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让在前面等待的四老爷兄弟们十分欢喜, 四老爷忙命人捧出银两赏了报子, 若不是还有一月孝期才满,定要大摆宴席。八爷受了众人祝贺,又去给四老爷磕头, 四老爷伸手拉了自己儿子起来,连连拍着他的肩:“好, 好,你们这辈兄弟, 竟有三个有功名的, 实在是祖上积德。”
八爷站在那恭敬听着父亲教诲,四老爷拉着儿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侯爷哈哈一笑:“四弟你是高兴坏了,总要让进去给他娘磕个头。”四老爷这才放开拉着儿子的手, 用袖子擦一擦眼泪:“大哥你是知道做兄弟的, 盼这个盼了十来年了。”
站在一边的七爷脸上有些不自在,当日赵府上下都视七爷有状元之才, 只是娶了郡主, 又被皇帝特旨赐进士出身点了翰林,仕途也还平顺,可那登第的喜悦就再不能尝到了。
七爷肩上多了一支手,抬头看去是赵思贤,赵思贤笑着道:“七弟, 功名一事,来路不一,只要为朝廷尽心竭力, 又何必多想?”七爷后退一步,恭敬拱手:“六哥教训的是。”话虽然这样说,看着八爷器宇轩昂往后院去的背影,七爷心里还是闪过一丝怨念。哎,人要知足,不然怨言就会太多。
自己的娘不就因为不知足,才把好好的日子过成那样的天翻地覆,七爷脸上又露出笑容,四老爷也知道这话伤了自己的长子,伸手拍一拍他的肩:“你们弟兄都成器,我现在闭眼都可以。”
侯爷掀着胡子笑了:“四弟你说什么丧气话?父亲孝期就在下月满,我算着到那时也是殿试放榜时候,到时做完道场,脱了孝,正好就摆酒请客恭喜小八登第。”四老爷点头:“果然还是大哥有主意,我们也好乐一乐。”
这话传到后院,楚夫人自是满口称好,叮嘱婉潞必要办好,又对八爷道:“有件事我也该和你说,你的婚事现在也该提了,原本是想着你没有功名,不好去说,你今日既中了,出去说亲也要好些,我这里选了几家,姑娘相貌人品都是不用说的,先和你通个话,你自己瞧瞧。”
提起婚事,八爷踌躇一下才开口道:“伯母挑的,当然是好的,只是小侄心中早有了人选,这些年也晓得自己没有身份不好去求,还望伯母成全。”楚夫人指着八爷对叶氏:“二婶婶你瞧瞧,我总以为他自前年那么一说,就心灰意冷再不肯娶媳妇,谁知道人家是自己有了主意。”
婉潞的心又开始狂跳,面上不由红了红,秦氏她们多半已经猜到,叶氏的眉微微皱了皱就道:“小八挑中的,只怕也是大嫂你喜欢的,只是八侄,你不要嫌我这个做伯母的唠叨,你娘的左性你做儿子的也是知道的,不能为了你喜欢去求亲,求回来你娘不喜欢,到那时候又折腾人家娇滴滴花枝一般女儿,到时你要做孝子,反倒怪起你媳妇,那不但是误了她的终身,也是误了你。”
八爷本恭敬站着,听了这话忙跪下道:“二伯母这话,句句是为的小侄,小侄怎会嫌唠叨,做儿子的,不但对父母要孝,对妻子还有情义,哪肯只为了一个孝字就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呢?”八爷说的恳切,屋里的人听了入耳,楚夫人刚要唤婉潞,又想起四太太那日说的,叹了口气道:“我们是你的家人,自然要为你想,只是你二伯母说的也有道理,谁家做母亲的也不肯明知女儿要受苦还把女儿嫁过来,我给你挑的那几个,家世都不差,你娘也能看得上眼,若换了你心中想要的那个,只怕光家世你娘就不满。”
八爷并没起身,只是抬头去看楚夫人:“伯母教训的是,小侄既要去求,自然先要对娘说,必要得她一个肯字。”楚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八爷去给四太太磕头。
等八爷起身走后许久,秦氏才开口:“八叔叔这片心,真是听了的人都感动,就不知道四婶那里?”婉潞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听了秦氏这话才道:“八叔叔能有这片心,可是这要娶过来,过日子可不能光靠心,不说别人,难道九婶婶不够孝顺吗?”
