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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曾经沧海难为水(9)

独家星劫 荧之光 12267 2024-11-16 04:26

  他立即蹲下身掸掉了她脚面的烟灰,心疼的抚弄着那下面出现的一小片红痕:“你怎么——”刚想要责备她的不小心,却蓦地看到平躺在沙发和地面缝隙里的红色卡片,此刻卡片露出大半个部分,他皱着眉拾起:“他居然还送来这个?”

  瞥了眼他手中的红页,心不可遏止怔痛了下,却仍是撑出无所谓的表情:“当然,我们怎么也算是相识一场,他为何要独独漏下我?”她只是瞅着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伤感的情绪,“他之前就告诉过我会送请帖给我,还说去不去随便我,我怎么可能不去呢?那可是我妹妹的订婚仪式,我可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一定会去的。”她仍只是笑,“我还要送他一份大礼,一份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大礼!”

  她冷静的近乎于残酷的表情莫名的让他感到不安:“那我陪你一起去。”他当机立断。

  她几乎不假思索的回应了他:“不必,你不是跟我撇清关系了吗?怎么?看到我被他给玩儿了,又来捡垃圾了么?”

  “你——”他气郁的一把箍住她的肩,“简直不可理喻——”之后又气馁的放开了她,任她虚软的倒回地面。她软软的、懒懒的倚进墙根,兀自转身冲向墙面躺着不再看他一眼,只是极度淡漠的说:“你走吧,这次,换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他脸上的肌肉因疼痛而痉挛,终于狠狠握了握拳,走开的时候他的心几乎被复杂的情绪不断不断的塞满了……撑破了……支离破碎了……

  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定下终生大事的日子。

  于是,她很早就醒了,整个晚上不断做着各式各样的梦,不同时间段的经历在她的梦境中纵横交织,倒像是又浩浩荡荡的回顾了她跌跌撞撞走到今天的路。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苍白的唇、长长的黑发,活脱脱一个厉鬼。好吧!她就是厉鬼,她要去会会亲手将她投到地狱的死神!

  可是,她立即又改变了注意,今天,她是要去祭奠自己满盘皆输的爱情,即使没有人为她的人生负责,至少她自己该做些努力,纵使没有志得意满的金碧辉煌,至少也还有折戟沉沙的悲壮美丽。

  她用最精致的笔触一寸寸勾勒自己的脸庞,几乎是锱铢必较的,她要让自己的爱情定格在最美好的瞬间,她知道他一定会配合她的,他从来都是亮眼的存在,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作为毋庸置疑的绝对主角,更是断无可能行事低调了。

  很好,刚好,她也难得的想要张扬一次。

  她竟然对着镜子笑了,纵使眼下那红页刺眼依旧,纵使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发散着痛意,可是,心却抑制不住泛滥出一种被疼痛榨取出的兴奋。她描绘眉毛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觉得自己怎样也画不好眉梢,于是烦躁的一次次擦了重新勾勒,直搓弄的细腻的眉头皮肤都被红痕密密实实的覆盖……她选了很艳丽的口红,当苍白悸动的嘴唇浸染了火焰般的颜色后,她觉得自己看上去瞬间犀利了不少。到了发型时,她只是简单盘了个松弛的发髻,稍稍烫卷鬓角碎发,整个人就绽放出说不出的慵懒、倦媚。

  至此,总算是结束了浮华的装扮,一大早便起来折腾让她的身体吃不消的疲惫,跌坐到沙发里懒懒的倚靠着,望着不远处卧室床上摊开的衣服,暗自决定挑选那件纯白色的轻纱曳地晚礼服,白色代表着圣洁,她觉得自己在这样的一天该是干干净净的。

  迈开脚步往外走时,她不禁捂住了小腹,痛,从早上开始就持续的痛着,此刻,竟开始不断有潮湿温热的液体涌出下身。隐约意识到什么——之后,她漠然的笑笑,坚强的挺直背脊,反正只要再痛这一下子就可以永远解脱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昂然的扬起脸庞,如同昔日那个骄傲的少女一样目标坚定、义无反顾的踏上既定的征程,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奔向起点,而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都要走向终结了。她不断的告诉自己,即使再痛、再难过也要坚强的笑,既然骄傲的来到这个世上,就要用同样的态度笑着看回去。

