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另类救赎
我们拿什么去奢望完美的公正?这个世界没有人是该死的,该被杀的,只是因为人性的原罪和生命轨迹的无意交错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而已。我们企求每个生命的健康安全,可是在社会的滤镜下表现的才是现实,不容置疑,所以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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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早高峰,路上人很多,戴着黑框眼镜的陈进混在人群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他的目的地就是张宏波的公司。
虽然他知道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这么做存在很大的风险,但既然已经挂出他的通缉令,他在这个县城能够隐藏的时日已不多。
不过他对今天的犯罪计划倒不太在意,杀死范长根,并且让警方发现了他是凶手,整个计划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今天若能顺利杀死张宏波,自然是锦上添花。如果失败,影响也不大。至少对整个计划影响不大。
来到张宏波的公司楼下小广场,陈进看了眼,没有张宏波的车,再四周看了圈,道路两侧目光所及停着的车子,车内都没有人,看来便衣也还没到。
陈进思索下,不妨就跟着上班的人先进他们公司吧。
他来到办公楼的一层大厅,墙上贴着各公司的楼层,这座楼一共六层,五六两层是张宏波的地产公司。
陈进和几个上班者站在一起,坐电梯来到五楼,出电梯看到玻璃门关着,需要门禁卡。他朝里打量一眼,自信地按了一旁的门铃。
前台小姐按下开关让他进入,朝他看了眼,他穿着体面,衣服裤子一看就是高档货,前台小姐不敢怠慢,站起身客气地问:“先生请问您找谁?”
“张宏波来上班了吗?”陈进突兀地问了句。
前台小姐一愣,往常来找张宏波的,都很客气地称呼张总,要知道张宏波可是县里排行十几的富人,好几个楼盘都是他们造的,而且范家的势力在云县谁人不知,从没遇过来客直呼老板名字的。
前台小姐谨慎问:“请问您是哪位,找张总有什么事吗?”
陈进伸手拿出一个证件,摆在桌上,道:“我是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有张传票要交给张宏波本人。”
前台小姐心里嘀咕,原来是市区法院的人,难怪一副拽兮兮的样子,张宏波一个做房地产的老板,遇到官司也不奇怪,范家人脉广,虽然出了县城,但在市里范家也是能拉上关系的。
前台小姐忙请他到会议室等待一会儿,奉上茶,她打个电话给张总,问张总什么时候来公司。
陈进鼻子嗯了声,独自坐在会议室里抿着茶,想象着张宏波到时的表现。
半个多小时后,陈进整了整衣衫,衣服一角已经被张宏波临死前的挣扎拉破了,随后他打开了会议室的门,顺手带上门,走了出去。
来到门口时,他还客气地朝前台小姐点点头,随后前台开了门,他扶了下眼镜,回头笑了笑,说了句:“有劳了。”大步迈了出去。
来到了办公楼下的道路上,陈进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寻找便衣警察的车子。很快,他注意到一辆现代车子里,驾驶座上的男子在抽烟,副驾驶上的男子在吃包子喝豆浆。他笑了笑,一切终于快结束了。
他放心地朝那辆现代走去,径直来到车前,停下脚步,站立不动,对着车子里的人笑了起来。
“喂,大军,这家伙站我们车前干什么?”吃包子的那位撞了下抽烟男的手。
抽烟男瞥了眼陈进,道:“神经病吧——”突然,他手中的香烟直接落了下来,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因为陈进摘掉了眼镜,摘掉了假发,摘掉了胡子,抹了一下脸。
“是……是陈进!”两人不约而同大叫起来,急忙打开车门,奔到车前,一把把陈进按在引擎盖上。
陈进双手被反剪,剧痛无比,可他还是忍住痛,笑着说:“轻点,把我弄伤了你们领导会骂你们的。”
抽烟男哪管这么多,生怕陈进反抗逃了,激动地直接给了他一拳打在脸上,痛得他大叫,随即两人急忙用手铐把他控制起来。
街上好奇的过路人纷纷围上来看。
两人心里既紧张又兴奋,陈进是他们抓获的,这下可立了大功了,忙驱散周围人,喊着:“我们是警察,抓捕逃犯,大家都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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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全县张贴完陈进的通缉令后,王格东一宿睡不着,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
一早王格东还没到单位,就接到林杰电话:“老大,刚有名退休教师来报案,陈进住在他们小区,他说百分百见过照片里的人,而且这个人也是开奔驰车的。”
王格东立马兴奋地问:“哪个小区?”
“桂忻苑,离陈进银行取钱的地方仅四公里。”
“好,我现在离那不远,马上过去,你也立刻叫上人,对了,叫上陈法医,还有通知市里省里的同志。先派人把桂忻苑整个围起来,再带大队人马过去。”
王格东把车子路边一停,急忙脱下身上的警服,换上便装,他可不想打草惊蛇,随即驱车开往桂忻苑。
半个小时后,桂忻苑外围一整圈都被荷枪实弹的警察围住了,门口停了十多辆警车,县局、市局、省厅的各路人马全部聚集在门口,由朱国山和王格东指挥。
在报案人的带领下,一群人很快在小区里找到了那辆奔驰车,此时奔驰车的套牌已经摘去,是真牌照。王格东等人忙拿出照片比对,车头部分特征完全一样,就是这辆车!
随即,警方叫过保安,王格东拿出照片问他:“这人住在小区吗?”
保安仔细看了半晌,点头:“好像……好像有印象。”
“这辆车子是他的吧?”
保安回忆片刻,肯定道:“没错,我想起来了,他是开这辆车。”
“你们小区车辆有登记的吧?”
“有。”
“马上查查他住哪户。”
很快,车辆登记本子拿到,找出这辆车的登记人名字叫“陈前”,不用说这是陈进的假名,住址是三单元100,也就是顶楼,跃层的复式公寓。
王格东又问:“这人早上离开小区了吗?”
保安回想半天道:“没注意。”
王格东抿抿嘴,现在也不知道嫌疑人是否还在家中,和朱国山商量了下,考虑到凶手使用化工毒药,有一定的危险性,安排一队特警穿上防弹衣,直接上门抓捕。
朱国山留在楼下指挥,王格东亲自上阵,换好防弹衣,跟在五名特警身后一同乘电梯上楼。
到了十楼,特警两两分开,站在门的两侧,另一名特警敲门。大家全神贯注,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屋内没人回应,也没听到任何声响。又一阵敲门喊话,结果还是如此。
现在依然不能判定屋内是否有人,王格东走到九楼,拿出对讲机跟朱国山说明了下情况,两人商量后,决定直接破门而入。
很快,楼下等待的警察送来了冲击钻,特警拿起电钻朝门锁一打,随即两人同时抬脚一脚把门踹破,紧接着所有特警提枪冲了进去。
屋内都拉着窗帘,显得有点暗,王格东微微眯起眼,让眼睛适应屋内的光线,这时他的目光看到客厅空荡荡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走近一看,上面用圆珠笔写着:“非专业人士勿动楼上卧室化学品。”底下还有落款,写着两个大字:“陈进。”
“这……这……”王格东脑中一阵充血,难道这家伙已经跑了?他没来得及吃早饭,此时肚中更是一阵难受。抿抿嘴,只好下令,“搜。”
楼下的房间全部查过,果然没人。
一群人来到二楼,这里用的是厚重的遮光帘,屋子里一片黑漆漆的,不由加重了所有人的警惕之心。
王格东按下开关,开亮所有灯,发现楼上并没什么异常,唯独那间卧室的门是关着的。他对一名特警使个眼色,特警小心翼翼地靠近门,拧开门把手,接着快速地一把推开。
推开后,就冒出了一阵实验室常有的化学品味道,卧室里的摆设也一览无余。
整个卧室很大却没有床,放了几张大桌子,桌子上有各种玻璃器皿,不少其中还盛着东西,另有包括厌氧箱在内的很专业的设备,地上也堆着一些杂物。可是空无一人。
陈进果然跑了!
王格东一阵头晕目眩,拿出对讲机把上面的情况跟朱国山说了下,随后商定考虑到卧室里的实验品可能有一定的毒性,安排专业法医上来搜集各项物证,其他人继续围着小区,仔细搜查。
王格东不甘心地抿抿嘴,带着特警下楼,和朱国山沟通了一阵,对陈进会跑到哪里暂时没有头绪。
这时,林杰跑了过来,小声道:“老大,刚刚大军打电话来,他们两个抓到陈进了。”
“什么,他们两个抓到陈进!陈进怎么会被他们俩抓到的?”王格东很是惊讶。
林杰道:“他们说陈进是自己直接来到他们车前束手就擒的,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张宏波已经被杀了。”
“当!”一记闷钟敲在王格东头上,他步伐都抖了一下,颤声道:“这……这……不是要你们二十四小时派人保护盯着的,怎么还会出事!”
朱国山站一旁抿抿嘴,默不做声。
“他们说……他们说陈进早上乔装进入张宏波公司,没法认出。况且陈进什么时候到的公司,他们也不知道。陈进到的时候,张宏波还没来上班,他们是跟着张宏波的,根本不知道陈进那时已经在公司里了。”
王格东狠狠捏捏拳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人带到局里来。”
“哦。”林杰刚转身要走,朱国山叫住,把两人都叫到一旁,低声道:“你说陈进是在杀完张宏波后,自己来到便衣车前自首的?”
“嗯,是啊。”
朱国山想了想,道:“陈进已经归案,这事知道的人多吗?”
“刚两三分钟前的事,大军立刻打电话给我了。”
朱国山微微一眯眼,朝旁边的其他人看看,道:“先别带到局里,赶紧打电话给大军他们两个,陈进已经归案的事现在不能告诉任何人。”
王格东不解地问:“怎么说?”
朱国山皱眉道:“全城通缉令都下了,被害目标也是我们警方二十四小时跟踪保护的,结果还是被杀了,最后这凶手还不是被我们抓出来的,而是投案自首的。你们看看,这种事说出来不觉得丢脸吗?”
王格东叹了口气,谁也不会想到陈进被全城通缉了,他不逃,反而又去杀了个人再来自首。
朱国山继续道:“这案子就算破了,报到上面,你们说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兴师动众调了武警、特警围捕陈进,还有专人二十四小时保护被害人,结果陈进把人杀了,最后也不是我们抓到的,而是他自首的。那我们这么辛苦折腾跟什么也不做有什么分别?反正他最后还是会来自首的!我们从侦办此案、到保护被害人、再到围捕凶手,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做无用功啊!非但没一分功劳,还要承担不小的责任呢!”
王格东皱眉道:“那怎么办?”
朱国山闭眼想了一下,道:“带上你们的自己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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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坐前头开着车,另一个警察押着双手被铐的陈进坐在后排,一旁放着针管等作案工具。
陈进表情很怪,时而叹息,时而又露出笑意,看得一旁的警察不明所以。
“喂,大军,”陈进上车后,连两人的名字都记住了,他不解地问,“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公安局不是这条路吧,押我去市里也不是这个方向呀。”
“别废话,老实点!”两人满腹心事,没心思跟他说话。
可陈进还是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张宏波死了你们要吃处分,可我好歹考虑到你们天天在外守着,吃了不少苦,所以主动让你们抓了,也算你们俩立功了。”
旁边警察鼻子冷哼一声,手肘用力朝陈进的肚子撞去:“闭嘴!”
陈进痛得大叫一声,冷汗直流:“你们领导要知道你们打我,一定会骂你们的。我……我……头晕,我要吃药……药……药……”
警察别过头不理会他,但没一下子,陈进就吐了起来,嘴角瞬时流出了唾沫。
那名警察起初还以为他在装病,但过了会儿见情况不对劲,急忙叫大军停车,道:“你看,你看他……”
大军也慌张地转头看陈进,狐疑道:“该不会是装的,想趁机逃吧?”
陈进强撑力气道:“我……我要逃……干吗让你们抓。药……我右口袋的药……”
两人一想有道理,旁边警察赶紧从他右口袋拿出一个药品,上面全英文,他看不懂,在陈进眼前摆动下,道;“这个?”
“对,两粒。”陈进脸色已经惨白了。
警察赶紧拿出两粒药,合着矿泉水给他喂下去。过了几分钟,陈进脸色终于逐渐恢复,说:“好了,多谢。”
警察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他不是要逃走,继续开车上路。
很快,车子开到县郊临山的一条偏僻马路上停了下来,路上没有其他车辆行人,唯独停了四辆警车,警车外站了一队实枪核弹的警察。
大军开车靠近警车后,摇下车窗,朝外面的林杰问:“林队,到哪边?”
林杰手往前指:“到前面上山的路口吧。”
“好的。”大军继续驱车向前。其他警察也各自上车,跟在后面。
陈进莫名其妙:“你们在做什么?”
“别废话。”两人无心和他搭腔,都在筹划着接下来的事。
五辆车子最后在靠山的路口处停下,林杰和其他警察先下了车,他朝众人挥手道:“都打起精神,把枪拿出来,待会儿可是一场考验!”
