沉只觉得头痛不堪。下意识地去摸手指上的戒指,却摸了个空。
“七七!”他立时惊恐地坐起,遍寻着他彻底化为绕指柔的妻。
戒指是昨日陆立摘下的,放在了他的抽屉里,自然不会不见。
可哪怕是这样,宓安沉也再容不得这样的惊吓。
三日之后,那枚红宝石,嵌入了宓安沉的手臂。
七七,我说了,我们会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皈依篇)
所有人都以为,宓安沉一定会浑浑噩噩,痛苦度日。然而事实上,除了七绯祭日那天,宓安沉基本都是正常的。
工作好好做,孩子好好养,偶尔喝喝酒,也不排斥什么聚会。只是身边再也没有什么有肌肤之亲的男男女女。
果然,爱人的离去,是可以带走所有的欲念的啊。安沉喝着七绯最爱的茶,翻着她生前的日记。
别人总对他的安闲大感惊异,而他,也不屑于向人解释什么。
七七是走了,可是,她仍是爱他的,不是么?
她说,活下去。所以,他就要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
仔细想想,如果是他先走,也不希望她过得独孤抑郁不开心。
只是,宓安沉这边想得豁达,陈砚洺涣他们却是着实不放心。
“你从前不是一心向佛?”洺涣摩挲着他抄的经书。“要我说,你既然有这个意思,倒不如去皈依。”
宗教确实有安抚人心的作用,更何况,宓安沉着实信这个呢?
然而,宓安沉倏地收回了自己的经书,板着脸:“要去你去。”
人都说,信的太虔诚,是可以成为西方化莲池里的小小莲花的。而后,如能再有缘分一些,或许就可以化为佛子从莲花中走出。
这,自然也是从前七绯的愿望。因为她总觉得,这样,她就可以生生世世庇佑自己爱的人。
可是,此刻的他不愿。
要是他去了极乐世界,如何能与自杀不能前往的她会面?
再者,皈依自然要六根清净,放下红尘。可是他心里住了个死都不愿放下的人,又怎么可以去放下红尘?
所以,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就算死后不能团聚,我也要让她长住在我心里。
【平行世界】
或许是宓安沉的日子过得太让旁人觉得心疼,于是,总有人想着法子来安慰他。
比如,林叔明明已经那么大年纪了,今日居然拿了本书来,神秘兮兮地问他:“少爷,你相不相信平行世界?”
宓安沉一阵无奈:“相信,相信,林叔,没准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管家,你是少爷。”
林叔听了,立刻板起了脸,重重把书放下。“净胡说,就不能讲一讲科学?”
翻了翻案上那书,是一本爱人死去之后,平行世界里,仍有一个他们,幸福相爱,白首偕老的故事。
“这算哪门子科学?”宓安沉重重放下那本名为《婚守十年》的书。“怪不得八百年都不红。”
踱入书房,一如往常虔诚地抄了经。只是,宓安沉的回向,显然比别人的特别了些。回向咒语之后跟着的是一句:“孩子,好好照顾你们的母亲。”
【终章】
宓安沉一向怕热,夏日的宓宅,无论哪个房间都是让人无奈的凉。然而这样的凉意里,宓安沉却满脸是汗的猛然坐起。他惶然地望着四周,长久,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哪。
熟悉的布置,是他自己的房间。空了的半张床,看起来竟透着让人心口绞痛的孤单。宓安沉低下头去,埋首于膝盖,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地砸下来。
爱与相思,果然是在回望的每一刻都痛彻心扉么?下意识地去摸嵌在手臂上的红宝石,只为感受那个人的存在。然而触手可及的,却是一片冰凉滑腻的肌肤。
心里霎时一空,宓安沉转眼望去,完好的手臂上又拿来什么红宝石!
怔忡间,门已经被推开,一脸喜色的陈砚飞奔而来。
“什么时候你还睡!”陈砚一巴掌拍在宓安沉的肩上。“好小子,你要当爸爸了!”
宓安沉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然而下一刻,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寂了下来。
“这是高兴傻了?”宓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牵着身侧女子的手,满眼说不尽的欢悦。“陆立说了,这才第二个月。头几个月总是要格外当下,你个傻小子还不快来扶着你家七七?”
宓安沉却仿若没有听到姑姑在说什么。他下了床,一步一步走近正弯着唇浅笑的女子,缓慢地,如同靠近一场不可惊动的梦境。
牵着她的手,柔软的触感,久违而熟悉。“七七,”宓安沉只觉得眼泪再也止不住,将眼前的岑七绯揽入怀中,一时间竟已嚎啕。
“什么情况,还真傻了?”陈砚愕然。望向一旁的岑七绯,却也只迎上对方的错愕。
“这......高兴得有点超出预期......了吧。”跟进来的陆立也觉得意外极了。
岑七绯微微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一点一点地潮湿下去。“安沉,”她的脸红了红,“克制,克制。”
午后的宓宅不似往常静谧,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的笑声昭示着众人的欢悦。
是了,擦干眼泪的宓安沉望了望墙上的时钟。今天是2017年5月22,岑七绯嫁给他的第四年的夏天。
那些让他痛楚的,不过一场惊梦。而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