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川又惊又怒地质问云铮一行人的时候,出河店之战已经过去半个月。此时的云铮心里有些恼火了,这个千夫长脑袋真是秀逗了吧?白衣卫的实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比他那群老爷兵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此时的江南,除了中央军驻扎在江东的要人,也只有奉命编练新军的两位王爷和四位世子,谁还能随便拉出这么一支队伍来?这都看不明白,此人当真是个废物!
只是此人不论怎么个废材法,云铮也不可能把他和他的人当成叛党,如高邮湖上一般处理,按下心头的怒意,云铮还是打算让云卫离持了自己的官印去给他瞧瞧,若是识相的应该会滚蛋吧?要是真要仗着朱勉的势搞事,他云少帅也不是吃素的,不怕他朱勉在皇帝面前吃香,再牛逼,有种你就派人杀到老子军营里来,看老子拿你当盘菜不?至于报复,云铮也看开了,反正都他妈不是一条道上的,记恨就记恨呗,本少帅还被人记恨得少了?
刚要说话,忽然眉头微微一皱,空中便传来“嗖”地一声,云铮一伸手,抓住那袭来之物,却不过是个小纸团。他不禁笑了一笑,想起穿越前读书那会上课扔纸条的花样年华,手里却是毫不迟疑便将那纸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辽国生女真完颜部叛乱,已两次击败契丹讨伐军,生熟女真及渤海诸部蠢蠢欲动。”
很直白的一句话,而且没有落款。云铮只瞧了一眼便知道是北山无雪的手迹,只有她才会把字都写得这么孤高清绝,也只有她才会对自己通报辽国国内的情势。
云铮忽然猛一惊,再复看了一眼,心中砰然直跳。女真!完颜部!难道是完颜阿骨打?难道女真人即将开始扫平看似强大的大辽,建立金国了?想到这里,云铮不禁有些惊疑,按照他穿越前所看到的史料记载,女真的叛辽抗辽可是有内幕的啊,在那个时空的历史中,女真的兴起跟宋朝那是很有关系的!
这事比较麻烦,要从檀渊之盟说起,因为其中牵涉到一个后世许多人都误会了的大问题,事关宋辽两国的真实关系。
我们可以算一下,自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辽景宗乾亨元年,西元979年),宋太宗伐北汉与辽援军第一次大战开始,到宋真宗景德元年(辽圣宗统和二十二年,西元1004年),共5年间,宋辽双方大小战役无数,仅主要史书有明载的斩首级数就有十余万,战死的将士至少有数十万,而因战乱而死的百姓尚无法统计。这是强大的契丹帝国,如若换作匈奴、突厥这样的游牧部落,根本没这么多人口来死。明末和后金在辽东相峙,大多数战役只能斩首数百级而已。双方对峙多年,各有胜负,却始终分不出高下。宋帝国虽然没有长城,但是强大的步兵方阵总能拒敌于国门之外;辽帝国虽然科技、经济、人口均处于劣势,但灵活的骑兵部队也使宋军步兵不敢把战线拉长至辽国境内。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每次战死几万精壮男丁后战略局势没有任何实质性变化,再这样下去都不是办法,现在必须来一个了断了。