众人都把枪紧紧握在手里,如临大敌。
现代车上的三个人依然坐在车内,陈进看着外面的阵势,开始有些惶恐不安了。自己都已经被抓到了,他们一堆人拿枪守在外面做什么?
过了五分钟,林杰接到个电话,随即敲了下车窗,道:“快到了,开始准备。”
身旁的警察咬了下牙,似乎很紧张,掏出钥匙解开了陈进的手铐,把陈进随身携带的作案工具也原模原样放回他口袋,对他说:“你下车吧,朝前走。”
陈进完全不明所以:“怎么……你们放了我?”
车外林杰道:“对,放了你,你下车走吧。”
陈进摸不着头脑,在一堆警察的威胁催促下只好下了车,按他们的吩咐朝前走。可他心里很害怕,身后一堆人拿枪看着他,难道……难道自己犯的案子太大,他们担心社会影响不好,想在这偏僻冷清的地方,伪装成自己拒绝抓捕逃逸,被警方击毙?
陈进顿时感到一片的心灰意冷,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准备在这一刻间都泡汤了。他站在原地不动,仰头屏住眼中绝望的泪水。
“你干什么,继续走呀!”身后林杰催促了句。
好吧,既然如此,千算万算,还是错算了一环,也罢,就此被他们击毙吧。对不起了,甘佳宁。他撇撇嘴,目光慵懒,步伐疲倦地继续往前走。
“别这么慢吞吞的,跑起来!”林杰又喊了句。
陈进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抬起脚步跑起来。
“大家跟上,等下听我指挥。”林杰朝众人吆喝了句,十多个警察跟在陈进身后,距离十多米远,以同样的速度跟随着。
跑了一会儿,他们还是没有动手击毙自己的迹象,陈进不解地回头,他们正老老实实地保持和自己同样的距离跑着。
“你别停呀,继续,跑不动可以稍微慢点。”林杰又嘱咐了一遍。
陈进无奈只好低头继续跑。
这时,林杰接到个电话,挂完后,他朝众人说了句:“大家看着后面,有车来了我们就上。”
一群人又继续慢跑了几分钟,陈进累得气喘吁吁,身后一帮身体素质好得多的刑警总是催促他不要停。
这时,一人喊了句:“林队,他们来了。”
林杰顿时大声喊一句:“停下,再逃我们要开枪了!”
陈进心中只道原来还是要击毙自己,临死前还被折腾一番实在倒霉透顶,他只好停了下来。
身后十多个警察马上奔到跟前,四五个警察一把将陈进贴脸按倒在地,大军激动地叫了起来:“抓到了,终于抓到了。”
仿佛排练过一般,这时,旁边五辆警车停下,车里出来王格东、朱国山、县局的领导以及市局、省厅的领导和工作人员。
一群人重新把陈进铐起来,拉起身,林杰一本正经地大声质问:“你是不是陈进?”
陈进无奈道:“我们不是刚见过面?”
林杰不理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片,认真地比对一下,转身走过去对几位领导道:“报告领导,凶手陈进已被抓获!”
朱国山高兴地点点头:“做得好。”
王格东咳嗽一声,道:“先带回局里审,我们还要查另一个帮凶是谁。”
陈进马上被带上车子,几辆车护送着押往县局。
朱国山问:“陈进是怎么被你们这么快抓到的?”
林杰道:“昨天贴出通缉令后,王局就安排我们全城巡逻抓捕罪犯。我们刑警队两位便衣警察早上发现了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通过跟踪怀疑可能是陈进乔装的。他们两人一边继续跟踪,一边通知大部队,陈进可能是发现了有人跟踪,所以逃到这里,准备潜逃进山。一旦他跑进山里,再抓捕就很困难了,所以我们当机立断,马上包抄上去,果然是陈进!”
朱国山点头肯定:“这次你们做得很好!你们这两位便衣眼睛倒是挺亮的,他们人呢?”
“刚随车子回局里了。”
“好,回头要好好表彰一下。当然,你们大家都有功劳!”
这时,旁边一名刑侦队员走上来,道:“报告领导,刚……刚接到消息,张宏波在早上被陈进杀害了。”
“什么?”朱国山顿时变色,“怎么回事,不是安排了专门警力二十四小时保护张宏波吗?”
那人道:“便衣确实是二十四小时跟踪保护张宏波的,但陈进早上在张宏波上班前就潜入了他公司,假冒法院人员在会客室等候,随即杀害张宏波。凶手进入公司时,张宏波还没来公司,便衣是跟着张宏波本人的,所以我们才会被凶手提前一步。”
朱国山深深叹口气,抿抿嘴,朝其他领导看了下,道:“看来凶手果然极其残忍,在全城通缉后,依然铤而走险继续杀人,而且犯罪手段很高明。这也不能怪我们办案人员,毕竟大家都很用心,现在既然已经抓到凶手,这是件大功,我们先回去审清楚了最重要。”
大家都点头称是,这案子是大家伙一起办的,张宏波被杀,真要深究起来,大家脸上都挂不住。所以没人再理会张宏波的死活,赶紧审问破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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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进被抓获后,警方马不停蹄,马上开审。
审讯室里,中间坐着王格东,旁边是林杰和一个记录员。
这案子太大了,惹出一大堆麻烦,王格东当初还被这凶手气得浑身咬牙,几次揶揄“好厉害的王局长”犹记在心,他必须亲自审。
他仔细端详了一遍陈进,此人面容显老,长相难看,却实在是张大众脸,这张脸犯罪最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就在这样一张普通的面孔下,竟藏了一颗极其残忍的心,前三次作案都杀了别人全家,甚至全城通缉令下达后,他还冒险再杀一人。
这个人已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了,简直变态!
尤其看他现在似笑非笑的表情,王格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厌恶地皱皱眉,道:“陈进,我们找得你好辛苦!”
陈进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们刚才的剧情真别致,我想了好久,这才回过神来。”
王格东咳嗽一声,避开这个话题,道:“其他事以后再问,现在只要你交代一件事,你同伙是谁?”
“同伙?”陈进表情显得很意外,“什么同伙?”
“不用装了,我们证据确凿,这案子你还有个同伙。”
陈进摇摇头:“我想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我上哪儿找敢做这么大案的同伙?”
林杰骂道:“你小子别他妈装模作样,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想自讨苦吃?”
陈进一本正经地问:“你的意思是说要刑讯逼供吗?”
林杰朝王格东看了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哪有犯人会这么直截了当反问的。
王格东道:“我们肯定有办法让你交代的,你最好主动一点。”
“你的意思是刑讯逼供吗?”陈进继续认真地问。
王格东顿了顿,直接回答他:“你他妈真聪明,还真被你说对了!”
陈进笑了笑:“你们打算把我送到法院审判,还是直接让我在监狱里不正常死亡?”
林杰道:“放心吧,我们这儿监狱还没死过人,不过你要是还不配合,就让你比死了还难受。”
陈进似乎一片胸有成竹,摇了摇头:“你们不敢的。”
林杰站起身朝他走去:“你看我敢不敢。”
王格东并未制止,现在他们最重要的是确认另一名同伙的身份,而且要尽快确认,因为同伙很可能已经潜逃了。
陈进道:“你们找到我的住所了吗?”
林杰停下脚步,道:“当然找到了。”
“好吧,那你们把我家里的物证都搜查过了吗?”
“废话!”
“看来你们物证搜查的工作还没做完,也对,现在刚中午,你们找到我住所也没过几个钟头。如果你们不想我死在狱里,建议你们不要对我用非常手段,因为我是个病人。”
王格东微微皱起眉:“什么病?”
林杰嗤笑一声:“神经病吧。”
陈进道:“我家里有两份病历本,你们早晚会知道,一份是美国医生给我看病的记录,一份是省肿瘤医院的诊断报告。我得了脑瘤,已经中期偏后了,大约还能活半年到一年,不过这期间如果一旦发生内出血,我随时可能死去。”陈进冷笑了一声,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病情。
林杰跟王格东四目相对,王格东抹了把额头,看他说话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如果是说谎,也瞒不了多久,他们可以带他去医院检查。
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还真动不了他了。毕竟这么大的案子,各级领导都在等结果,此人一定是要放到法院审的,结果当然是死刑,可是在审判前,万一他在监狱里非正常死亡了,这就大麻烦了。
王格东只好道:“你说的我们会查证,如果你是在说谎,别怪我不客气!”
陈进朝他笑了笑。
王格东忍气继续问:“说,你同伙到底是谁?”
“我确实没有同伙。”
“不可能!”王格东拍了下桌子,怒道,“你没同伙,江小兵尸体是怎么运出池乐路的?池乐路两头都有监控,我们已经查过,当时你是空手进来,空手出去的!江小兵尸体呢?”
陈进笑了笑:“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我杀完人后,我又没开车,我总不能抱着尸体走出池乐路吧?况且那时如果我把江小兵尸体直接背出去了,你们通过监控一查,不就会怀疑江小兵已经死了,那么接下去的绑架案还怎么演?”
“可江小兵的尸体呢?”
“王局长,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池乐路的周边环境?”
“废话,一边是河,一边是房子,中间没有其他路连外面了。”
“房子后面呢?”
“房子后面?”王格东问林杰,“后面是什么?”
林杰回忆着道:“好像……好像有片公共绿地。”
陈进道:“没错,那里本来是个小公园,后来拆了一半,就堆放了各种杂物垃圾,平时也没什么人会来那块。我杀了江小兵后,扶着尸体上了旁边居民楼的楼梯,来到一楼二楼的中间,把江小兵从楼梯的窗户口扔到背面去了。我离开池乐路后,再折回那片绿地,开车运走了江小兵。”
王格东干张着嘴,思索着陈进的回答,犯罪经过怎么会是这样?他通过分析监控,想来想去,认定凶手一定是开车运走了江小兵,怎么会直接从楼道扔到了房子的背面?他咬咬牙,问:“你怎么会想到把江小兵从楼梯扔到房子后面的?”
陈进笑了起来:“其实杀个人很不容易,我需要处处考虑细节,避免被你们抓到。首先自然要避开监控拍到我了,其次嘛,犯罪前要经过严谨地踩点考察,才能提高最后的成功率。就拿对付江小兵来说,杀他前,我跟踪了很多天,把他放学回家所有可能走的路段都考察了一遍,并且制定了不同的处理方案。池乐路是江小兵回家的路线之一,我自然要对周围环境做最充分的了解,根据地形,决定善后工作。如果江小兵当晚走的不是池乐路,而是其他路段,我自然有其他的方法运走尸体,同时也不让监控拍到。”
林杰道:“那你电话里为什么一直自称‘我们’?”
陈进露出些许鄙夷的目光看着林杰,似乎在怀疑他的智商:“江小兵已死,我仅有他一句生前的录音,当然只能让他说话一次。我只有自称我们,自称我是中间人,才能让你们相信江小兵并不在我身旁。要不然,每次通话你们都要跟人质说上几句,我一次都不满足你们,岂不是被你们识破?”
王格东盯着陈进眼睛,想看出他是否在编造谎言,但对方表情很镇定,他无法下结论,只能继续问:“你说你想避开监控,为什么又站在监控下竖中指?你是在挑衅警方?”
“挑衅?或许吧,我有这方面的考虑,我以为你们永远找不到我呢。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更大的目的。那时的我戴着口罩,你们无法看到我的脸,我思考你们通过监控会得到什么信息,想来想去你们能得到的信息只有我的身高和体型。所以那时我穿了一双内增高的皮鞋,我不知道这个小技巧是否对你们的破案带来了一些阻碍。”
王格东沉沉地吐口气,这家伙在监控底下露面的目的果然是用身高误导他们,这也是后来目击者说对方身高只有165左右才被他想明白的,这一双增高鞋实在为陈进的犯罪立了大功,害他们做了很久的无用功。
他思索了片刻,现在还是要搞明白陈进的同伙问题,继续审:“你杀李刚的老婆儿子那回,那个装了氰化氢的瓶子是你做的?”
“当然,这个装置原理很简单,虽然我是学化学的,但这么点动手能力还是有的,况且也用不着电路知识,遥控器是遥控汽车上现成的。”
“我们查过监控,你是在李启明回家前就离开小区了,那么后来又是谁操作遥控器的?”
“还是我。”
王格东冷哼一声:“你难道还能在小区外操纵遥控器啊?”
“当然不是,我就躲在旁边的树后等着。”
“你不是已经离开小区了吗?”
“离开了也可以再回来的嘛。”陈进笑了笑,“他们小区不管行人和电瓶车,我走出小区后,又骑了辆电瓶车进来,所以你们没发现我。”
王格东盯着他沉吟半晌,道:“你为什么去而又返?”
“因为那时我的病发作了。”
“你的病?”
陈进点点头:“我自从得病后,一直需要靠药物维持,每隔三四个钟头,就需要吃药。很不巧,偏偏那时候发病,我又发现药瓶空了,所以只能先回家一趟,吃了药再赶过来。”
“你第一次来是步行,为什么第二次要骑车?”