  花辰大酒店的宴会厅中,正在上演着一场举世瞩目的订婚仪式。

  凌雪彻并没有如同人们预期中的容光焕发、英姿勃勃,相反,今天的他,脸色有些苍白、有些灰败,甚少出现在他脸上的疲惫此刻竟能被媒体镜头轻易捕捉,一向对每一场秀、每一件工作都要求尽善尽美的他这是怎么了?这可是他人生最*肃穆,也最被万众期待的华美乐章,可是,他却怎么看上去有些不在状态?即使是笑,也笑得发僵,还有那些新郎官该有的意气风发?去了哪里?难道说是为了准备这场盛大的世纪婚礼,由于事必躬亲,太过劳累才会造成这样的状况?那倒真是得不偿失了。不过,这场订婚宴的确筹划的极其隐秘,甚至连最有人脉的几家报社都没有嗅探到任何端倪,真的是直到他前两天亲自公开宣布婚讯,一切的筹备工作才在大众面前昭然若揭。

  所以,对于这样猝然而至的终身大事,各种各样的猜测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夏忧的第三者插足而让楚怜心以死相逼,也有人说,是奉子订婚,还有人说,是夏忧的死缠烂打让凌雪彻疲于应付才最终出此下策。

  总之,娱乐圈林林总总的私密,又怎是一双眼能看得清、一张嘴能说得明呢?不过都是大众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谈资罢了,谁也不会真的将谁的猜测当成准绳,每个人心中自有满足其某方面心思的愉悦调子。

  于是,当夏忧的身影此刻意外出现在高高在上的二楼观望台时,包括凌雪彻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都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孰胜孰负一目了然的场合她居然还有勇气鸟瞰这场盛大婚宴。

  此刻的她白衣胜雪,整个人惨白惨白的,却唯独一抹几乎刺眼的瑰丽的红,浮现在她柔细的唇上,这样对比强烈的色差竟让她产生出某种惊心动魄的美。

  突然之间,她笑了,望着下面热情洋溢的人们喜笑颜开,这是她人生的告别宴,想不到居然这么多人来捧场。好,很好,有这么多人可以亲耳听到她的涓涓笑言,知道凌雪彻是怎么样的始乱终弃,看到他是如何惨绝人寰的碾碎一颗对他全然不设防的心。

  她的面色凉白,却笑靥如花,抬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他,那灿亮的眼眸中若有似无的藏匿着一抹脆弱的忧伤、一抹惆怅的怨恨,而她那始终带笑的脸庞上这一刻浸润着的却是诀别的温柔:“凌雪彻,我是来送你礼物的,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走掉,你看,我们的孩子他在哭呢——”伴随着凉爽的温度,头顶上方中央空调吹出的冷风径直播撒在她柔软的洁白长裙上,轻巧的布料就那样恣意的飞扬开来,撩起的裙摆上端的是一片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所有的人刹那间都被这诡异莫名的场景骇得呆住了,来不及设想什么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从高高的观望台上纵身一跳——

  恍惚间,她的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不——”接着,她感到自己下坠的身子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止息,之后又很快的陨落下来,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她失去了意识。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震住,一个个都像傻了一般只知道伫立在原地,不断怀疑着自己刚刚看到的景象——她跳下的一瞬,秦韬突然出现扯住了她的裙摆,之后纱质布料被硬生生撕破,他奋不顾身的翻身跳下围栏,紧紧搂住她的身体,然后在落地一瞬,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她和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之间。

  没有人分得清刚刚那一声沉重的闷响,究竟是他的身体击中地面还是他的后脑碰到地面的音响?大家不知道,甚至于说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简直太残酷、太令人心惊胆寒了。

  “这下你永远也忘不了我了。”