后来辽圣宗下达南伐诏书,誓要夺回关南瀛、莫二州,这一次的规模比以往都要大。以皇弟楚王耶律隆佑为留守,顺国王、阻卜部都祥稳萧挞凛为主帅,奚大王萧观音奴为先锋,萧太后、辽圣宗、韩德让均率亲军出征,作战部队达二十万骑,总兵力恐怕不下五十万。面对这样的大举南侵,宋廷又陷入了激烈的争吵中,宋真宗本来想亲征,结果被朝臣们七嘴八舌一吵,又有点犹豫。但首相毕士安和知枢密院事王继英都要求亲征,另一位宰相寇准更是态度强烈的直言必须由真宗亲征,驻跸澶州(今河南濮阳)督战。
不过他还没出发,萧挞凛的前锋就已经挑开战端,试攻威虏军、顺安军,被守将魏能、石普击退。辽圣宗御驾驻于北平砦不远处,被田敏谍知,率静塞军夜袭御驾,几乎得手,辽圣宗也盛赞其“锋锐不可当”。辽军前锋进军保州的过程中在密林中偶遇宋军振武小校孙密率十名士兵侦查,孙密毫不畏惧,利用密林掩护,击杀数十名辽军后安全遁走。
但这些小战斗都只是序曲而已,二十二日,萧太后大军开至定州,王超遵御诏按兵不出。萧挞凛趁机出动,攻克遂城,生擒守将王先知,继而进围瀛州。萧巴雅尔、萧观音奴攻克德清军(今河北清丰一带),守将尚食使张旦等十四人战死。这一次,萧挞凛终于迈过了那几个熟悉的地名,踏过两军拉锯的几个战场,深入到宋境,径抵澶州黄河北渡口。随后萧太后和辽圣宗的大军也跟随开进,引起了宋帝国朝野震动。一时间,萧大王的威势似乎更胜战神耶律休哥。当然,他这样做并不一定是正确的,深入宋境确实很威风,但是以往休哥、斜轸从来不这样做也是有道理的。莫说是强大的宋帝国,就是五代被灭掉的后晋,也让深入中原的辽太宗吃不了兜着走。萧挞凛这样做的目的很可能不是求胜,而是以兵威震慑年轻的宋真宗,抬高议和的价码。果然,出兵不久后契丹帝国就让耶律显忠(王继忠)派人带了他的弓箭去找到石普,约定议和。石普向真宗汇报后,真宗以殿直曹利用为閤门邸侯、假崇仪副使,赴辽营谈判。但辽方的主要目的是要取回当初被周世宗夺取的瀛、莫二州,而宋方寸土不让,只愿意给点钱了事。双方价码差距太大,一直无法谈拢,曹利用最后什么也没谈成,悻悻走人。
深入宋境的大批辽军确实引起了宋帝国的震动,定都开封的弊端显现出来了,辽军在华北平原上可以自由劫掠是一方面,更可怕的是如果辽军拼了命,数万精骑直扑东京,劫走皇帝也未可知(一百余年后女真人会上演真实版)。一些胆小的朝臣纷纷请真宗移驾安全地区,江南人参知政事王钦若密请移驾金陵,四川人签署枢密院事陈尧叟密请移驾成都,真宗更加犹豫。
关键时刻,寇准站出来了!寇准出身贫寒,全凭科举入仕,无任何政治背景,生性忠秉耿直,不结党营私,不投机钻营,全凭才干上进,是典型的宋朝宰相。寇准曾与太宗论事,争吵到激烈处,太宗勃然大怒欲拂袖而去,却被寇准拉住衣袖,强行将事情解决清楚,被宋太宗誉为“朕之魏征”。寇准时任最高宰执,身负重责,他假装不知道是两人的鬼主意,对真宗道:“谁出这样的主意,可以先杀了!现在敌军入寇,正需要皇上亲临前线,以奋士气,怎么能往江南、四川跑呢?!”众人仍然争执不下的时刻,寇准充分发挥了宰相的作用,他先是找到殿前司都指挥使高琼问道:“太尉深受国恩,今天怎么回报?”高琼非常干脆的回答:“高琼一介武夫,愿意以死报国!”于是寇准让高琼跟着他重新入内,厉声高喊:“我刚才说的话,陛下不信,现在问问武将吧!”高琼高声答道:“寇准所言甚是!”这下真宗和文官们都被震慑住了,寇准趁机道:“机不可失,赶紧起驾!”带御器械王应昌也附和道:“陛下奉天将讨,所向必克,如果始终在此逗留,只能使敌人气焰愈发嚣张。”