楚夫人自然是明白,当日思敏出嫁,婆婆刁难,若不是赵家势大,只怕思敏也要被揉搓的不成样子。饶是如此,罗姑爷还不是房里放了几房妾,生出许多庶出子女来。王家自身家世不好,纵有平家,毕竟只是姻亲,哪有自己家族这样稳当?
有个婆子匆忙走了进来,脸色煞白:“太太,四太太把八爷的头打破了。”这声音让楚夫人猛然站起,起猛些还差点头晕,秦氏忙去扶住她,厉声问婆子:“你说清楚些,四太太怎么会把八爷头打破了。”那婆子急急喘了几口气才道:“三奶奶,是服侍九奶奶的丫鬟过来报的信。”
楚夫人搭着秦氏的手忙出去,门外果然站了个小丫鬟,看见楚夫人忙跪下:“大太太您快过去瞧瞧,太太不晓得怎么把八爷的头用药碗打破了,出了好多的血,九奶奶在那苦劝太太也不息怒,也不许给八爷包扎。”
楚夫人气的手都抖起来,叶氏忙道:“大嫂,我们赶紧过去瞧瞧,哎,也不知道四婶婶是怎么了。”楚夫人冷笑:“只怕她是真格疯了。”管教媳妇,对媳妇看不顺眼倒有,怎么现在连儿子都打起来?楚夫人胸口那股浊气怎么也吐不出来,匆匆往那边去。
四太太住的那个小院早不是平日那般宁静,进的院门就听见四太太的声音:“来绳子来勒死我,你要娶那么个媳妇,趁早勒死了我。”楚夫人走的匆忙,没看到台阶,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好在岚云和秦氏两人紧紧搀住,秦氏忙道:“婆婆,要不要歇一歇?”
楚夫人摇手示意不必,屋里还是只有四太太的声音,偶尔夹杂着两句九奶奶劝说的话,但劝说声音太小,总是被四太太的暴怒声压过。院里不见一个下人,想是在屋里劝说。
这样的婆婆,自己做娘的也不会把女儿嫁过来,楚夫人那眉头皱的更紧,丫鬟叫了一声:“大太太,二太太来了。”这声音仍然没让屋里安静下来。
楚夫人带人径自走进去,四太太被丫鬟婆子紧紧拉住,九奶奶跪在她脚边恳求,八爷跪的更远一些,额角处有一道伤痕,血已经凝固住了。
四太太虽被拉住,那嘴可没有被堵住,眼里喷出怒火对着八爷依旧骂个不休:“早知道你是这样不孝顺的人,你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省得现在来气我。”楚夫人猛喝一声:“够了,四婶婶,今儿本来是好日子,难道你要吵嚷的全京城都知道不成?”
四太太见到楚夫人一样一点不怕,只是怒道:“大嫂,我生出这样的逆子,我的话句句不听,还要娶个那样的媳妇进门,我的面子要往哪里搁?”楚夫人见她依旧执迷不悟,心中气血翻腾,差点倒了下去,用手撑住桌子才道:“这都什么时候?你还一口一个面子,你有了面子,难道要孩子们都过的不舒心?你不想想别人,思聪难道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她顾忌你,不肯对你说过的不好,你就这样糟蹋他们的心意吗?四婶婶,你已有郡主媳妇,王妃女儿,现在又多了个进士儿子,已不再需要儿媳的家世来为你争光。他娶个喜欢的,小两口和和顺顺孝敬你,这是多好的事,你现在竟还为了面子不肯让他娶,四婶婶,你难道就只想到自己,不想到生他们时你身上的痛吗?”