  空寂一片的宴会厅内,低沉的盘旋过一缕话音,因为很静,因为所有人都恐惧的屏息静气,所以这句从秦韬嘴边溢出的含混不清的话语被所有人都听清了。只有夏忧,只有那个最该听到,也是秦韬最想让听到的人,没有听见。

  这时,突然有女宾尖叫起来,还有的人干脆承受不住的晕厥过去,男士们见状急忙四处求救,现场瞬间乱作一团。

  可是,四周猝然绽裂开来的缭乱纷扰凌雪彻却全都看不到,他的眼中只有那苍白的身躯和不断弥漫的红河,他哆嗦着嘴唇,踉跄的朝着二人交叠相拥的地方走过去,不断的晃动着头颅,像是要将自己从噩梦的禁锢中叫醒。

  可是,他真的醒不了,怎么也醒不了了。看到眼下那迅速扩大的血花,从两人身上、后脑、下身不断的蔓延、盛开、不断的铺张,交汇到一起,亲密的交融,变成一整片红色的海洋,让人分不清那些不断冒出的血流是她的还是他的。她的周身浸满血红,身体却在这样鲜艳的帷幕下愈显苍白,纯白的晚礼服漾开了片片瑰红的烟花,像极了晚间坠落在天边的红霞。

  感到有人从身后勾住他的手臂,凌知川的声音响起:“经纪公司的人会帮你澄清孩子的事,现在的状况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为了这个女人,你已经给自己制造了太多麻烦。”

  他突然傻了一般的默念着凌知川的话:“孩子——孩子——”,对了,她说了孩子,她说他们的孩子在哭——她怀了他的孩子么?是男孩还是女孩?有多久了?

  他看到了那蔓延在她身下的嫣红花海,突然整个脸孔剧烈的抽搐起来,就那样痛苦的抱住头蹲了下去,没有了,再问些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他的孩子没有了,被他的笨拙的迂腐的硬生生扼杀了,他摊开手掌战战兢兢的望着,他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现场工作人员已经第一时间拨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正用最快速度赶来。很多人到了此刻才醒过味儿来,突然间意识到夏忧跳下之前的惊世言辞,她怎么会怀上凌雪彻的孩子呢?有些人禁不住在这样凄惨的场合下便小声议论起来,声音还有愈发雄浑之势——

  星娱公司的负责人代表见状急忙站出来说话:“孩子的事,纯粹是子虚乌有,夏忧小姐最近因为爆出的视频导致精神不太稳定,且急于挽回人气,所以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请大家谅解。”

  人们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走投无路下孤注一掷了……

  凌雪彻却在这时就那样蹲在原地愣怔的发出声音:“孩子是我的,她没有说谎——”他木然的说着,整个人像是痴了一样。

  感受到四周齐刷刷射过来的质疑视线,楚怜心恁地白了脸,无比尴尬的轻轻拉扯他的衣袖,惊惶的低声劝阻:“阿彻,你疯了吗?她的孩子根本是秦韬的,甚至还有可能是林静的啊——”

  语声一出,离得他们近的人群立即一片哗然,这样的言辞更加证实了之前围绕着夏忧和林静的绯闻还有关于她私生活混乱的传闻。

  这样的声音虽然不算大,却还是落入了插兜倚靠在一段距离外立柱边的林静的耳,他只是静静的听着,既不矢口否认什么,也不应承下来什么。

  凌雪彻突然像是疯了一样死死掐住楚怜心的脖颈,眸光中射出的是噬人的烈火:“我再说一遍,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她几乎无法呼吸,难过的蹙眉挣扎着:“可是,你明明亲眼所见——”

  “不,这个孩子就是我的!”他狂暴的斥吼,在工作人员惊恐的想要走上来拉开他时,他却突然松了抓住楚怜心的手,转过身去,望着夏忧静静趴卧的身影眼神突然变得极度温柔,“因为是她的孩子,所以是我的——”他就那样沉郁的启口,声音极轻、极静,像是怕吵醒她似的。

  楚怜心被震慑住了,她只能绝望的、无力的消沉下去,连妒忌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的输了,输的血本无归,毫无翻盘的可能——