真宗见文武一心,于是不再犹豫,起驾至澶州。不过这回他的心理负担确实很大,不得不启用了54岁的老将李继隆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山南东道节度使(明年李继隆就要老死了,已经是风烛残年),和开国元勋石守信之子武宁军节度使石保吉同为驾前东、西面排阵使,先率大军抵达澶州与辽军对阵。御驾到达澶州南城以后,又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真宗面前:澶州城被黄河分为南北两城,现在御驾过不过黄河?真宗的内心是很不愿意过河的,因为他毕竟不是太祖太宗那种从战场上走出的帝王,而是长在深宫的皇子,渡过黄河直接与彪悍的契丹骑兵面对,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情。
就在真宗逗留南城犹豫之际,前线李继隆和石保吉却取得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战绩!李继隆达到前线,重新布置了宋军防御阵地,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耶律休哥,很轻易的控制了全部要害之地。萧挞凛接到报告后非常吃惊,亲自出营查看,他并不知道,宋军最可怕的新式武器已经在恭候他的大驾。床子弩,也就是九头牛才能上弦的九牛弩,射程两千余米的超级冷兵器霸王,正瞄准他的来路。当萧挞凛进入有效射程后,威虎军头张绬准确的射中了他的额头!这位在契丹帝国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打败了十几个部族和国家未逢敌手的名将、继耶律休哥之后辽军的又一根精神支柱,轰然倒在了黄河北岸的澶州北城之下。战后,李继隆非常谦虚的归功于石保吉,石守信、石保吉、石保兴父子树起了“石家军”的无上光荣!
接到捷报后寇准、高琼大喜,坚请真宗过河。寇准说:“现在战局有利,如果陛下还不敢过河,士卒就会疑惧,不能一鼓作气取胜。现在四方的援军都在汇集,你怕个什么怕?!”高琼说话更粗鲁:“陛下如果不过河亲临北城,百姓比死了爹妈还难受!”签署枢密院事冯拯在一旁听了呵斥高琼,高琼怒道:“你冯老先生以一手好文章官至两府宰相,现在大敌当前,你还来责我老高不懂礼貌,怎么不赋诗一首,咏退敌军呢?”说完趁着怒气把卫士叫进来,赶起真宗的车辇就往北城走。过浮桥的时候,御辇又逗留不前,高琼抓起棒槌敲打辇夫道:“事已至此!还犹豫什么?!”真宗无奈,只好下令前进。
“万——岁!”
当真宗的御驾出现在黄河北岸城楼之上,展开黄龙旗时,宋军士气百倍,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声传数十里,宋真宗终于感受到一位亲临前线的最高统帅是多么伟大。呼喊声也传入了每一位辽军将士的耳中,他们本来深入宋境,又折了精神支柱萧挞凛,已经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此时听到宋军爆发出如此激昂的呼喊,更是心怀悸怖,甚至阵型不整。
在宋军高亢的呼喊声中,萧太后将辽圣宗搂在怀中(其实岁了,估计比较恋母),柔声道:“皇儿,我们恐怕赢不了了。”韩德让担起了一个家庭中父亲(辽帝1岁丧父,所以把老妈的情人当作精神父亲)应尽的职责,展开宽厚的臂膀把母子俩都搂在怀中沉声道:“是的,但是我们都尽力了!”一家三口抱头恸哭,之后辽圣宗作出了皇帝的样子,亲吻了“父”、母,然后坚毅的答道:“议和吧!”