“节省时间嘛,我不想错过机会,我前一个星期天天跟踪,发现李启明只有周末两天才回家。所以我相信这个周末他也会回家,我不想错过,错过就要多等一星期了。汽车晚上进不了小区,所以我就骑了电瓶车。”
“那你杀李刚一家时,为什么再次在监控下停留?”
“很简单,一方面,告诉你们还是我做的案子。另一方面,我担心池乐路的监控由于光线问题,清晰度不够,你们查不到我的身高。而小区内那个监控旁的路灯光线非常好,所以我打算再拍一张照,让你们看得更清楚。”
王格东抿抿嘴,他描述第二次犯罪的经过,暂时也没找出明显的漏洞,只能道:“你说的我们会重新调查,如果真是你一个人去而复返,我们一定会找出你所说的那辆电瓶车。”
陈进笑了笑:“当然,你们会找到的。”
“第三次杀害范长根一家时,是你假冒的牛奶工?”
“除了我还能有谁?”
“可最后那天早晨的送奶工,身形明显偏瘦,根本不像你!”
陈进道:“不可能吧,确实是我干的,也许那回的衣服穿得比较紧身些。我记得那天是在下雪。”
对于这个回答,王格东也很难反驳什么,毕竟监控中的人看似比陈进瘦,但监控中人照样没露脸,也没证据说就一定不是陈进。或许真如他说的,衣服穿得紧身的缘故。
继续问了一阵,始终问不出另一个同伙,陈进的回答都显得合情合理,王格东无奈站起身,嘱咐手下把陈进先带下去,单人间里看押,同时考虑到陈进或许真的有病,叮嘱手下暂时不准动他分毫,他有什么生理要求,权且满足他。
王格东需要跟朱国山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原本以为抓住陈进,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但现在一席问话,似乎让案情显得更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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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后,王格东跟朱国山讲了刚才的审讯经过,听完朱国山皱起了眉头:“这小子真得了脑瘤?”
王格东无奈摇头:“不知道真假,看他说话样子,似乎是真的。”
朱国山沉思下,打电话把陈法医叫进来:“你们物证收集工作完了吗?”
“基本已经处理完毕,那套房子贴了封条,暂时派两位民警继续看着。后续的物证勘查还在继续。”
“这块工作抓紧吧。对了,你们有没有找到陈进的病历本?”
“病历本?我问问。”陈法医打了个电话,过后回答道,“有两份病历,一份是美国医院开的,一份是省肿瘤医院,上面写着……写着陈进大脑内部有个恶性肿瘤,还有CT照片。”
朱国山皱起眉,踱步半晌,道:“难怪这家伙敢犯这么大案子,原来他早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王格东道:“接下来怎么审?”
朱国山思索片刻,道:“审还是要审,不要太过分,把握�
�度。这起案子惊动很大,上级领导必须要得到案情的完整结果,最后肯定是要上法院判的,审判前不能让他出事。”
“好吧,”王格东叹口气,“我会想想办法。如果他配合最好,如果不配合,总能有其他法子的。”
陈法医道:“早上搜查房子时,还遇到一件事。”
“什么?”王格东问。
“顶楼阳台上放着个大铁桶,里面是一堆刚烧毁的杂物,没有完全烧干净,初步看了下,里面有两把牙刷、几个茶杯、枕套、被套、床套、毛巾和几双袜子等,从痕迹看,是陈进在今天早上把这些东西烧了,然后又倒进水,并掺和了一些酸性液体。”
朱国山不解:“就这些东西吗?”
“嗯,是的。”
“他干吗把这些东西烧了?”
陈法医摇摇头。
王格东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道:“差点被他骗了,果然他还有同伙!”
“哦,怎么说?”朱国山问。
“这些东西都是一个人的私人物品!老陈,如果牙刷、毛巾这些东西上沾有毛发纤维等能测出DNA的,经他这么一弄,是不是测不出了?”
“毛巾、被套这些易燃的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只有牙刷、茶杯这几样不容易烧着的留下,况且在烧完后还放入酸性液体,恐怕皮屑、唾液等完全查不出来了。”
王格东深呼一口气:“这种情况来看,同伙可能长期或临时在陈进的家中住过。”
朱国山双眉紧锁:“除此之外,要证明陈进还有个同伙,只能靠房间内的脚印了。可是早上咱们压根儿没留心这一节,那么多人走进他家里,地上的脚印也全乱了。”
王格东道:“就算早上留心勘查脚印也没用,光凭脚印他也大可说是其他人走进来的,随便编造个维修家电的伙计,我们也很难查证。”
朱国山想了想,道:“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审出他的同伙。有一点你没问他,他犯罪动机呢?如果没同伙,他和甘佳宁又没多深交情,哪来的犯罪动机?另外,物证组的工作要抓紧,只有你们查到的情况越详细,陈进就装不下去了。对了,格东,你审完安排陈进到医院重新拍个片,看他到底是不是得了脑瘤。再问问医生,如果他确实得了脑瘤,我们是不是不能动他了。”
81
审讯室里,王格东当天第二次审陈进:“我们在你家阳台发现了一个铁桶。”他仔细盯着陈进,观察他的表情。
陈进脸上毫无波澜:“哦,是的,里面有两把牙刷、一个水杯、一个茶杯、四块毛巾、一副床上四件套,大约还有几双袜子。然后呢?”
王格东冷笑一声:“你倒是交代得很彻底。”
陈进淡定道:“既然我让你们抓了,就没打算继续隐瞒,你想问什么,我都会配合你。”
“我们查过了,你卫生间里的牙刷、毛巾都扔到铁桶里烧了,为什么?”
陈进想都没想直接回答:“这是我早上烧的,烧后还倒了一些我用剩的稀硫酸。”
“我们知道,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牙刷毛巾这些东西上粘了我的DNA,不光这些,早上我离开家门前还把地大致拖了一下,清理了地上的毛发和脚印,当然,应该没彻底清理干净,但时间紧迫,我只能尽可能地收拾一下,避免留下我的DNA。早上我出门时,看到你们的通缉令,我没想到你们竟会查到我。我只能按照既定的最坏打算,清理完DNA后潜逃,潜逃过程中,伺机寻找和我身形相仿的人,然后杀了点燃,毁去部分容貌,伪造成我畏罪自杀的样子。如果你们没有我的DNA,通过死者身旁遗留的证件等线索,就会判断死的是我。”
王格东眼角抖动一下,这家伙毁灭DNA难道不是隐藏同伙,而是还想杀人伪造现场?这家伙该多么冷血呀!但这只是他的供词,也许是说谎呢?继续问:“可你最后没有这么做,而是自己来到了警车前。”
陈进淡定地笑了下:“那是因为张宏波死了,我的所有杀人计划已经全部完成,没必要逃了。我原以为你们都下了全城通缉令,我没多久可逃了,更没机会杀完最后一个人。结果我乔装打扮一下,发现走在路上并没被人识破。路过张宏波公司附近时,我想进去碰碰运气,最后居然被我轻易得手了。既然最后一个目标已经被我杀了,那我这个只剩半年寿命的人也没必要再去杀个无辜者,帮助自己潜逃。我活够了,赚足了,一条命换了七条狗命,不亏。”
王格东脸色冰冷,面前的罪犯十足是一个冷血的变态杀手,他真想冲上去给他一顿爆揍,收拾他嚣张的气焰。他狠狠捏了下拳,忍住怒火,道:“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进奇怪道:“你们到现在还没查出我为什么杀这些人?”
王格东狐疑问:“你是为了甘佳宁?可你跟甘佳宁除了同学外,还有什么关系?”
陈进低头沉默片刻,重新抬头看向王格东,此时他的眼里微微发红:“甘佳宁曾是我的女朋友,你说这些人我该不该杀?”
王格东大惊:“什么!你说甘佳宁是你的女朋友?”他又兀自摇摇头,“不可能。”
陈进惨笑一下:“你也不相信,哈哈。虽然只做了我一个月的女朋友,但我永远忘不了她,至今我未婚,也没谈过恋爱,就是因为此。”
王格东连连摇头:“不可能的,我们早调查了你同学,从没人提过你是甘佳宁的男朋友。”
陈进失望道:“是不是你也觉得我的外貌配不上甘佳宁?”
王格东打量着他,不到四十岁看着像五十岁的脸,秃顶,塌鼻子,小眼睛,肥胖,黑皮肤,矮个子。
即便换成十年前,陈进学生时代照片看起来也是相当丑陋,当然配不上甘佳宁。
对此,王格东没有说话,似是并不否认。
陈进哼哼一笑:“不用你说出来,我也自认为配不上她,也没有人会相信我能成为甘佳宁的男朋友。大学时,甘佳宁是我们化学系的系花,公认的美女,喜欢她的人很多。我们班长刘志勇后来成功俘获了她的心,两人谈起恋爱。但时间很短,没多久甘佳宁就和他分手了,具体原因我至今还不太清楚。”
“总之,那段时间她的情绪不太好,这个时候,我走近了她的生活。事实上,我从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上了,不光她的外貌,包括她的气质、个性、一颦一笑,唉,都是那么美好。可是我知道自己个子矮,长得丑,从来是不被注意的一个,我怎么敢去喜欢她?可我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实在太爱她了,你体会不了我这样一个在旁人看来极其卑微的家伙会去喜欢一个女神般存在的人。”
“我爱她,可是我也不敢让其他人知道我爱她,别人一定会嘲笑我,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一直以来,我只能在心底默默爱着她,关注着她的一切。直到她和刘志勇分手后,我实在克制不了自己,偷偷向她表达了爱意,结果奇迹竟然发生了!我并不自恋,我自始至终都很清楚,她同意接受我的爱是分手后情绪低落的缘故,她或许是自暴自弃,或许是随便找寻一种新的体验,总之,她同意了。”
“不过,这也仅仅是口头上的同意,她从来没有和我牵过手,更没有做其他亲昵的动作,也没告诉任何人我和她的关系,就像把我当成一个朋友,跟我倾诉她的事。但这对我已经足够了,已经让我品尝了人生最快乐、最满足的时光。尽管不到一个月她就告诉我,她太自私了,或许只是想找个能说心里话不会传出去的朋友,我们的所谓男女朋友关系,也告一段落。我并不太难受,那时的我早就想得很明白,我配不上她,她也不是真的接受我。但这一个月来的生活,是我最最美好的回忆,我永远忘不了那段快乐的时光。”
“大学毕业后,我虽然身在美国,却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挂念着她。得知她结婚后,我为她感到高兴。得知她有了孩子后,我就像做那个孩子父亲一般的开心。可谁知道她有朝一日会变得家破人亡。当我得知何建生死后,我就想回国看望她,安慰她,可是谁知道我还没回国,就发生了这种事。你说,我能不恨吗?那时我恨得浑身颤抖,后来昏倒了,去医院检查,才知患上了脑瘤,并且发现时已经是中后期,医生说或许是和我多年的工作有关。我职业是化工研发,每天需要接触各种化学物质,也多少会吸入一些有害成分,你看我的外貌就知道了,日积月累,终于癌细胞在脑中诞生了。但是发现得太晚,治疗的价值不大,私人医生建议我剩下的日子过些任何想过的生活。”
“你知道吗,得知我的寿命只有半年到一年,那一个星期我几乎都蜷缩在家里,万念俱灰。但一个星期后,我想通了,原本我最大的希望就是看着喜欢的人快乐的生活,现在喜欢的人已经没了,我的寿命也进入了倒计时,不如就用我剩下的时间,为她做些她想做、却没做完的事吧。好在脑瘤的发生部位并不是大脑皮层,否则我的思维就会出问题,怎能想到这一系列的犯罪?脑瘤暂时影响的只是我的自主神经,我一直用药物控制着,所以,我成功杀了那些人。”
听完他的讲述,王格东陷入了沉思,他终于理解陈进为什么这么做了。他平时工作繁忙,家庭关心得少,但他也打心底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能体会陈进的心境。当你深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时,你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看着对方快乐的生活,即便她嫁给的是另外一个人。可当有人把你的愿望顷刻间击打粉碎时,你再也控制不住了。
更何况陈进得知自己仅有半年到一年的寿命,他已经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如果有人杀了我的老婆孩子,我是否也会像陈进一样疯狂报复?这个问题在王格东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不敢想下去,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
每个人都有可能变得疯狂,就看他失去的是什么。
8
当天陈进到县人民医院做了检查,确诊得了脑瘤。