  凌雪彻颤颤巍巍的朝夏忧的方向走去,弯下腰哆嗦着手指抱起她的身体,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的女人带出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然后,他一语不发的转身,向着宴会厅的大门方向迈开脚步。

  人们被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沉彻疼痛所震彻,竟情不自禁的给他让出一条路来,那红灿灿的本应是通向见证人的道路,此刻被他一步步的逆着走回去,手中拥抱着的也变成了另一个女人,令旁人看着有种说不出的心酸难过。他目不斜视的走向宴会厅的雕花正门,他只是走着,一步都不停,就好像只要这样走下去就可以走回刚刚来时的路,让时光也随之倒转一样。

  她就在他怀中那样安静的躺着,长长的眼睫毛下干干净净的,竟连泪滴也没有,她竟连为他哭泣也不屑,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吗?让她恨他恨了个彻彻底底。

  这时,救护人员推开门抬了担架进来,他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松开了她的手,看着救护人员将她和秦韬依次抬上担架又马不停蹄的离去。

  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都不敢去想她是不是还活着……

  凌知川见他此刻根本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连忙暗示负责团队立即遣散在场宾客和媒体。相关人员接到指令,马上利用广播称:“因发生不幸意外,凌雪彻先生和楚怜心小姐原定于此举行的订婚仪式被迫取消,凌先生因刚刚的突发事件精神上受到刺激,请各位来宾暂且撤离现场,方便医师能够尽快对凌先生进行心理疏导。”

  此话一出,在场宾客也不便久留,纷纷摇头叹气、无限惋惜的离开。

  凌雪彻却对耳边的喧哗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突然缩进了自己的世界里,甚至连宾客散尽,大门关闭都不知道。他脑中浮现的只是她惨白凄凉的脸,还有那最终唇边的单薄讽笑。他的心脏剧烈的收缩着,胸膛都跟着起伏不定,他不知道如果她消失了他会怎样——

  他突然转身,就那样突兀的攫住楚怜心的肩,眼睛看着她,焦距却好像落在自己的心:“对不起,我以为自己可以心甘情愿的偿还自己的罪孽,对你负责任,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根本敌不过自己心中的卑劣,现在,我情愿拿命赔给你也不愿再看到她痛苦,我情愿下到地狱也不想再松开她的手了,对不起,对不起——”他沉痛的反复说着抱歉,然后就那样义无反顾的转了身,很快的就奔离了众人的视线,他的脚步因为焚心的痛楚而显得艰辛,却是那样的目标坚定,笔直的向前。所有人都明白,从他自这里跨出的第一步开始,就不会再回来了,他终是抛却一切去寻找那个他可以用整个生命去爱的女人了。

  只是,为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总是发生在后知后觉,如果上天吝于赐予挽回的机会,那么会不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比较好?至少,不会让世间又多了首令人叹惋的惆怅悲歌——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赢了,达到想要的目的,我看她这次是凶多吉少,就是醒了估计也要丢掉半条命,你不是就想看到她这样悲惨的结局么?怎么看你一点都不高兴?难道是怕在人前露出马脚?”楚怜心趁着大家不注意的工夫,来到林静身边。

  林静却只是淡淡的开口,连看她也没看,倒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确实没想到她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终结一切,她不过是想报复他的负心薄幸,可是她太天真了,以为自己能报复他,却不知道,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因为她根本没搞清楚,星娱是谁在当家,凌雪彻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惹上麻烦,他是个被星娱无条件保护的人。”

  “你这个人到底哪句是真话?你那个时候不是说你不打算再活在仇恨里了吗?”