谈和的使者是曹利用,他曾经谈过一次,但这一次他的精神面貌显然和上次大不一样,道理很简单:国防部是外交部的腰,这一次他是先挺直了腰再去的。当然这么大的事情也没那么简单,曹利用还是跑了好几次才勉强谈成。
刚开始又谈不拢,辽方派左飞龙使韩杞和曹利用一起回到宋行廷继续谈判。韩杞非常恭敬的跪献国书,但再次申明谈判的前提是归还契丹帝国的关南瀛、莫二州国土。宋廷议后一致认定关南已经久属大宋,决不归还,最多给点钱了事,并准备以此答复。这时宋廷才发现一件很尴尬的事情,由于和契丹帝国打了几十年的仗,其他国家又都是小国,宋人已经忘记怎么和别国平等交往了。所幸翰林学士赵安仁依稀记得国书的体制,写了一封答复辽方。
曹利用和韩杞拿着国书回到辽帐,辽方觉得他很不耿直,说必须要归还关南之地。曹利用假装哭丧着脸说:“北朝(辽)兴师动众,如果是希望南朝(宋)给点钱,还可以谈谈。”契丹人一看他不是很强硬,立即就泄露了己方底线,政事舍人高正遽道:“我国此番大举前来,本就是为了收复关南之地,如果不能的话就太吃亏了!”曹利用确实是个外交高手,很善于把握节奏,此刻又突然强硬道:“我奉命而来,并不怕死,我就这个条件,如果北朝不怕后悔,恣意索取的话,关南之地取不回,兵也罢不了!”宋使的突然强硬,给契丹的孤儿寡母心理沉重一击,无奈答应只收一点钱了事。曹利用假装大方给每年绢二十万匹、钱十万贯。契丹遣右监门卫大将军姚柬之与曹利用回宋廷献国书。
契丹人在外交场上确实要吃点亏,写好国书之后才发觉成书太草率,只写了个“同意只收钱”,还有很多重要事项没有说明,又不好意思再开口,最后只好请熟人王继忠找到曹利用补充条款。“只收钱”是不行的,还要约定宋辽为兄弟之国,永不交兵,宋帝国不再在边境上修筑运河堡垒。曹利用又假装大方的答应下来,他和姚柬之回到宋行廷跪献国书,这一次的国书虽然答应了曹利用提出的条件,但是还在责怪宋方没有遵守当初王继忠和他约好的条件。契丹人真是憨直得有点可爱,那是辽军占据优势的时候提出的条件,现在形势相易,怎可能还要遵守?
景德元年(辽统和二十二年,西元1004年)十二月(按西历计算已在1005年一月),两国正式签订和约,内容大致为以下几点:
一、宋帝国继续占有关南瀛、莫二州的国土,不归还给契丹;二、宋辽约为兄弟之国,宋真宗年长为兄,辽圣宗年幼为弟,后辈以此类推。兄弟永不交兵,宋帝国不再在边境上修筑堡垒、运河;三、签订国际刑警协议,不再收容对方罪犯,接受叛降;四、宋帝国每年赐给辽帝国绢二十万匹、钱十万贯,共三十万,称为“岁赐”(后改称“岁币”);五、开放互市,消除贸易壁垒。
由于这个和约在澶州签订,澶州古名澶渊,唐朝因避唐高祖(李渊)讳改名澶州,故史称《澶渊之盟》。关于这个和约,后世有许多大相径庭的评价。总体而言,后世对此和约的评价颇高,认为是一个双赢的结局,贫穷的契丹帝国获得了一份稳定的收入,而宋帝国则了却了最大的边患,为仁宗朝的文治巅峰创造了前提条件。在接下来一百多年的和平时期内,宋帝国创造了人类历史上后人再难比肩的灿烂文明,并且成功的从中古世纪向现代社会转型,极大的拉动了地球人类文明高速向前发展。
但是也有一些反面的评价,《澶渊之盟》又作为宋朝“文弱”的一个证据被反复提起,这些人针对和约的几条依次有以下观点:
一、无视宋帝国占据了契丹帝国的关南之地没有归还,或者称之为是契丹帝国向宋帝国归还了攻占的国土;二、《辽史》上讳言辽圣宗当了小弟弟,巧妙的称萧太后当了叔母,现代某些人对这种提法非常推崇。同时罢兵自然也是宋王朝“文弱”、“怯战”的表现;三、这一条没什么好说;四、中央王朝向少数民族政权“纳币求和”是非常丢脸的事情,是宋朝怯战的表现,大加鞭挞;五、这条说法也不多。