县局打电话到省肿瘤医院调记录,查到陈进回国第二天就到肿瘤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建议他化疗,否则最多只能活一年,他说回去考虑一下,购买了多瓶与他美国带来的相同的药,之后就没再去过医院了。
结果表明,陈进确实得了绝症。
为避免他的突发情况,对他的审讯,也不能采用常规的那些手段。当然,他有绝症这个结果也很符合警方预期,这样犯罪动机就好理解了。——当最爱的人死了,而自己又时日无多,于是极端的他选择了疯狂报复杀人。
但对于那个模棱两可的同伙,王格东和朱国山都没了主意,他到底有没有同伙,无法确定。因为陈进口供中的解释似乎都合情合理,警方从头到尾怀疑的合伙犯罪,缺乏足够的证据支撑,只能说是王格东当初一厢情愿的推理。
跟踪徐增的人马,回头报告徐增最近期间没有任何的异常,监听的电话也显示他从未和陈进联系过,他之前供述几个月前和陈进的两次电话联系,完全符合事实,和陈进的网络聊天记录最近几个月也是空白,包括之前的,确实如他自己所说,这些年联系不多。
目前的情况看,徐增应该和案情无关,也没有和陈进进行过联系,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王格东还是心里存疑。
到了第二天,县刑侦队的后续侦查工作基本有了眉目,结合陈进自己的口供,可以还原全部犯罪经过。
陈进每一次杀人前,都经过了细致的计划、踩点、准备工作。
对江小兵下手前,他远距离跟踪观察多天,并且跟踪时,并非一路跟随,而是分路段跟踪,例如今天跟踪他一段路,明天在另一段路上蹲点继续跟踪他,所以跟踪过程从未被人发现。同时,陈进在最后下手前,对江小兵所有可能经过的路段进行了详细勘查,制定不同的尸体处理方案。
当夜,江小兵独自进入池乐路,陈进抓住时机尾随,并且发现此时路上并无其他车辆行人,于是他拿出医用麻醉枪,经过江小兵身旁时,突然将装有高纯度尼古丁的针筒打入江小兵的脖子处,江小兵很快中毒身亡。陈进在动手前,点开了手机上的录音开关,录下江小兵死前的声音,为后面的绑架杀人做准备。
随后,陈进按照既定的该路段的尸体处理方案,利用池乐路的特殊地形,把江小兵扶上一旁居民楼,在一楼二楼中间的楼梯转角处,把尸体通过窗户扔到房子后面的荒废绿地上。
做完这一切,陈进刻意在监控下竖中指,留下身影,留给警方的线索只有他的身高和体型,利用内增高的诡计,引导警方寻找身高170到174的人,却怎么都没想到,实际案犯的身高仅为165。
离开池乐路后,陈进避开路面监控,快速回到自己车上,驾车来到绿地旁,带走了江小兵的尸体。第二天一早,陈进开始那一段绑架的计划。在通知水库的前一天夜里,他布置了箱子和沉尸湖底的工作。
第二次犯罪中,陈进用同样的分段跟踪法,连续跟踪了姚素月和李启明母子,掌握了两人的日常出入规律。在李启明回家的那天,先步行进入小区,准备在铁门上挂上剧毒氰化氢的喷瓶,自己躲一边伺机操作遥控器。此时他的疾病发作,发现药瓶空了,无奈只好先快速离开小区,回家吃药后,为了抓住这星期的机会,他开电瓶车快速折回,此时李启明尚未回家,他挂上喷瓶后,李启明下车开门,陈进操作遥控器,氰化氢大量喷出,李启明因吸入过量很快身亡。
而后,陈进查看四下无人,来到门旁,为不留下指纹,用衣服包住手指按下门铃,引姚素月出门。姚素月来到院中,看到门外倒地的李启明,没时间多想就跑过去开门,陈进趁机再次按下遥控器上喷瓶另一个方向的按钮,将姚素月毒杀。
第三次犯罪对陈进是极大的考验。因为范长根一家住在红庭苑这安防严密的官员小区,并且范长根身为派出所长,本身警觉就比前两次犯罪中的人好,并且他知道案情,可能会提高警惕,设置机关装置的犯罪成功率不高。
陈进购买了望远镜,来到小区后的山上,连续几天的观察,确认了范长根家的准确住址,并且看到送奶工和送报工可以进入小区而不用登记,更意外看到范长根家订了牛奶。
于是陈进伪装成送奶工进入小区踩点,经过分析,认为更换牛奶箱,在牛奶中加入三氧化二砷的计划可行,便依照计划,在真正送奶工刚离开小区不久,他进入小区更换了范长根家的牛奶箱。当天范长根及妻子因喝下的牛奶中三氧化二砷含量过高,抢救无效死亡。
最后一次犯罪,也就是昨天,陈进一早出门看到了街上的警察,他怀疑自己身份暴露,经过告示栏时,看到了自己的通缉令。他火速回到家中,烧毁了带有自己DNA的物件,并且快速拖了一遍地,尽可能减少屋内残留的毛发等携带自己DNA的东西。他计划之一是毁灭DNA后,在外潜逃杀害一名身材相仿的中年男子,随后点燃毁尸,伪造成畏罪潜逃,惧怕抓捕,最后自服毒药并自焚的假象,让警方尽早结案,不再通缉自己。他的计划之二是继续完成他的犯罪计划,杀死计划中的最后一人,张宏波。
所以他在清理完房间的DNA后,带上了杀害张宏波的犯罪工具,穿上增高鞋,戴上假发、眼镜、胡子,经过化妆后出门。
来到街上后,他发现没有人注意自己,甚至经过警察身旁,都未被发现。他逐渐放下心来,想着实行计划中的最后一人。
他来到张宏波的公司,伪装成法院人员进入等待。
张宏波来到会议室后,陈进关上门,突然掏出一把仿真枪,说自己就是警方要找的人,叫张宏波不要动。张宏波知道此人已经连续三次作案,并且看到他手中的仿真枪,以为是真枪,极其害怕,丝毫不敢动。陈进把他控制在沙发上,举枪威胁绕到其身后,迅速掏出装有高纯度尼古丁的针筒,扎进张宏波的脖子。张宏波虽然奋力反抗,甚至把陈进推倒,把陈进的衣服都撕破了,但陈进拼了全力和张宏波搏斗,没过几十秒,张宏波体内的尼古丁作用到大脑,很快不省人事,自始至终未能冲出会议室。
所以直到陈进离开公司,还没人发现张宏波已死。
陈进离开公司后,想到自己的计划已经全部完成,而自己的寿命也已不多,没必要杀害一个无辜者换取自己半年的自由。于是他心甘情愿地来到便衣警察的车前,投降。
案件似乎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但王格东始终觉得其中存在一些疑点,他反复斟酌整起案子,疑点虽有,但总能被陈进的回答解释得通。
他心里最耿耿于怀的一点是陈进到底有没有同伙,但陈进的回答里找不出任何矛盾的地方,即便刑讯逼供,如果真没同伙呢,结果还不是审不出?
8
下午,陈法医带来了初步勘查报告:“老大,铁桶里找到了两小截燃烧后剩下的头发,已经送到省里去测DNA了,最迟后天有结果。另外,按你吩咐,他房间角落也收集到了少量毛发,一同去做DNA,看看是否有同伙。”
王格东点下头:“好的,要尽快。”
王格东相信,只要测出来的结果不是陈进本人,那么他的同伙再也藏不住了。
陈法医从包里拿出一个病历模样的东西,交给王格东。
“这是……?”王格东翻开看了眼,全是手写的英文字母,他看不懂。
“这是从陈进家里搜出的另一份心理辅导记录。”
“写着什么?”
陈法医停顿一下,道:“上面说陈进有同性恋倾向,需要心理治疗。”
王格东大吃了一惊:“你说他是同性恋?”
陈法医摇摇头:“不是准确的同性恋,是同性恋倾向。同性恋分两种,一种是天然的生理上的,一种是后天的心理的。上面说他心理有同性恋倾向,建议他进行心理健康治疗,可以矫正。”
王格东不解地问:“他是同性恋,又找医生想纠正自己的变态心理?”
陈法医道:“不一定是他自己找心理医生看病,我找专门人看过了,这是他们美国许多公司的福利,不定期为员工进行心理辅导。这不是专门的医院诊断结果,这是心理医生的谈话记录,上面写了这一点,愿不愿意接受治疗,矫正同性恋心理,是他的个人隐私,心理医生无权干涉。”
王格东想了下,心中不解,陈进不是说甘佳宁做过他的女朋友,他深爱甘佳宁,他怎么会是同性恋,难道他在说谎?嗯,这个问题需要再向他们的老同学求证。
陈法医继续道:“从他家中实验室里搜出了各项化学仪器和剩余的化学材料,验证了此前的判断,尼古丁、氢氰酸、三氧化二砷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提炼的,包括金属钠和纯净碳酸钙,都是他通过化学反应得到的。除了这些敏感材料,其他如稀硫酸等常规原始材料,他是通过正规渠道购买的,由于这些材料很普遍,他的购买量也不大,而且分批到外地不同点购买,甚至部分非液体材料是网购的,所以从未引起任何人警觉。”
王格东点点头:“他确实是个化工方面的人才,在美国化学公司做了多年,这些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惜了,用错了地方。”
这时,陈法医脸色沉下来,道:“我们连夜到现在测了他家里发现的物质,除了我们知道的以外,发现陈进还提炼氰化钾,材料瓶中找到少量粉末。此外,我们还找到了大约三十克的TNT。但是根据他自己写的购买清单记录和剩余材料的比对,他应该至少提炼了一百克的TNT,剩余部分找不到了。而且,我们还在地板角落发现了剩余雷管材料。”
王格东顿时大惊,他一听到TNT马上联想起了甘佳宁的疯狂举动,现在陈进这个更疯狂的家伙也制作TNT了,他想要干什么?
他的谋杀中从没用到TNT,而且这个烈性爆炸物不同于他的毒药杀人,TNT杀人需要制作成炸药,近距离炸药自己也得跟着死,甘佳宁就是牺牲了自己才把仇人炸死,而要制作遥控炸药,难度颇高,陈进的供述里从未提到他想和对方同归于尽啊!
这个消息来得非常突然,王格东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陈进确实有同伙,并且这部分TNT在那个同伙的手中,那么这名同伙拿着这部分TNT去做更疯狂的事,岂不是要捅破天了?
他不敢耽搁,忙打发陈法医离开,快步迈向审讯室,必须马上问出剩余TNT的下落,现在不管能否对陈进刑讯逼供了,不知道TNT的下落,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旁,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84
陈进刚被带到审讯室坐下,王格东一把冲过去,拎起他的衣襟,寒声质问:“说,你做了TNT干什么?”
陈进并不慌张:“本来想着如果远距离杀人存在难度,直接学甘佳宁引爆炸药,不过最后没用上。”
“之前你为什么没交代?”
陈进平静地看着王格东的眼睛,道:“你们没问,我也忘了说了。”
王格东气急败坏道:“从你家剩余材料推算你至少炼了一百克的TNT,现在你家里只找到三十克,剩下的呢?”
陈进有些意外地笑了笑:“没想到你们警方真的很能干,会从化学反应式里计算反应产物的质量。确实,本来该有一百克左右的,结果前面的实验发生意外,实验失败了,所以没有炼制成功。”
王格东把他的领子拎得高了些:“你他妈别跟我废话,你这样的人做化学实验还会失败?说,剩下的到底去哪了?是不是在你同伙手里?”
陈进依旧平静道:“我想我跟你们说了很多遍了,我实在没有任何同伙,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怀疑我有同伙。任何人做任何化学实验都有可能失败的,影响成功率的原因很多,原料的纯度、温度、环境控制、时间……”
“闭嘴!”此事事关重大,王格东根本不相信他做实验会失败了一大半,仅省下一小半,大声呵斥,“我再问你一遍,剩下的TNT到底去哪了?”
陈进道:“实验失败,连着材料一起倒掉了。”
“你小子活到头了!”王格东抛下这句话,立刻叫过林杰一起帮忙,狠声道,“你有脑瘤打不得是吧,把你手折断了再接回去没问题吧!”
他和林杰把陈进绑在凳子上,解开他的手铐,一人一只手向后扳了过去。
“啊!”陈进顿时痛得大叫。
“你说不说?”
陈进冷汗流了下来:“真的……真的是实验失败了?”
王格东已经没有耐心了:“你还不交代,我这就直接把你手扳断了!”他顿时加重了力气,陈进的手已经变形,甚至听到筋咯的一声。
陈进再也无法忍住疼痛,大叫:“我说,我说!”
王格东对林杰使了个脸色,两人放手,发现陈进的裤裆已经湿了一大片。
王格东满意地折身到他跟前:“现在招了吧?”
陈进痛苦地揉捏着臂肘关节,颤声道:“在……在检察院徐增那里。”
“徐增!”王格东眼睛一亮,“徐增是你同伙!”
陈进苦笑一下,惨然道:“徐增怎么会是我的同伙,他可是你们一帮的人啊,如果他知道我回到云县,或许就想到案子是我做的了,他早就第一时间举报立功了。”
王格东不解:“那你怎么说剩余TNT在徐增那里,你还想继续编?”
“是……是在他那里,我匿名寄给他一盒雪茄,是美国的进口雪茄,其中底下的一排雪茄里,烟草里面放了一段三硝基甲苯。”
王格东和林杰都睁大了眼镜,他怀疑过徐增是同伙,甚至到现在还有一定的怀疑,怎么可能想到陈进会想杀了徐增,这全然出乎他们的意料:“你……你想炸死徐增?”
陈进面无表情道:“是,我想炸死他,可是到现在我都没听到检察院的人出事了,看来他并没有抽到底下那排的雪茄。我记得他过去是抽烟的,难道现在戒烟了?或者快递包裹丢了。要不然,上好的进口雪茄,一盒价值两千多,他没有理由不抽的。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看来我的计划确实失败了。”
“听说你和他是发小,虽然你去了美国后联系不多,但你为什么想杀死他?”