楚夫人年纪不小,这几句话又长,说了几句那泪就落了下来,秦氏拿着帕子过来要给她擦她也不肯,直到全部说完那泪已经流到下巴上。这几句话打中九奶奶的心事,她发出哭泣之声,声音里带着凄凉。
楚夫人看她一眼,抬头又对四太太道:“四婶婶,九侄子不是你亲生的,你看不惯他媳妇也是常事,可是八侄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现在这样,难道就是一个做娘的心疼儿子的举动?”
四太太本就久躺体虚,闹了一场身上已经没了力气,听了这话跪坐了下来,也哭了起来:“谁也不肯体谅我,我……”楚夫人觉得自己站不住,坐了下来,手撑着桌子:“四婶婶,谁不肯体谅你了?你做媳妇时候,老太君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从不责骂。你做主母,说的话也是令行禁止,再没人肯不听,四叔叔虽然房里多了几房妾,对你依旧敬重,从没有宠妾灭妻之举。更别提那些小辈们,你说这话,难道是说我们做嫂子的不体谅你,那今日我们就当了孩子们的面,好好把话说个清楚。”
说着楚夫人大声咳嗽起来,叶氏轻叹道:“大嫂,四婶婶只怕是病久了糊涂,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大嫂是怎么做长媳的?”四太太被她们俩的话堵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我没病,你们为什么都说我病了?”
楚夫人看着她:“你没病?哪家婆婆会宠着儿子的妾不理正经媳妇的,又有哪家婆婆要对媳妇会……”楚夫人停了停,这事虽人人猜的出来,但当日已经全都推在翠蝶和黄妈妈身上,只说翠蝶持宠生骄,和黄妈妈合谋以肚子里的孩子做赌注,要陷害九奶奶好把九奶奶休掉,谋划自己扶正。
楚夫人那话在嘴里转了几个弯说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明白,你我都不年轻了,现在也是各自抱孙子的时候,你就好好养病,别再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四太太张一张嘴刚要说话,窗外已经传来四老爷颤抖的声音:“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说着四老爷就走进来,眼睛一扫看见八爷额角有伤,九奶奶哭在地上,自己老婆坐在地上脸上还有泪痕,心里那股火更烧的凶了,对坐在一边的楚夫人拱手道:“大嫂你在的正好,她这个样子已经不成了,还请大嫂拿个主意,送去庄上安静养着。”
四太太听的送自己去庄上,吓了一跳,去庄上是什么意思,侯府的人个个清楚,说的是安静养着,那种寂寞能让人发疯,也少有被接回来的。丈夫对自己早就情义淡薄,送去了自然不想再接自己回来,等到儿子当家接回来,也要几十年,不,说不定不等接回来自己就老死在那庄上。
四太太急忙道:“大嫂,我的病只要慢慢养着,就不会再发作,况且这里也极安静,不需送去庄上。”叶氏微微一笑:“四婶婶,庄上比这里安静多了,我们也会时时派人去瞧你的。”四太太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我就在这里养病,况且我现在心里已经清楚了。”
说着四太太就对八爷道:“你伯母说的也有道理,娶要娶个你喜欢的,这门婚事就这样定了。”楚夫人故意道:“那要有人不肯认呢?”四太太哎呀一声:“谁不肯认,我们赵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媳妇,谁敢不认?”叶氏见她这样转弯,唇边的笑容带了些讽刺。
楚夫人已经对四老爷道:“四叔叔,四婶婶也能清楚,这病还没重到要送去庄上,就在这养着吧。”四老爷点头应是,八爷脸上露出喜悦神色,楚夫人笑了:“瞧来,我们要找媒人去了。”
八爷摇头:“不,小侄要亲自去求亲。”秦氏哧一声笑出来:“原来八叔叔是必要抱的美人归。”婉潞看见八爷不好意思地低头,脸上露出释然微笑。哎,这是鸾娥的姻缘,就由鸾娥自己去选,毕竟像这样的情义,世间还真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