但按真实历史的态度,不应该这么看,实际上是这样:一、关南瀛、莫二州和易州一样,是属于幽云十六州中的三州,幽云作为传统汉区,宋帝国作为汉民族帝国正统,很有理由收取。但其在后周建国之前就是契丹帝国的国土,当时宋朝的太祖还是个离家出走的愤青娃,所以契丹帝国多次兴师动众要收复国土,结果还是未能得逞,宋方实则是强占了对方国土拒不归还;二、宋为兄,辽为弟应该是很平等的,而那些故意说萧太后当了叔母的人,欺骗善良无知百姓的心态非常恶劣;三、略;四、这条比较重要。纳币给外族当然不太光彩,但仍然是一笔赚钱的买卖。宋朝是解放前最富裕的一个朝代,中央财政收入常年保持在一万万贯以上,而宋军组织一场大战,成本很容易上千万,而且要使生灵涂炭。如果真能免除大战,0万贯确实是很小的数字,而对于契丹帝国而言却很多,可谓趋近于后世经济学中的帕累托最优状态。曹利用出使之前真宗给他的底线是100万,而寇准则只给了他0万。达成协议后,真宗起初误认为是00万,仍勉强接受,听清楚是0万时非常高兴。现代有些人居然将岁币夸大为宋朝的“沉重负担”,甚至是“积贫”的重要因素,完全不符合事实。退一步讲,宋朝只纳币,却从不和亲,这一点比强大的汉唐做得都要好。尤其是唐朝,既送钱又送女人,还是送的真公主,甚至还送过男性的王子去和亲,仍然被誉为盛唐,宋朝的这点岁币实在不应该被过于的贬损。
五、一般被无视了,其实也比较重要。宋朝是一个以工商业立国的国家,北宋工商税一度占到中央财政收入的70%左右,南宋还会更高,宋朝人对商业机会的需求可谓如饥似渴。由于科技、文化和市场资源的遥遥领先,当时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或民族对宋帝国的纯市场贸易都必然处于绝对劣势,契丹人还不懂得利用政治地位保护本国商业,所以每年都被宋人吸走大量利润而不自知。一些论文说宋朝的公私企业每年通过宋辽贸易可以获取数百万贯的利润,此数目从账目上都超过了数十万岁币。
还有一些观点认为宋军是胜而求和,本来应该乘胜追击甚至打进草原而不应该答应任何和议。这种观点太过于简单粗暴,渊源在于晚清众多丧权辱国的“和约”,国人一听到“议和”二字就神经敏感。事实上,以双方的战斗力而言,但凡主动进攻者必败,这一点宋太宗、曹彬、耶律休哥都一遍又一遍的验证过了,和平是双方唯一正确的选择。这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战争实在过于酷烈,每战损失的精壮男丁都数万,几十年下来对生产力的破坏太大。苏联和美国冷战数十年,摩擦不断,却一次都没真正动过手,正是因为现代人比古人更加理智。
当然,就云铮自己的看法来说,对《澶渊之盟》持正面评价的观点也有一些疏漏:
就譬如说辽国直接获取巨额岁币,这对生产力发展就并不是好事,这一点历代史学家和现代经济学家均鲜有提及。其实要搞清楚这个,首先要明白一个经济学原理:扶贫的真正办法是为他的产品提供市场而不是直接给钱。因为货币性收入仅仅是生产力的外在表现而不是内涵,由于这个外在表现的真实性历来很稳定,所以人类已经渐渐忽视了它可能出现的虚假性。然而在“扶贫”出现后,情况有所变化。直接获得扶贫现金的国家仅提高了购买力而没有提高生产力,当这笔直接获得的货币现金支付完成后它依然是穷国,必须等待下一笔现金。只有当它的产品获得市场,通过市场购买促使生产力提高,掌握一定的市场资源,才能成为真正的富国。举例说一个人怎样能脱贫:不是直接给他钱,那样他会成为叫花子,最好是给他找到一份工作,相当于在市场上购买他的劳动力,他才能脱贫。