陈进冷哼一声:“没错,我和他是发小,从前我没什么朋友,只有他一个朋友,我很重视我们的友情。可是他变了!我去美国后,一直在偷偷地关心着甘佳宁,听着同学们聊天中的只言片语来得到她的近况。我也知道徐增考进了你们县的检察院工作。后来,我听徐增告诉我,甘佳宁做了他的女朋友,但过了几个月,他再告诉我,他觉得甘佳宁并不会给他的前途带来什么,于是他决定分手。一个很单纯的恋爱,非要扯上前途这些物质的东西,你说他可恨吗?他变了,进了单位,总是想着仕途顺畅,拍马奉承,跻身出头。仅仅因为物质的考虑,他去选择和甘佳宁分手,这算什么!他怎么对得起甘佳宁!更何况,何建生死后,我打电话给他问情况,我请他帮忙安慰照顾甘佳宁,可他做到了吗?他没有!他为了自己的仕途,不想得罪人,不想牵涉进这起事关范家的事,他没有做到。结果呢,甘佳宁死了。范家一干人固然可恨,你说徐增可恨吗?可恨吗?哼哼。”陈进冷笑起来。
王格东抿了抿嘴,同时也对TNT下落松了口气,皱眉道:“这件事你也错怪徐增了,据我所知,徐增在事后曾几次跑到何家看望,也算尽他的力了。”
“哼哼,是吗?”陈进脸上依旧是不屑和仇恨。
王格东寻思下,道:“你家里还找出了氰化钾,你四次犯罪并未用到过,你炼出来做什么?”
陈进道:“本来我想在范长根家的牛奶里放氰化钾,但后来考虑到如果对方喝下氰化钾,会在一两分钟内迅速发作。如果范长根夫妇不是在同一时间喝的牛奶,看到一人发病,另一人当然不会再喝。顾及这一问题,所以我放弃了氰化钾,改用发作时间慢,但同样致命的三氧化二砷。”
王格东点点头,这个解释是完全符合情理的。
剩下还有疑问,但他需要回去整理一下思绪再行发问。现在先去处理徐增的那盒雪茄问题,虽然到现在没出事,万一今天他偏偏抽到了有TNT的雪茄,那就麻烦大了。
85
回到办公室,王格东立马打电话:“喂,徐科吗,我是王格东,你最近有没有收到一盒雪茄。”
“雪茄?”徐增犹豫一下,道,“有啊,怎么了?”
“雪茄现在在哪?”
“我一直扔在抽屉里。”
“好,那你先别动,我们马上过来。”
“怎么回事?”此时,王格东已经挂了电话。
十多分钟后,王格东带着陈法医一行人来到检察院,说明情况后,径直来到徐增的办公室。
“雪茄呢?”
“在,我这就拿出来,”徐增把雪茄摆到桌上,心中忐忑问,“王局,这……这雪茄有什么问题吗?”
“嗯,大有问题。”王格东抛下一句话,随即就小心翼翼地翻开雪茄盒,徐增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至今徐增尚不知道这盒陈进送的雪茄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你抽了一根?”王格东发现雪茄少了一支。
“嗯,是的。”
事实上,少的那支是徐增掰断一支想看下里面藏了什么。
王格东转过身再度试探徐增:“你这雪茄哪来的?”
“我收到个包裹,上面没写寄件人,里面打开就是这盒雪茄,我拿出来抽了一支,但雪茄的味道我不习惯,而且我已经戒烟,所以一直放抽屉里没动。”
王格东笑了笑,徐增的回答和陈进的供述没有任何出入,他想起第一回和徐增聊天,他拔烟时,徐增也说戒烟,加上最近对徐增的跟踪了解,以及电话和网络聊天记录的侦查,他对徐增彻底放心了。
随即,他让陈法医把下排的雪茄拿出一根,掰断后,里面果然掉出了一截白色的晶状体物质,此外,烟草中还藏了根雷管。陈法医仔细辨认,道:“老大,果然是TNT。这雷管是火雷管,遇火后马上能引爆TNT,与陈进家中发现的一样。”
“TNT?”徐增吓了一大跳,“这雪茄里怎么会藏有TNT?”
王格东道:“幸亏你没继续抽这盒雪茄,否则恐怕就已经出大事了。”
“王局,到底怎么回事?”徐增注意到了王格东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变化,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雪茄里有TNT,陈进又用什么办法摆脱了自己的嫌疑。
王格东又拿起底下的一支雪茄,掰断,依然掉出了TNT和雷管,嘱咐陈法医把东西带回去,称一下分量。随后转头向徐增解释:“你能猜出这盒雪茄是谁送你的吗?”
“是谁?”
“陈进。”
“是陈进!”徐增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
“没错,陈进已经被我们抓了,想必你也知道这事了。据他供述,他购买了一盒美国进口的高档雪茄,雪茄的底下一排,是他用雪茄纸包上TNT和一些烟草,重新做的。他的目的,就是让你在抽烟的时候,炸死你。”
徐增惶恐万分:“不……不会吧。”此刻,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陈进告诫他永远不要动收到的礼物,原来是怕他自己尝试抽一根偏偏出事。
王格东道:“事实就是这样,你自己也看到了,万幸的是你只抽了最上排的一支烟。”
“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你当初和甘佳宁谈恋爱,后来你选择了与甘佳宁分手。”
“可是……可是那也不至于使他会想杀了我啊,不可能,我想一定是弄错了,他和我小时候关系很好,不可能这样对我!”徐增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
“他还说,何建生出事后,他曾嘱咐你安慰甘佳宁。”
“嗯,有这事,这件事上回我也跟你讲到了。”
“可是最后甘佳宁还是选择走了极端,为此,他对你怀恨在心。”
徐增面露苦色:“可我确实去安慰过了,我……我也不会想到甘佳宁会这样,他怎么会……他怎么会对我有这么大误会!而且……而且陈进怎么会为了甘佳�
�来恨我,甚至要杀我?”
“你不知道甘佳宁曾是陈进的女朋友?”
“嗯……”徐增愣了一下,他很清楚,甘佳宁从来没做过陈进的女朋友,王格东这么问,显然是陈进的口供这么说的,但自己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稍一思索,他打定主意,说不知道总不会有事,因为不知道才是事实,如果说知道,而王格东再去问其他人都回忆没这回事,那自己岂不是会被王格东怀疑?忙道,“我从来没听说过,不太可能吧。”
王格东道:“或许用男女朋友来形容不太合适,嗯……准确说,有一段时间陈进和甘佳宁走得挺近,你知道吗?”
“我和他不是同个学校,我也从没听他说起过。”
“好吧,”看来至少徐增不知道陈进和甘佳宁的关系,只能再问问其他人了,王格东拍拍他的肩,道:“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会很难受,但事实就是事实,他就是这么做了。”
徐增长叹一口气,沉默半晌,道:“王局,我想知道陈进最后会怎么判。”
“等全部东西侦查清楚,剩下的工作就不归我们公安管了,你在检察院多年,很清楚这次案子的定性,除了死刑,不可能有其他。”
徐增咬着嘴唇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恳求道:“王局,我能看一下陈进吗?”
“怎么,你还想看他?”
“毕竟几十年的朋友了,我不想他对我有误会。”
王格东摇摇头:“不行,这是报备公安部的重案,我也没权力让你看他。”
徐增默默转回头,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一次他不是在王格东面前演戏,而是他真心替陈进难过。
86
回到县局,林杰带来了最新的侦查消息,陈进随身携带两张身份证,一张是他本人真实证件,一张为仿真度很高的名为“陈前”的假身份证,并且还打印了一张叫“陈前”的户口薄,假证的名字、号码、照片都是真的。
他拿着“陈前”的身份证和户口簿,办理了购买二手奔驰车和那套二手房的手续,所以他们查车管所,查房产局,没有找到陈进名下的房、车登记信息。
只不过,警方永远查不到陈进还有第三张假证,因为那张已被他自己销毁了。
结合陈进的口供,得知他在整起谋杀案前,进行了详细的筹划布置。他并不是一次犯罪后再构思下一次的犯罪计划,而是在第一次犯罪之前,就进行了通盘考虑。
虽然一开始他没办法具体构思出每次犯罪用什么方法实现,但他罗列出各种的犯罪可能,并且记下可能用到的作案工具。此后,他多次来到H市、宁波等其他城市,购置了电瓶车、化学材料、玩具仿真枪、医用麻醉枪、手机卡,以及根据电线杆上的广告,订制了各种假证。那张法院工作人员的证件只是他众多假证中的一张,此外他还有各种机关单位、企业单位的假证件,不过这些最后没有派上用处。
唯独牛奶箱是在他作案前订制的,也正因为此点才暴露出凶手的身份。
王格东悉心整理着这几天下来的所有侦查成果,用笔一一记在本子上,案子到现在基本已经很清晰了,但他心里还有几个疑点需要确认。
第一,还是那个老问题,陈进到底有没有同伙。尽管陈进自己的口供与他们掌握的勘查证据不存在任何矛盾,但王格东始终对此将信将疑。没有同伙,一个人就能干出这闻所未闻的大案,实在不可思议。但前期判断凶手有同伙的证据都被陈进解释通了,并且通过其他人的了解,陈进此人性格内向,出国前本就没什么朋友,他十年没回国,突然回来犯罪,去哪找同伙?唯一可能的徐增也被排除了。
第二,其实还是第一个问题悬而未决带来的。陈进和甘佳宁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确实如他所说,甘佳宁在与刘志勇分手后,短时间内做过他的所谓的,更多是一厢情愿的“女朋友”,他对此刻骨铭心,所以回来复仇,那么他一个人犯罪就能成立了。
但如果并不是同他所说,甘佳宁做过他的“女朋友”,那么陈进所谓的犯罪动机就不成立,那么他也势必有个同伙了。
所以只要搞清楚第二个问题,就能解决第一个问题,陈进到底有没有同伙。
王格东沉思了一会儿,叫来林杰,让他打电话给刘志勇询问当年情况,自己在一旁听着。
拨通电话后,林杰先告诉了刘志勇他们案子破了,凶手是你们的老同学陈进,人也已被抓了。
电话那头,刘志勇表现得非常意外,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当初看起来瘦小猥琐的一个内向同学,最不起眼的一个,甚至不提起都想不出他名字的人,会做下这场大案。尽管上一回王格东打他电话询问陈进这个人时,他也在猜想难道陈进会是凶手,但当警方明确无误地告诉他这个消息,还是把他震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林杰催促问:“刘总,现在还有个事需要你这边回忆回忆。当初你和甘佳宁分手后,她的情绪怎么样?”
“分手是她提出的。”
“我们知道,这点你已经说过了,那么她此后的情绪呢?”
“唔……不太好,有些低落,或许她也并不想分手,只是觉得性格不合,分手了人总会要有个适应期吧。”
“那么这段期间,陈进是不是和她走得很近,甚至做了她的男朋友?”
“做了她男朋友?”刘志勇显然又吃了一惊,随后果然否认,“不可能吧,甘佳宁怎么可能会喜欢陈进!”他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他记忆中的陈进形象已经很模糊,但仍记得很清楚,他是个外形丑陋的人,甘佳宁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王格东在旁悄声提醒一句:“听陈进口供的意思,我认为他们这种也不算男女朋友关系,顶多走得近了些,你问问他,这期间陈进和甘佳宁有没有什么往来。”
林杰继续问:“甘佳宁与你分手后的这段时期和陈进有什么往来情况吗?”
刘志勇回忆片刻,回答道:“记不太清楚,就算有往来也不会太密切的吧。”
“你再仔细回忆回忆。”
刘志勇又回忆了一阵:“我实在想不起来陈进和她有什么往来的地方了。”他停顿一会儿,突然道,“对了,有件事我倒想起来了,有一回上课,我看见甘佳宁给了陈进一封信,后来我问甘佳宁怎么回事,她没有告诉我,那时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你有没有找过陈进问?”
“找了,他不肯说,我也不好意思强问。他这人很内向,平时他不跟其他人说话,我们也很少主动跟他说话。”
“就是说,信的内容你不知道?”