  “我没有凌雪彻那么容易释怀,毕竟我没有和她在生命的另一个时间段相遇,留下些什么特别的回忆。她是毁灭我母亲的人的女儿,我怎么也要做些什么来补偿我母亲,这是那一天我在她墓前亲口向她保证的。所以,我一寸寸、小心翼翼的将她推向凌雪彻,让她再一次重拾想要爱情的欲望和信心满满的期待,之后再亲手毁掉这样的信念。”

  “可是,你真的一点都不会不忍?我看你那次演戏的时候说的那番话不像是在作秀。”

  “我告诉她的话,都是真心的,我不会像凌雪彻一样逃避,我会面对,可是这样的喜欢还是比不上我心中的仇恨。”

  她不打算再和他兜圈子,打算彻底问个明白:“你可以告诉我一切了吧?就算要死,也要让我清楚自己是被什么置于死地的。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一定要我去夏忧家拿那件制服?”

  “所有让你做的事,原因说起来太复杂,反正都是凌雪彻的母亲曾婉告诉我,然后我设计出的一切。我恨着夏芝芯,而她恨着端木云,自然不会让自己儿子和端木云女儿在一起,所以夏忧就成了我们共同针对的目标,曾婉找上我,我没道理拒绝她的美意。”

  楚怜心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牵扯到凌雪彻的母亲,愈发疑惑的皱眉:“那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也是端木云的女儿,而凌雪彻的母亲却不报复我呢?明明端木云在意的只有我一个,她却反而像是始终在帮助我,还寄了那些资料给我——”她仿佛意识到什么试探的望向林静侧脸,“难不成是你其实对我?——所以在她面前替我求情的么——”

  他‘扑哧’一声笑了,瞟了她一眼,直看得她心中发毛,身体都控制不住的轻颤起来,仿佛要接受最终审判的犯人:“因为,我告诉她,凌雪彻不爱你,所以让你呆在他的身边,就是对你最好的报复。”

  这样不留情面的说辞彻底激怒了楚怜心,她气急败坏的指着他:“林静,我看出来了,你根本是帮夏忧,你是帮她教训我,让我看到自己的悲哀处境吧?你也是个可怜虫,说什么仇恨,说什么母债女偿,全是狗屁,不过是用复仇当幌子,如果不是你,凌雪彻不会这么义无反顾的离开我,如果不是你,他还看不清楚夏忧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他还会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他只是微挑眉梢淡然的回了句:“我哪是在帮她?我是在帮我自己!”

  黄沙,四处弥漫的黄沙,刺痛了她的眼。仿佛走到了一片孤寂凄凉的沙漠,放眼望去,身体两侧那触手可及的缭乱影像其实都只是海市蜃楼的幻象,像两幅直入苍穹的超大屏幕,不断变换着放映内容。最后,时光静止在15岁生日那个黑暗的夜晚。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连一丝搅扰人的风声也不存在,只是压抑的静、可怕的静,恁地,她被人捂住了嘴巴,之后是那个闭塞的电话亭,还有那蛮横的力道,衣服撕扯的声音。

  冷汗,咸咸的滑进嘴里的全是冷汗,她吓得连泪都流不出。

  她只想叫,只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

  她胡乱的挣扎捶打想要摆脱曾经的命运,却徒劳无功,拼命想要睁开眼看清楚侵犯自己的人的模样,可是,她睁不开眼,她看不到,她连指证罪犯将他投到大狱的机会都没有——

  凌雪彻一直心痛的凝望着她,看着她那紧蹙眉峰、冷汗直冒、胡乱说着含混不清梦话的模样,他恨不得杀掉自己从痛苦的梦魇中将她带出来。他没想到她会突然的挣扎起来,甚至于将安放点滴瓶的架子扯得摇摇晃晃,他连忙起身,焦急的想要将她从梦魇中唤醒。她突然死命的揪扯住他的手臂,泪水仓皇的淋湿了脸颊,颤颤巍巍的哀求:“不要,求你不要,我答应你,我再也不走这条小路,再也不会放了晚自习一个人回家,制服扣子你拿去,我不会管你讨要,只求你放过我,我还是处女,我还想要幸福,你身上的香草气息闻起来很干净不像是坏人,只要你放过我,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原以为早已记不清当时的种种,却其实只是刻意选择遗忘罢了。那一刻的每一幕、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次呼吸、每一寸气息,都始终深深刺在她内心的禁区里,从来也不曾遗弃。