这也就是西方国家乐此不疲的在亚非拉扶贫,却越扶越贫的经济学原理,因为他们根本没打算让这些贫国真正富起来,恰恰相反,是要保持它们的贫穷,以此保持自己在国际市场上的主导富国地位。这样的例子后世中国并非没有遭遇过,0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大飞机项目研发正值关键时刻,美国麦道飞机公司却非常“大方”的转让了几项关键技术,这是在帮助你吗?显然不是,麦道这一手恰恰是要封杀你的自主研发。果然,不久之后“运十”项目下马,美国人成功的扼杀了一个即将崛起的竞争对手。当然,一千年前的人还没有总结出这个原理,但事实上,这个客观规律却对契丹、党项、女真等民族的生产力发展都起到了严重的负面作用,只不过大家都没提出来而已。
再一个,岁币对辽国的宏观经济起到了强大的挤出效应。又需要说明一个经济学原理:挤出效应。这是指国家加大政府购买和投资(财政支出),会导致市场物价上涨、实际利率上升,实际利率会越过更多企业的资本边际效率(项目内部收益率),减少市场上的私人投资项目,将他们“挤出”了。宋朝每年给辽国的巨额岁币当然都是给到辽国政府手中而不会有一文钱付给任何一个普通百姓,这必然使辽国的政府支出在宏观经济总量中所占的份额剧增,其强大的挤出效应简直会令辽国的私人投资窒息。辽国对宋朝的贸易本来就处于绝对劣势,而本国“企业”又因为政府的挤出效应不能成长,宋辽贸易处于愈加不平衡的状态。同样,当时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原理,但并不影响客观规律在背后发挥作用。
虽然政治上宋辽双方处于平等地位,但是经济上却是完全不对等的掠夺与被掠夺关系,事实上使契丹帝国成为了宋帝国非常稳定的经济殖民地。在不懂得关税壁垒和国际贸易保护重要性的年代,只要向宋帝国开放市场贸易的国家和民族都将毫无例外的沦为其经济殖民地,当时有少数人隐约感觉到了,但总体而言都还没有清醒的明白这个道理,以至于宋人会在占了大便宜后,在一位昏君及其奸臣的带领下,作出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就是后来的宋金海上盟约:瓜分辽国。
之所以提到这两点,是因为云铮基于希望控制辽国的心态,刚才跟萧芷琼所提到的使两国和睦的办法就是这个:云家提供大量资金给辽国,用于辽国“扶贫”。——不是云铮无耻地要利用萧芷琼,而是他觉得眼下这个大魏和辽国因为没有檀渊之盟,这么一直保持军事冲突其实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虽然这对于云家军事实力的维持有好处,但显然对社会发展有制约。
云铮不大关心个别百姓的日子,但他关心中华文明的传承,凡是影响这一点的,都在他希望处理的范围之内,所以他才希望用“非战”的手段控制辽国。事实上这对辽国也有好处,因为这个世界里,辽国对大魏不能保持军事优势,一个云家就扛住了,那么持续战争坏处肯定大于好处,而和平的话,则两国百姓也才能真正的安居乐业,在不损害文明进程的情况下,百姓过得好一点,云铮还是很乐意看见的。唯一的坏处就是辽国从根基上没有抗衡大魏的能力了,耶律皇室的权威会降低——但这跟他云少帅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他自然不在乎。
那么为什么现在看见完颜部落叛辽之后,云铮会惊疑不定呢?