“嗯,是的,如果说有什么往来的话,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一件事了,希望能帮到你们。”
“好的,谢谢了。现在还是我们的侦查阶段,陈进被我们抓了的消息还望你保密。”
“一定一定。”
挂下电话,王格东若有所思,看来关于陈进口供中,他和甘佳宁曾有一段秘密交往的事应该是可信的。
此后又打了几个同学的电话,那些人的惊讶程度和答复基本与刘志勇一样,甚至有个人还见过陈进给甘佳宁一封信。
如此看来,陈进和甘佳宁的关系是真实的了,那么他确实没有同伙也是真实的。不过,还需要最后再验证一次。
87
两天后,王格东接到陈法医的报告,省厅物证鉴定中心对于铁桶内残存毛发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上面留下的毛发确实是陈进的,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DNA。并且陈进的卧室角落也找寻到几根毛发,鉴定后也是陈进的。
这让王格东更进一步相信了陈进没有共犯。
此后,王格东又找了陈进问话,询问他在第一次绑架案中,是如何知道手机怎么打才不会被警方追踪到位置,他的答复是网上看到的,他回国前就带了一个手机信号发散装置,这从他家搜出的这台装置上得到了验证。
又问了他同性恋怎么回事,陈进一开始不愿意交代,此后断断续续说了或许由于对甘佳宁爱得太深,他对其他女人压根儿没有兴趣,所以心理变得有一点畸形,但他也一直在克制着,仅偶尔试过几次那种事。
王格东又拿出家中搜查到的变声器,让陈进重复当时的话,经过和当时录音的声线比对,确认电话那头说话的家伙就是陈进。
此外,王格东拿出李刚案子的监控,让陈进自己指出哪个骑电瓶车的是他,陈进很快就指出来了,通过比对,那辆电瓶车确实是小区搜出来的陈进的犯罪用车,也是杀害范长根时送牛奶的那辆电瓶车。
唯独一点,电瓶车上的人始终是低着头行驶的,没有一个监控能拍到面部特征,而骑车人的身形与杀害范长根当天的送奶工很相似,看上去比陈进的实际身材要瘦一圈。可是陈进坚称就是他本人,只是当时衣着的缘故。
对此,警方也实在找不出理由和证据否认。
王格东甚至用了测谎仪,来重新对陈进录口供,他大部分供述时,测谎仪的显示都是正常的,期间偶有波动的时候,但仪器毕竟是仪器,即便说的全是实话,如果说话当时人心中紧张,测谎仪也会显示错误结果。相反,如果在说谎,说得理直气壮,连自己都深信自己的谎言,测谎仪的结果也会认定你没有撒谎。
种种勘查结果和陈进的口供,都支持他是独自犯罪的事实。
包括王格东在内,所有人都接受了陈进没有同伙的事实。
十多天过去,这起惊天大案的调查基本也告一段落。
陈进自己很配合,加上警方对此案投入的大量人力物力,侦办效率极高。
关于陈进的犯罪动机、犯罪经过等,已经一清二楚,各项物证勘查工作都已结束。当然了,对于陈进的抓捕过程,除了县局的自己人知道陈进是自首的,其他各级领导都以为陈进是在继续潜逃过程中,被眼尖的便衣发现,在逃亡山上的时候被抓个正着。
案宗叠起来已经有半尺高,就等着上级公检法领导的意见,准备把案子从公安移交给检察院了。
这天,朱国山找到王格东:“明天我就打道回府了。”
“这么快?”
“是啊,案子都办完了,该回去了,这不再过半个月就过年了嘛,我部门里还有许多事等着处理呢。”
王格东点点头:“也行,那我过年再到您那儿拜年。”
朱国山笑起来:“好!”
“对了,陈进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关在我们县局吧?”
“嗯,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我跟省里的领导说了情况,包括陈进恐怕只有半年好活了。领导对这事也很急,谁都不想他在审判前死在狱里,到时万一传到外边,这种非正常死亡,又是这么大案子的嫌疑人,到时就说不清楚了。省政法委领导的意见是过完年马上开审。”
“年后就审?”
“对,速战速决,马上审,马上判死刑,最快速度把这整件事淡化下去,翻过这一页,否则夜长梦多,尤其这案子的起因太敏感,真要传出去影响极差。幸好你们这儿是小县城,你们这几次办案对外保密工作也还不错,老百姓虽然知道范长根那几户人家死了,但也不清楚是被谁杀的,更不知道是被甘佳宁的老同学复仇杀害的。省里会跟最高法汇报情况,说明陈进的特殊身体原因,到时审判一下来,省里马上报到最高法,最快时间内完成死刑复核,立即处决。”
王格东点点头,这是意料中的事,随后问:“那其他单位什么时候来接手陈进?”
“这个嘛,还没定,上头初步计划是陈进案子还是由你们县检察院起诉,县法院判,当然了,肯定是不公开审理。”
“这么大的案子我们县自己处理?”
“不是你们县自己处理,是在你们县办,具体怎么起诉,怎么判,到时上头会有指导意见。因为考虑到这案子从头到尾,方方面面的影响都极其恶劣,放到市里反而容易引起别人关注,所以这案子放在你们县审,找个节假日,偷偷审判完处决了就完事。等我回到H市,过一两天就给你准确电话。”
王格东叹口气:“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朱国山笑道:“案子办完了,你也该放松些,虽然最后张宏波还是被杀了,但省里领导对你这次办案还是赞赏有加的,尤其你的前期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媒体都没报过这案子。我相信你明年调岗位的事八成没问题,我再回去给你走动走动。对了,省里这次会批十万元的破案奖励,你们市里据说有五十万,你们县里想必也会不少,这回你和你的弟兄们也能过个好年了。”
王格东笑了笑:“大家几个月来确实比较辛苦,幸好案子过年前就破了,不然这年都不好过。”
朱国山拍了拍他的肩。
88
“什么,陈进就放在市里审,而且由我们院负责起诉?”徐增对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问。
他是县检察院检察长,也是徐增的准岳父。检察长点点头:“是啊,早上省里刚下了指示。”
“这案子是我负责吗?”
检察长没有正面回答,看了几眼徐增,站起身,走过去给徐增倒了杯水,让他坐下,慢吞吞道:“我听公安局王局长说,你和陈进是发小?”
“没错,我们从小一起读书,我和他那会儿很要好,我父母和他父母也是相识的朋友。”
院长若有所思,片刻后,道:“本来这么大的案子是该你来做,但我考虑到你的关系,所以还是换个人。”
“这……怎么能这样?”徐增表示不满。
“他不是差点都杀了你吗?怎么,你还顾虑你们的友情?”讲起这件事,院长心有余悸,他想象着如果徐增不是因为这几年谈恋爱戒烟了,继续抽光那盒雪茄,现在面前这个准女婿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这是他对我的误会,我不怪他。”
院长皱皱眉:“我不管是不是他对你的误会,总之,这件事让我现在想起都替你后怕。这次开庭时间放在年后第一个星期六,为了尽可能减少影响,这次审判也不会对外张贴告示,非公开审理,并且省里市里县里的很多领导要来旁听。一方面,他们要是知道公诉人是凶手的发小,对你以后的影响不太好。另一方面,我考虑到你和他的关系,怕你起诉时,措辞不够强烈。”
“什么算措辞不够强烈!陈进会怎么判?”
“这还用问,当然是死刑立即执行了。”
徐增急道:“可是他得了脑瘤,本身就没几个月的命了,何必这样!”
院长长时间看着他,轻叹一口气:“这不是我们这级别能决定的,上面早说了马上处决。”
“他要是上诉呢,能拖延几个月吗?”
院长摇摇头:“不可能的,不会给他上诉的机会,他如果敢上诉,回头到看守所里就有得受了,这点审判前相关人会跟他阐明的,他也一定会权衡轻重。这事情是省里领导定的,媒体就算知道他的内情,这件事没一家媒体敢报。你也要考虑一下,其实我觉得死刑对他反而是好事,拖下去他的病情发作,要知道癌症晚期是极其痛苦的,看守所哪会给钱让他看病?谁也不想他死在监狱里,但谁也不想他继续活下去。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的律师呢?”
“市里会指定一个给他的。”
“指定的律师哪会帮他辩护?”
院长咳嗽一声,盯着他看,过半晌,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是没法变更的,我劝你就不用多想了。”
“他有脑瘤,应该给他做精神鉴定,他不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镇长儿子当初我们不就这么搞的吗?”
院长无奈摇摇头:“你呀,换成平时就不会这么想了,这又不是小案子,你想保他不判死刑,安稳度过剩下几个月?不可能,我也没这本事,算了,你还是休息几天,别想着这事吧。如果你还想做点什么,我只能帮你安排跟他见一面,除此之外,你想再多也是无用。”
徐增彻底闭上了嘴,默默无言,悄声走出了办公室,拿起昔年的照片,忍不住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为了保全自己,陈进设计了雪茄盒这出把戏,自己之前却还一直怀疑他的动机,甚至疑心他要陷害自己。陈进做这一切虽然疯狂,但他从头到尾,心里都还记着自己这个朋友,从来没有想过要害自己。
而他自身,却要为所犯下的罪行,在生命自然终结之前,被人为终结了。
这个年大家都过得很好,唯独过得不好的是徐增。
徐增今年没回老家,在大年三十晚上去看守所看陈进,但陈进为了表现出记恨徐增的样子,选择不见,这让徐增既理解又感动。
后来,他从看守所的人口中得知,有多位领导交代过,一定要注意观察陈进的病情,一旦出现紧急情况马上处理,决不能让他现在出事。他被关在单独的一间牢里,作息时间随意,满足他的各项合理要求,吃的药一旦用完,马上继续配上。
王局长也曾几次看过陈进,跟看守所的打了招呼,好好照顾他。
陈进自己倒没表现出任何悲伤的样子,每天看看书,睡觉,仿佛没当这里是看守所。每当工作人员送来饭菜,他还会礼貌客气地对人说谢谢,朝人微笑,表现坦然。
当然,看守所的还告诉徐增一件事,陈进前段时间上厕所总会发出痛苦的呻吟,估计是癌症病痛。但医护人员去照顾他,他总说没事,仅吃了点止痛药了事。
徐增叹口气,看来陈进做完了他想做的一切,自知几个月后就算不处决,也走到尽头了,或许早日处决也是件好事。
好吧,这样也好,老友,既然你的目的达到了,祝你也新年快乐吧。徐增心中默默念叨了一句。
可是他不知道,陈进的目的还没达到,他还有一件他自认为最有意义的事没有完成。
当他从指派的律师口中得知,年后第一个星期六就是审判的日子,他打心底里开心。
很快,就有个美好的结束。
89
年后的第一个周六,由于涉及敏感隐私,市人民法院不公开审理了这起案子。没人会想到法院周末还会加班,所以这次审理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到位。
虽然是不公开审理,但今天旁听席的规格很高,有省政法委、公检法系统的领导,还有市级县级的各有关单位领导,部分政府官员,以及范家的几个官员亲属,徐增也坐在旁听席上,连人大代表都没被邀请来参加旁听,目的就是尽可能减少这案子的后续影响力。
负责审理的法官和公诉的检察院人员都是上级指派的县里的人,所有的剧本早已根据上级指示,反复修改整理,确保所有的剧情朝他们构思的那般发展。
但陈进这个一直在演戏的戏霸,能否别出心裁呢?
此刻,没人会想到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陈进一人犯下四起重案,杀七人,犯罪规模庞大,卷宗厚厚一叠,负责起诉的检察院人员花了整整一个上午还没念完。
徐增没心思吃午饭,他知道,今天以后,陈进很快就会走到生命的尽头。不过被告席上的陈进,情绪却很稳定,一直默默听着公诉人的话,时而脸上露出一个难以名状的表情。
到了中午,中途休庭,下午继续开审。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起诉书中的内容,各项证据展示工作才算一一完成。
法官询问陈进的代理律师对公诉人的质证环节有什么疑义,那个指派的律师表示完全认同。
法官又问律师有什么需要反驳的,律师表示请求法官和陪审席按照法律法规,进行宣判。
就在这时,坐在被告席上从头到尾合起来也没说过几句话的陈进开口了:“审判长以及旁听席的各位领导,你们好。”他脸上浮现出了红光满面的笑容,声音清朗,饱含着精神,根本不像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
所有人对他的突然开口都愣了一下,尤其看到他的表情,仿佛他不是被告,而是一位资深自信的辩护大律师。
法院马上反应过来,道:“被告,你要进行发言吗?”
陈进笑了一下:“前几天我看了几本法律的书,现在这个环节,应该可以让我发言了吧?对,我应该说,审判长,被告请求发言。”
所有人都对他的异常举动感到奇怪,徐增睁亮了眼睛,法官有些不知所措,按法律,被告的这个请求是该被核准的,可他又打算说什么?
法官的目光看向了旁听席上坐着的省政法委领导。
领导也是心中起疑,不清楚陈进到底会说出什么话来,但又想到这是不公开审理,即便他喊几句不合时宜的话也不会传出去,如果他想为自己辩驳,现在证据确凿,谅他也没法驳,便朝法官点点头。
法官说了句:“被告可以答辩。”
陈进摇摇头:“不,我不是答辩,我不想否认什么,这四起命案是我犯下的,按照法律,我该被判死刑,这点我没有异议。我只不过想纠正公诉人起诉书中的几个错误。”
他顿了顿,突然微笑地看向了旁听席上的领导和众人:“这四起命案,事实上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我有个同伙,你们却没抓到。”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所有人全部悚然动容,王格东更是浑身一震,怎么……怎么还是同伙的问题!