  最终,她还是认命的安静下去,一如曾经的她一样。她紧闭双眼,什么也看不到,当然也看不到凌雪彻此刻脸上的震惊和死寂。

  他就那样松掉她的手,颓然的跌坐在椅子里,看着自己不断抖动的掌心,想要握紧拳,却徒劳的握不紧,冷汗一滴滴从额角狼狈落下,突然尝到一股血腥,竟是不知不觉间咬破了唇。

  原来是她,原来那时被伤害的少女是她,她刚刚在梦魇中呐喊的语句皆是那么吻合,一一辍刺中他疼痛的记忆,尤其是那句‘香草气息’更是瞬间撕扯开他记忆的铁锁,是了,一定是她了,除了亲身经历过那样残破的情节,又有谁能知晓这么无关痛痒的细节?那天的他,下午时刚拍摄了一辑香草味道的空气清新剂广告,因为整个下午呆在摄影棚里反复摆弄瓶子喷嘴,身上当然不可避免的沾染上浓重的香草气息。猛然间想到那时的种种,他最开始的每一次触碰都被她明显避开,在接下来接受他之后又一反常态的主动,即使再快乐,也噙着难以言喻的忧伤。原来,她只是在怕啊,怕他的嫌弃、怕他的拒绝、怕他的离开。他始终记得电话亭中那个瘦瘦弱弱的身体在他身下的挣扎、啜泣,也始终记得那些沾染在裤子和身体上的血渍,他知道,他摧毁了一个少女纯洁的人生。老天是要让他赎罪,是想要救赎他么?才在他最痛苦绝望之际将她带到那样闭塞的他身边,就那样意料之外的闯进他的世界、他的心扉,而他却不能让她对他敞开心扉,如果他更努力一些、更温柔一些,如果他能坦诚的面对自己的罪孽,那么横贯在他和她之间种种难以启齿的隔膜便会消散,他们也将会是快乐的、融洽的。可是,他的骄傲让他根本就难以面对那样的耻辱,只能默默发誓自己一定会负责任,可是真的到了该要付出行动的时候,他却连心中原本的坚持都放弃了。

  他根本就是个混蛋,是个该被千刀万剐丢入地狱的大混蛋!他迂腐、虚伪、自视甚高、自欺欺人外加胆怯懦弱,他就那样相信了楚怜心,为什么不去查查她的档案看看她是不是那所中学的学生。当时的他,只是想要向自己昔日的誓言有所交代,只是拼命的想要填满至少是填补昔日罪恶在他心上剖出的巨大空洞。那个时候,手里握着的是那样铁铮铮的证据,现在看起来,那会儿的他一定是认为如果再去查些什么、怀疑些什么,只会让他看到自己的卑劣和虚伪。

  其实,他根本是卑劣、根本是虚伪!

  他于是就此宛如一只负伤的野兽般痛苦的颤声扯起她了无生气的手:“如果知道你会是这样的选择,倒不如枉顾当初的决心,和你一起下到地狱去,都是我的懦弱、我的没勇气害了你,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十五岁的你,我真该死!那样禽兽不如的行径,我简直难以启齿!甚至于在楚怜心那里看到了那件制服,我什么都不问,就那样自以为负责任有担当的抛下了你、伤害了你。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么自私,我错了,我只求你醒过来,至少看我一眼,看到我眼中的愧疚,我甚至都没有勇气要你原谅我,更加不会不自量力的再和你提爱情,这样一个连我自己都唾弃鄙夷的自己,要如何能配得上我心中自始至终深爱的你。可是我求你,我仍是要求你,我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你身边赎罪,只求你不要把我屏蔽出你的生命——”他的肩头剧烈耸动,脸颊深深埋进她手边的床褥里,潮湿了绵软的料子,想着医生不久之前对她肚子里孩子的最终宣判——“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他的身体竟然控制不住的痉挛了。