没有人阻止他说下去,所有人都想知道他到底会说什么。法官也被震住了。
陈进继续道:“专案组抓捕我归案后,曾经一度怀疑我有个同伙,不过最后在我的口供和其他证据面前,被我骗了,相信我是个人犯罪,没有同伙。事实上,我现在可以说出来,我有个同伙。”
几个领导的目光投向了王格东,王格东表情极度尴尬。
这时,陈进却似乎在为王格东说话:“不过这个也不能怪专案组的朋友,我觉得他们还是挺专业的,只能怪我对同伴保护得太好了。”
“公诉人的材料中,似乎少了一项,我有份心理诊疗记录,上面记载了我有同性恋倾向,也许是检方觉得这个与案情无关,所以没有提交吧?”
旁听席上一些领导开始窃窃私语,更多人看着王格东,王格东的表情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确有这回事。
“其实我不仅仅有同性恋倾向,我承认我是个标准的同性恋。你们想啊,一个同性恋怎么会爱上甘佳宁,并且为了她去犯罪呢?”
此话一出,像个炸弹投进了湖里,顿时炸开了。
被告的犯罪动机在顷刻间,被这一句话改写了!
“或许是我年少时候由于外貌丑陋,内心自卑,不敢与女生接触,至少从我自己发现有这个倾向的时候,已经读大学了。你们不妨去调查我的同学,问问我大学期间有和女同学接触吗?没有。你们还可以调查我美国的工作环境,问问这些年来我交过女朋友吗?没有。为什么?大学期间或许是因为容貌,可是毕业后,我有一份在美国也值得人欣羡的工作,为什么我没谈恋爱。因为我没办法接受女性!”
“所以,我告诉专案组甘佳宁曾经做过我短暂的女朋友,是谎话。我自己编造这个谎话时都觉得恶心,因为我实在很难想象和女人在一起的感觉,那样会使我呕吐。如果你们还不信,可以脱下我的裤子,看看我的gang门括约肌是否有些松弛。”
“再来说说犯罪经过吧,每一次犯罪,全程负责计划的是我,做准备工作的也是我,但最后杀人的一半是我,一半是我的朋友。”
“第一次杀江小兵时,确实是我亲手做的,因为我那位朋友坐在车里,没有机会下手。公诉人的材料中,说我跟踪江小兵进入池乐路,伺机用麻醉枪将尼古丁注射进他的脖子,随后扶上身旁的居民楼,通过楼梯的窗户抛尸在屋子背后,回头再开车到屋后运走了尸体。我也带专案组指认了现场,公诉人刚才也提供了照片。事实情况呢,根本不是这样。真实情况就是我杀完人后,把江小兵尸体藏在一旁角落,用东西覆盖住,此后我那位朋友开车进来,运走了。试想,对于犯罪的整个过程,我能考虑得那么周全,当时就想到从楼道扔到房子背后吗?万一那片绿地上有人怎么办?我岂不是会冒更大的风险?最安全的做法,我不会在池乐路这条两端都有监控的地方杀死江小兵。还有种办法,我购买三辆车,每天分别停靠在江小兵回家的三条可能路线上,由于三辆车每天交换着停,所以根本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而我在杀害江小兵后,第二天甚至第三天再把他尸体运走,你们怎么排查车辆呢?这方法可比把他尸体扔到房屋背后安全得多了。大家应该相信三辆车对我构成不了经济负担吧。”
旁听席窃窃私语,确实,按照警方的侦办过程,如果陈进用了这个方法,并且挑选第二天晚些时候再运出去,那简直就滴水不漏,警方根本找不出半点线索了。可是公诉人的起诉书中,陈进用的是明显更笨、风险更高的办法。
“杀姚素月和李启明时,后来的那个骑电瓶车进入的家伙,你们觉得他的体型和我的一样吗?专案组当时也起了怀疑,但我坚称这就是我,说或许是天黑光线暗外加骑车、衣服穿着的缘故,于是你们就相信了。”
“杀范长根夫妇的时候,前面几次踩点的家伙,相信不用说,你们也看得出是我。最后那天早上呢,这身形是不是和前次的人很像?没错,那还是我朋友,不是我。”
“如果你们不信,还可以调查一件事。如果我记得没错,杀范长根夫妻是1月日的事,刚好那几天我因家中化学实验有毒物质泄露,并未住在家中,而是住在了赫江大酒店,房间号码是806,我记得很清楚,我房间旁边不远处,走廊里有个监控,监控一定拍到我在1月1日晚上进入房间,第二天也就是案发当天,我出房间的时间,绝对是在犯罪完成后了。如果你们查证一遍,就会发现我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所以我也根本不可能是骑电瓶车的人。”
砰一声,王格东的心被一拳重重击碎了,陈进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他们警方也根本不可能会想到有这么一出。
如果一旦查证了酒店监控确实如他所说,犯罪发生的时间他没出过房间,那么电瓶车的家伙毫无疑问是他同伙了!
陈进骗了我,也骗了整个警队,他现在重新说出来,是想让整个专案组出丑吗?
王格东紧紧咬住牙关,浑身都因激动而忍不住颤抖起来。
陈进继续道:“警方在抓到我后,搜查我家时,找到了一个铁桶,里面有烧过的牙刷、毛巾等私人物品,这点刚才公诉人已经提到,并有相关的照片为证。专案组从桶里找到了遗留的毛发,拿去做了DNA鉴定,幸好,结果是我自己的,大概我朋友遗留的毛发都被烧彻底了,同时也被我用稀硫酸腐蚀一遍,相信即便有皮屑等物质遗留,警方也查不出他了。而我朋友仅在我家住了几天,仅是睡个觉而已,我相信地板上找不到他的毛发物质。”
他笑了笑:“你们认为我真有这么冷血,想找一个年纪身材相仿的人杀害,伪造成畏罪自杀。即便我想这么做,我也很清楚,这项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房子里的地上多少还能找出我的毛发组织,甚至我的许多衣服上也有,包括鞋子上的汗液据说也能测出DNA。我伪造得了吗?”
现场的人细细分析他的话,都深有同感。这么重大一起案子的凶手如果畏罪自杀了,一定要做DNA鉴定。而他家中地板尽管清洁过了,但不可能所有毛发纤维组织全部清理干净。这么设计根本是无用功。
“不过好在我那位朋友仅在我家中住过几天,所用的东西都被我清理了,你们再也查不出来了。”
王格东把头整个埋进了手里,他再也不想听下去了,每当听到陈进新的一句供述,他就仿佛被打了一百个巴掌,他很羞愧,也很愤怒,怒火无处更是可发。
“还有我设计想杀死徐增那一回。”
徐增睁大眼睛听下去。
“如果我真想杀死徐增,为什么装有TNT的雪茄放在下排,我听专案组说他只抽过一支,因为口味不符合,没有抽下去。如果我整盒雪茄都是TNT,他即便想先抽一支尝尝口感,岂不是直接就没命了,我何必上排都是真雪茄,下排才是装有TNT的雪茄呢?”
又是一记耳光抽打在王格东的脸上,这个问题他怎么没想到?如果陈进真要杀徐增,为什么要把雪茄放在第二排?
“说到这里,诸位一定很想知道我的那位同伙是谁,很遗憾,这是个秘密,我不可能告诉大家。因为那个人才是我最爱的人,可惜他不是个完全的同性恋,他是因为爱着甘佳宁,得不到才会选择同男ing交往。我知道,他心里永远最爱的,还是甘佳宁。可是,他却是我最爱的人。他为了甘佳宁要犯罪,我便帮助他,义无反顾、全心全意地帮助他,这是爱情,恐怕是诸位难以体会的爱情。”
所有人都忍不住产生一种呕吐感,同性间义无反顾的爱,为了这份畸形的爱而选择杀人!
“事实上我很嫉妒甘佳宁,甘佳宁才是得到了他全部的爱。如果说我为了甘佳宁犯罪杀人,哈哈,大错特错,甘佳宁死了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我又怎么会替这个恶心的女人去复仇呢?我知道,他心里真正爱的只有甘佳宁,我不过是他一时的寄托,一时的伴侣,一时的合作伙伴,可是我克制不了爱他,为了他,帮助他,实现他想做的事,我可以牺牲自己。尤其当我得知我得了脑癌,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也许我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就是帮助他替甘佳宁复仇了。”
又是一阵恶心的反胃,异性间的爱为对方牺牲,世人都能理解。可现在是同性间畸形的爱,为了这种爱而去牺牲自己,成全另一人,这实在难以接受。
“我压根儿不想伤害徐增的,尽管我和他十年没怎么联系了,可他毕竟是我的发小,是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可是我朋友因迁怒徐增早年离弃甘佳宁,在何建生事情发生后,又未能阻止后面甘佳宁的悲剧,所以怀恨在心。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我只能制作了这盒雪茄。但我心里并不想让徐增出事,所以把有TNT的雪�
��放在第二排,徐增到底会怎么样,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其实从我选择帮他复仇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想过能安然离世。一开始我在监控中刻意露面,一方面的原因是用穿内增高鞋的身高来误导警方。另一方面,我已经考虑到,接下去这么多次的犯罪,总有被监控拍到的时候。只有我的特征越明显,才会显得他的特征越不明显,警方才越查不到他。为了保护他,只有牺牲我自己。你们贴出通缉令后,我压根儿没想逃,所以我才在当天早上,冒了最大的危险直接跑到张宏波的公司动手。如果我真想逃,化妆打扮一番,即使是个小小县城,你们要抓住我,还是要费不少工夫的。”
这点经办的人都不否认,抓捕过程从来都是办案最麻烦的一个环节。当时即便陈进经过警察时,也没被认出来。如果不是由于他自己摘下伪装,真正抓到他也不会这么容易。
“我相信我做了这么多,即便在我死后,我朋友一辈子的心里都会有我。”
“至于为什么要杀这七个人嘛。张宏波和范长根一家就不用多说了,没有这两位,就不会出何建生的事,甘佳宁也不会死。而江平和李刚的家属,因为在甘佳宁事后,多次上门找何家麻烦,甚至连甘佳宁的幼子都不放过,我朋友可气坏了,他甚至对他们家属比对范张两人的仇恨更大。所以先选择了这两户下手。我朋友脾气比我坏多了,虽然我进去了,可我那位朋友依然还在外面,哼哼,上门找过何家麻烦的小心了,哈哈。”
他突然放声,笑声冰冷恐怖,透露着赤裸裸的威胁恐吓,随后,他伸出手指,探进了嘴巴里,用力一按,拿出手指,笑着看着所有人:“专案组不是在我家中找出了氰化钾吗?我口供说是本打算杀害范长根夫妇用的,后来考虑到氰化钾作用效果太快,选择了三氧化二砷,其实,我也在说谎。真正的用途,你们很快就知道。”他用力一咬牙。
那一刻,全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注目着陈进的异常举动。
徐增的心在那一刹那突然崩塌,他想起了那次在快餐厅见到陈进时,陈进没有吃饭,说自己刚拔了牙。原来……原来……一刹那,他心中透亮,瞬时明白了陈进拔牙的原因,因为他在假牙里放置了剧毒物氰化钾,为的是最后时刻自我了断!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进曾经告诉他,他不惧怕警方的刑讯逼供,警方不敢也不会对他用刑,他声称自己有双重保险。一重保险是他是脑癌中后期,警方不敢对他用刑。另一面,他顾虑到万一警方如果依旧对他用刑,他吃不住折磨,还能用嘴里的毒药自我了断!
好一个双重保险!
90
从陈进咬破氰化钾到昏迷,随后抽搐死亡,整个过程仅持续了几分钟。
现场一片混乱,法警拉扯倒地的陈进,试图抢救,结果当然徒劳无功。就算专业医生在旁边,服下高剂量氰化钾,同样也救不活。陈进在死前对这一点完全心知肚明。
他在最后抽搐前,脸上是挂着笑容的,因为他的所有计划在这一刻全部达成了。
他让所有的人都相信了他有犯罪同伙这一点。
如果他没同伙,他是个同性恋,怎么会替甘佳宁复仇?要知道,大学同学全部说陈进几乎没和女生接触过,也没印象他和甘佳宁有关系。
如果他没同伙,杀害江小兵何必选择更有风险的方法移尸?
如果他没同伙,杀害李、范两家时,那个骑电瓶车的身影为何偏瘦许多?
如果他没同伙,如何能做到1月日杀害范家时,他自己却一直住在赫江大酒店客房内,并且有酒店的监控作证?
如果他没同伙,何必要销毁牙刷、毛巾等带DNA的东西,却根本没办法把家中地上的毛发全部弄干净?
如果他没同伙,他真心要害徐增,为什么不是整盒雪茄都装了TNT?
在这之后,公安一定会重新调查他的同伙,到时会查赫江大酒店的记录,通过8楼走廊的监控,可以清晰地看到陈进在1月1日晚上进入房间,直到1月日早上9点才离开房间。在此期间,他寸步未离开过806房。
可是当公安再想调查他的同伙到底是谁时,会发现寸步难行,因为没有他同伙的任何线索,陈进已死,再也找不到人录口供了。即便查陈进的同性关系,会发现更是一无所获。
因为陈进,压根儿就没有同伙。
徐增掩上脸为陈进叹息,他也不清楚陈进的同伙会是谁。但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陈进第一次回国见面交谈时的对话。
那时,陈进告诉他,甘佳宁“至少还有两个心愿。第一,她不愿自己儿子以后过上天天提心吊胆,受人欺凌的日子。她不想儿子这辈子就此毁了。第二,始作俑者还没死,炸死的三个,我打听了下,都是小卒子。”
是的,陈进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甘佳宁的这两个遗愿!