  当人生扫描到那个可悲的起点,她就被迫清醒过来,老天竟是让她一分钟也不可以跨出那灰败的记忆坟场。于是,听到了他忏悔的一切,却只是闭着眼,咬牙让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流下泪,她不愿让他发现她已经醒来,不愿这样一个时刻面对他。她觉得羞耻,觉得脏!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那件制服,他认出了当时的纽扣。原来,那个黑夜的施暴人,竟然是他,那样白璧无瑕的凌雪彻怎么能和那样一个饥渴难耐的禽兽幻化成一个人?她接受不了,她真的无法面对这个给予她亲身经历的恐惧的他,那是她无法摆脱的梦魇,她不要碰触任何可能让她回忆起那样残酷场面的人或事物。

  她就那样突兀的睁开眼眸,看到的是死而复生的雪白世界,心中却是一如既往的绝望,只是直勾勾的望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用很清冷的声音告诉身边男人她的答案:“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他猛地惊愕起身,看着她一片死寂的苍白面容,内心被极度的撞痛,他几乎胆怯了,几乎没有办法面对这个显然已是知晓一切、眼中噙着冷漠疏拒的她:“我对你的感情不是怜悯。”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身体在抖,莫名的不安箍住他的周身,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穷途末路……

  她笑,笑得很冷,说出的话字字如坚冰,钉在他的心头:“可是你永远也没法证明了。”

  他就那样被她一脚踏下地狱,彻彻底底的绝望,那样灰头土脸、溃不成军,是啊,他永远也没有方法向她证明他的感情,他为了自己的罪恶、自己的承诺、自己的责任而义无反顾的伤害了她、丢弃了她,现在又推翻自己之前的种种坚持重新想要回到她的身边,此刻,他们彼此心中最大的私密已然揭开,她凭什么相信他对她的感情和之前对楚怜心的不一样。

  “你走吧,我很累,想一个人静一会。”她很残忍的漠视了他的疼痛,只是淡淡的说,之后厌弃的闭上眼眸。

  她凌厉的话语撕破了他的声带,让他成了哑巴,他沉默的认命,这是他该受的,比起他曾经对她的伤害,她这点回击简直是太仁慈了。即使她要一寸寸的剖下他的血肉,他也绝无怨言,即使只能碰到她的薄弱裙边,即使只能抬头卑微的仰视她,他也心甘如贻,只是,不要就这么残酷的掐断两人间最后交集,将他看作一个虚无缥缈的路人……

  夏忧听到他离去的脚步,他的脚步很虚浮、很轻、有些瑟缩和委顿,她依稀记得,曾经有个总是佝偻着背脊的戴眼镜男生也常常用这样的步调走路,那样的脚步,听上去让她觉得心酸,时常会触动她心中的柔软。可是,现在竟然连这样曾经惹她怜惜的脚步都会让她感到莫名恐惧,内心某处地方在残破的抖动,让她轻而易举的联想到那个时候他也是用这样凌乱衰弱的脚步挨近她的身体——

  她很清楚,她的人生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就连曾经的那一点点她珍视如生命般的美好,也被残酷的真相夺走了、碾碎了。

  她和他,终是回不到过去那伴随着青春悸痛的年少时光了。

  林静来找夏忧时,刚好看到了凌雪彻失魂落魄的背影,他并没有追上去,而是径直推开了夏忧病房的门。

  他走过去,看着了无生气的她,开门见山的说:“夏忧,秦韬死了。”

  他明显感到她脆弱的身子一颤,眼眸就那样笔直的注视着她:“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死的吧?是他救了你,用他自己的身体当了你的铠甲,你知道他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这下你永远也忘不了我了。’”

  她一直不过是听着、怔愣的战栗着,只是听到这句时,眼眶突然如同决堤的河坝、泫然泪下,她紧紧的捂住嘴唇,双肩不断的痛苦耸动。

  真是疯子,笨蛋!

  林静只是看着她,等着她平静下来能听清他接下来的话:“他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是笑着的,他当时一定很疼,径直撞向地面,那一声沉重的闷响,一定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碎了,可是,他居然还是笑得出来,可见,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爱你。生命濒临破灭一刻,我在他眼中竟看到的是幸福、是满足、是死而无憾的畅快。一个男人,如此珍视你的生命,你忍心不打起精神重新活过来,就这样自暴自弃的让他的牺牲白费,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万念俱灰么?”

  “我可以下去找他——”她神情萧瑟、木然。

  “他快乐的是你这辈子都记得他,你死了,喝了孟婆汤,然后和他变成漠然相对的路人,对他来说何谈报答?”他突然就那样紧紧的攫住她的肩,表情狰狞:“被自己所爱的人冷落、漠视、甚至是无视,这样的痛怎么样?很疼吧?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死掉?你不要站在他的头顶上?”

  她只是麻木的直视前方,顺着他的话敷衍着:“我该怎么做?”

  “接下王沭的戏,无论题材是什么。你也看到,你现在被当成媒体的毒瘤,这个社会,大家哪管过程是怎样,是不是逼不得已,即使你也是个受害者,大家只看结果,你脏了、臭了,就是万劫不复了,没有人会听你的解释、看你的眼泪。相同的道理,你红了,没有人会在意你是因什么而红,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现实的让人都不用费心去想些什么道德。”

  她却只是沉默的的听着。

  无力的松开手,他转身烦闷的叉住腰:“我承认,我自始至终接近你都是为了报复,可是,当我看到你真的跳下来的一刻,我发现自己并不想你消失,放心,我对你的报复已经终止,毕竟我也是喜欢你的,只是不及我的仇恨。”

  她凄凉的冷笑,他居然大言不惭的和她说这种话,为什么在她身边的,每一个都是恶魔,都在曾经的某个时候亲手掐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压下盛满水的脸盆,在她几乎气绝时,才终于放开手,然后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苟延残喘的模样。

  他此刻转身,目光凌厉:“和我走吧,离开这里到日本发展,给自己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你一定会成为最顶尖的天后,超越所有人的成就!”

  她的目光毫无焦距:“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因为你是夏忧!”

  她只是不屑的笑了。

  他心一紧,猛地上前两步:“我知道,你只是跨�

  �过心中那道坎儿,如果现在和你说这些话的人是凌雪彻,你一定不会质疑他的话吧?只因为是我,是因为你的心在抗拒我,所以连带着我的话和我的鼓励都一起让你想要推开、想要逃避!”

  他的话只是让她觉得烦,他根本不明白她的世界,凭什么在这里自说自话?!

  她冷淡的拒绝了他:“我想自己走,你不要为了我放弃你的事业,我们都该有各自的人生。”

  护士刚好在此刻叫门:“夏忧的家属过来一下,医生有事情交代。”

  林静听闻,瞅了她一眼,想着回来之后再说服她,跟着护士走了。

  门关上了。

  她突然恍惚起来。她的阳光呢?究竟躲到哪里去了?她的世界不会一直是阴天吧?突然被刺眼的光线晃到,不禁眯起了眼,顺着光华投来的方向侧过脸庞,就那样鬼使神差的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光溜溜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步一步的趋近西边斜阳的耀眼流光——

  那是她的太阳,这一刻她才看清,原来只是她太焦躁、太急功近利,原来只要沉静下来,阳光就会出现了……

  她伸出手试图去够那近在咫尺的金乌,明晃晃的金丝温柔的缠绕上她的指尖,摊开手,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不放弃、不灰心,她知道,只要走得再近一点就能捉到阳光了——

  恍然间,听到身后有声音,仿佛在唤着她的名、她的姓,不过,都不重要了,她就要去找寻她的希望之光,在绝望的悸痛中破茧成蝶、振翅高飞了。

  当呼啸的风声刺痛耳膜,那些曾经在生命中不离不弃的伤痛,所有带给她惨痛记忆的人,终是渐渐远去,当微凉的风卷过她绢丝般的长发,一切,皆恍如隔世……

  林静回来的时候,只看到病房的窗户大剌剌的敞开着,月白的窗帘随风飘啊飘的,像是在挥舞着离别的挽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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