第二个心愿,陈进已经杀了范长根夫妇和张宏波,甘佳宁的直接仇人全部已经死了。
可是对甘佳宁的第一个心愿呢?保护她的孩子。
陈进曾想过无数的办法来保护她的孩子,但都是不可行的。因为甘佳宁炸死了一个江平,自己要替甘佳宁复仇,杀掉剩下的仇人。
自己这么做,毫无疑问,犯罪动机是必然会暴露的。
犯罪动机暴露后呢,该怎么办?
陈进倒是有办法能把犯罪做得天衣无缝,自己逃回美国,过剩下几个月的生命。
但犯罪动机根本没办法掩藏。
如此的结果只有是仇人的家属会继续像江平、李刚家属那样,对何家进行疯狂的报复!
人是杀不完的,就像范家那样,在云县拥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他们要让一家毁灭,要让一个孩子的一生悲剧,他们做得到,很容易就做得到。
谁来管?
没人管范家的报复行为,这在他看到江平、李刚家属侵犯何家时,已经完全心知肚明。
为了复仇,害活着的人饱受仇人家属的欺凌,甘佳宁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后悔难过。
陈进想着怎么样才能完成甘佳宁的第一个遗愿,保护她的孩子。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牺牲自己,来营造一个不存在的“同伙”,让那个永远找不到的同伙一直威慑着范家,使他们不敢再去欺辱何家!
那个同伙是他最重视的人,才是他要用生命保护的朋友。
只有警察永远查不出这个“同伙”,甘佳宁的第一个遗愿才能完成!
所以他必须做出轰轰烈烈的大案,在被抓之后,要给出充分的理由,让警方相信他是一个人犯罪。而在最后法庭上的机会,当着省市县三级领导,当着范家家属的面,最后一辩,爆出那个永远找不到的同伙,并进行赤裸裸的威胁,让所有人再也不敢找何家的麻烦!
不这样做行吗?
不行。
这案子一开始他的犯罪动机就会曝光。而警方也早晚会查出是他干的。就算他逃回美国,度过剩下时光,警方早晚会通过一一排除甘佳宁同学,查到他的出入境信息,发现他在案发后回国了。
如果一旦曝光案子是他干的,范家还会放过何家的婆孙吗?
即使他在犯罪中营造出另有同伙的迹象,但那些迹象不是坚固的证据。警方如果迟迟找不出他的同伙,最后一定认为案子是他一个人干的。
唯有在最后时刻,当着所有人的面,摆出铁一般的证据,证明另有一个没抓获的同伙,才能彻底震住所有人!
这是可行,也是唯一的办法!
陈进唯一能做的,只有走这条路,牺牲自己,来彻底完美地达成甘佳宁的两个心愿。
没有人会知道陈进是怎么做到的,徐增也想不出来陈进到底是怎么营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朋友。
尤其是1月日杀害范长根那次,警方的后续调查会找到监控中陈进走进806房间时的清晰面部特征,从而形成坚定的不在场证据。
这是陈进精心设计的一个铁证。
他一共有三张身份证,除了购车买房的那张外,他用真身份证订了806的房间,再用第二张假身份证订了楼上906的房间。
在晚上,趁着夜色笼罩,他先来到906房间,这是顶楼,他从窗户上挂下一条软梯和一根保险带,那天是风雪天,陈进早在前几天的气象预报中就得知,没人会看到一个风雪天夜晚的顶楼房间会有这么一幕。随后,他来到806客房,用保险带固定自己后,顺着软梯爬进906房,把保险带和软梯收了后,一晚上他都住在906房。第二天早上作案时,他离开906,并且经过化妆打扮,戴上帽子,离开酒店,使酒店的一楼大厅监控也拍不到他的脸。
在作案后,他回到酒店的906客房,按同样方法爬回806,在这个风雪天依然没被任何人看到。此后,他一直等到9点,这才正大光明地离开了806房,从而营造了一个坚定的不在场证据。
当然,他考虑到如果警方有极端聪明的家伙,会怀疑他一个人作案,并且想出了楼上楼下转换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可能性。
好吧,如果真有那么绝顶聪明的警察,警方依旧会一无所获。因为警方会发现,那一天九楼的监控或许是被清洁工的拖把幢歪了,拍不到906房的画面,从而根本没办法确定陈进是否用上下楼的方法制造身在806房的不在场证明。
而他登记的906房间的身份证,经查确实有这个人,但查了后会发现不是。
但凭这点能判断陈进没有同伙,一切都是他死前虚张声势吗?
没办法,逻辑上要证明一样东西存在很简单,找出这样东西。
但要证明一样东西不存在呢?很难。就像你没办法找出证据证明上帝不存在。
他们找不出陈进的同伙,难道就能说陈进是在唬人,根本没有同伙吗?
找不出只因这个同伙被陈进保护得太好,线索太少,而陈进在法庭上的最后一辩,简直铁证如山,各项证据都指向了他还有另一个同伙。
通过随后的尸检,警方会发现陈进的gang门括约肌松弛,这也是他在前几个星期弄出来的。所以看守所的人会告诉徐增,前段时间陈进上厕所在呻吟,以为是癌症发病,事实上根本不是,而是他用很痛苦的方式,让自己的gang门扩张,从而再次制造出自己是同性恋的铁证。
而警方问遍陈进同学,得到的供述都将是他整个大学期间从未和女性有接触。
其实那是因为他大学时的自卑,根本无关同性恋。
在美国多年他也从未谈过恋爱。这是因为他一直深爱着甘佳宁!
但警方呢,一定认为他是同性恋!
至于杀害李范两家的骑电瓶车男子,无疑是陈进本人。只不过他穿了紧身的薄衣服,并且整个人缩着骑车,造成视觉上这人不是陈进的印象。
事实上,陈进在警局交代的犯罪经过,才是真实的。所以测谎仪都证明他没有说谎。唯独涉及到他的犯罪动机,他和甘佳宁的关系,这些的交代是他编造出来的。
他不惜冒着更高的风险设计处理江小兵的尸体,不惜在后面的每次犯罪中,都画蛇添足,无疑是要营造出他有另个同伙的坚实铁证。
他的整个犯罪计划无疑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他明明独自犯罪,却要让犯罪在警方侦查过程中,看起来是合伙犯罪。同时,在被抓获后,他又能给出十足的证据与合理的解释,让警方放弃案件是合伙犯罪的判断。最后,在法庭的最后一辩,他还要能列出更坚定强大的证据链,来推翻前次的解释。
三重的动机嵌套在一场犯罪计划中,并且每一重的犯罪动机都需要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而每一重的犯罪动机又能找出更坚固的证据来推翻前一重的犯罪动机。
只有这样,才能在最后来一句赤裸裸的威胁:“虽然我进去了,可我那位朋友依然还在外面,哼哼,上门找过何家麻烦的还要小心了,哈哈。”
后来的事实证明,陈进赢了这一局。
所有受害人家属,包括范家,再也不敢找何家的丁点麻烦,对于何家的事,更是闭口不谈。
这其中一方面原因是每个人都是爱惜自己生命的,尤其亲眼见证了这四起凶残的杀人案,并且得知还有一个凶手始终逍遥法外,警方再也没抓住。更得知了陈进并非为甘佳宁复仇的,那个没抓住的凶手,才是真正替甘佳宁复仇的。
这就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悬挂在他们头顶,让他们做事不禁收敛许多,并且凡事都留有余地。
另一方面,省市领导在当天审理完商讨抓捕另一个凶手,保护受害者亲属的应急会议上,都下了指示,要求他们亲属以后绝对不能再骚扰何家,否则公安机关一律进行抓捕,按照法律严格审判。此外,对云县的法治问题进行一次全面的治理,清退公检法体系中的害群之马。
这是省级领导下的指示,下面的人当然要听,没有领导会想这案子还有新情况发生,所有人都想尽快把这一页翻过去。
不管是干干净净翻过去,还是糊里糊涂翻过去,随着时间淡化,总之,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而让徐增最意外的是,在陈进生命的最后,他不光是牺牲了自己,更为了甘佳宁的两个心愿,把自己带上了同性恋的标签。
徐增很清楚,陈进从来都不是同性恋,他十多年来一如既往深爱着甘佳宁,怎么可能是同性恋。也正因他爱着甘佳宁,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谈恋爱。
他竟不惜毁坏了自己的声誉,给自己贴上了异样的标签,来营造出另一个同伙,完成甘佳宁的心愿!
可徐增从来都想不明白,像陈进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爱着甘佳宁这么多年,更重要的是,所有人,包括甘佳宁自己,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默默爱着她。
陈进从来没有向甘佳宁表白过,甚至从头到尾,他和甘佳宁都没说过几句话,陈进也从不让徐增告诉甘佳宁自己爱她。
徐增逢年过节来看望甘佳宁,并不是自己对她有好感,而是为了这个老朋友想知道她的近况。
甘佳宁从不知道陈进会如此深爱着他,她的世界里,或许根本没有陈进这样一个人的位置。可是陈进的世界里,全部是她。
这个秘密,恐怕只有陈进一个人知道,永远被带入他临死前的微笑中。
陈进永远记得那个故事。
刚进入大学时的他,瘦小丑陋,在班级中的学习成绩又差,从来不被人注意,他很自卑,极其自卑,感觉所有的生活,所有的未来都是黑暗的。看着周围的同学一个个活泼开朗,享受着大学的自由和对未来的憧憬,他心中更无法承受,他觉得那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忍受的时光,他甚至想着自杀来结束这没有趣味的生命。
那一天晚上,他在学校后山的林子中,对着一棵树,一边低声流泪抽泣着,一边脱下裤子,对着树做那种事。这是他唯一发泄的途径。
很不巧,甘佳宁偏偏在那个时候路过,并且看到了这一幕,她吓得马上逃走了。
陈进极度惶恐,他对未来的一切更是彻底心灰意冷,第二天,恐怕所有同学都会知道了,自己再也没有脸面活下去了。
他一夜没睡,整夜都在想着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二天,他心灰意冷地前去上课,在上课前,甘佳宁从他身旁经过,微笑着朝他点点头,偷偷递给他一个信封。
他恐惧地拆开,看到里面写着几行隽秀的字:“你放心,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想你一定有很多心事,我希望你平时能与大家多沟通,如果有什么困难,相信同学都会热心帮助你的。当然,我也会。希望你尽快从低落情绪中走出来,做一个开朗、积极的人,热爱你的明天。”
“热爱你的明天”,陈进顿时热泪盈眶,把这封信偷偷折好,放进自己的书包里,一直保存着。他回头看了眼坐在另一侧的甘佳宁,甘佳宁对他抱以一个亲切的微笑,伸出手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这个微笑,陈进永远忘不了,这是天使的笑容,这是人间最美丽的笑容。
从那一天起,陈进的一生都改变了,他开始对未来有着憧憬,他开始努力学习着,希企通过努力,明天一定会美好。
后来,他偷偷给甘佳宁一封信,信上只写了“谢谢”两个字。
或许对于甘佳宁,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恐怕她早已淡忘了。
可是陈进永远忘不了,如果不是那一份鼓励,恐怕他早已选择了过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的所有生活都是这位天使给予的。他深爱着这位天使,他并不是想成为这位天使的另一半,他只是想这位天使能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
当得知甘佳宁结婚了,陈进替她由衷开心。
当得知甘佳宁有了孩子,陈进仿佛是自己有了孩子一般高兴。
大洋彼岸,永远有一颗坚定的心期待着她的美好生活。
只不过,这一切甘佳宁永远都不知道罢了。
法庭一片乱,各个相关人员都在处理着后事,徐增悄悄离去,他的心在颤抖,他的心在流泪。
刚走出法院,徐增就接到了女朋友的电话:“喂,我听我爸说庭审现场出状况了,他那边正在处理,发生什么事了?”
徐增抿抿嘴,不情愿回答:“没什么大事。”
“陈进判了吗?”
“判了。”
“死刑立即执行吗?”女朋友对于这个差点害自己没老公的凶手依然很记恨。
“差不多吧,”徐增无力地回答一句,过片刻,又笑了起来,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不过他现在应该挺好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是的,陈进的目的达到了,他是应该挺好的。至少他死前是开心的。
可是,这一切从头到尾难道不是悲剧吗?
何建生因自己的倔强被打死了。
甘佳宁为了何建生付出自己的生命。
陆卫国无缘无故牺牲。
李刚的生命时钟被改写。
江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江家、李家、范家为此受到牵连。
张宏波死不瞑目。
陈进也闭上了眼睛。
王格东的仕途彻底走到了尽头。
但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徐增拾级而下,当走下云县人民法院最后一级台阶时。
看到水泥平台上立着的大理石地球仪,地球仪上刻着两个大字——“法律”。
徐增苦笑了一下,转身走开。(全文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