因为后来的宋金海上盟约。这个要从政和元年(辽天祚帝天庆元年,西元1111年)说起,当时宋廷遣端明殿学士郑允中出使辽国贺正旦,检校太尉童贯副之。这本来是一次例行公事的互使,但是在路上他们却遇到一个人,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这个人当时名叫马植,本来是辽国的大族,官至光禄卿,但在辽国人缘却很差,所以来投奔宋朝。他夜见童贯,声称有灭辽之策。童贯大惊,将其改名为李良嗣,偷偷带回觐见徽宗。
李良嗣向徽宗提出:“辽国天祚皇帝荒淫无道,而女直恨辽人入骨,如果宋朝通过海路联络女直,一起夹攻辽国必然成功。”宋徽宗有点动心,但当时参与此谋的人都很反对,主要理由是宋辽两国交好百余年,宋帝国还占了人家不少便宜,没必要为一个小小的女直部落而挑开战端。更重要的是西夏马上就可以拿下了,就算要对契丹动手,也应该先把西夏这边解决干净再说。但李良嗣马上又说:“辽国必亡。陛下念旧民遭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万一女直得志,先发制人,事不侔矣。”(《续资治通鉴》卷第九十一),意思是说:幽燕本就是大宋的国土,人民急切盼望宋廷来解放他们,大宋要抓紧时间,不然被女直抢了先就麻烦了。这样一说宋徽宗立即就同意了他的观点,下令准备伐辽,赐李良嗣国姓,任秘书丞,负责联络女直。这种弱智决策在正常情况下是肯定通不过的,但是有了蔡京的无条件支持,硬是给通过了。快被压死前的一刹那,西夏人突然觉得头顶的天空变得开阔了许多。
于是赵良嗣开始了他的间谍生涯,多次绕开契丹的陆地,通过海路与女直部的使者谈判,基本确实了南北夹攻的战略,并向女直提供了大量的物资和培训。女直这个部落又译女真,据说是肃慎或者靺鞨的一支,主要生活在契丹帝国上京临潢府更北的黄龙府(今吉林长春农安县)附近,主要以渔猎为生。注意是渔猎,而不是游牧,也就是只会猎取野生动物,连放牧的技术都还没有掌握,非常落后(所以前文中完颜明也只好亲自打虎而不是放牧了)。这个部落算是契丹下辖49个小部族中比较有战斗力的一个,但远不能跟汉、渤海和四大王府相提并论,也不可能对强大的契丹帝国产生真正的威胁。当然,在天祚年间,辽帝国内部出了很多问题,尤其是经过钦哀之乱、楚国王耶律重元叛乱、萧海里叛乱和耶律乙辛专权等内乱,内耗非常严重,经济发展形势也确实不向好(这可能主要还是岁币引起的),但汉、渤海、四大王府和49个小部落节度仍然很稳定的团结在帝国中央周围,并未表现出明显异常。赵良嗣可能是看到了一些问题,急于立功,于是编造了一个女直部落很强大的说法,诱使宋徽宗出兵,助他完成盖世奇功。
赵良嗣编女直还是很有道理,如果编的是汉、渤海或者四大王府中的大部落,宋人也比较了解他们,容易穿帮,他们也不太容易被挑唆起来反辽。只有最北边的女直部落,宋人基本上一无所知,而他们生活很艰苦,造反的机会成本也很低,恰逢小冰河时期,必须向南寻找新的生存空间,所以赵良嗣的挑拨很容易就成功了。当然,由于后来的清朝是由建州女真部落所建立的王朝,附会自己是女直的后代,所以将女直部吹捧得很厉害,其实也就是个温饱都难以保障的小部落,完全是宋徽宗确定了和它一起夹击辽国后才专门扶植起来的。
所以云铮以前一直认为,所谓说女直部叛辽是因为辽帝国长期压迫剥削所致,这个理由应当是不充足的,或许辽帝国确实对他有一些压迫,但如果宋帝国一直不扶植他,他也就只能一直屈服于这种压迫苟活,这种情况在地球上并不罕见。在得到了宋帝国的扶植后,女直也嚣张起来,生女直部节度使乌雅束的弟弟阿骨打在朝见辽帝时拒不服从命令,后来又带兵劫掠咸州(今辽宁铁岭附近),从此开始了反辽生涯。辽帝国开始没有当很大的事情,以为仍然是像以前一样的部族滋事,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一次是有宋帝国在背后阴谋支持。政和三年(辽天庆三年,西元111年)乌雅束卒后,没有向辽帝国告丧,其弟阿骨打直接继为女直部族大勃极烈,即为部族领主,不再接受辽帝国下派的节度使和祥稳,脱离辽帝国直辖。
宋徽宗扶植辽帝国下辖的部落起兵反抗,应该说在国际关系中也是比较常见的一种手法,辽帝国也始终贯彻扶植西夏牵制宋帝国的战略。但是辽帝国本身作为一个文明帝国(相对来说,因为它有文字,不过后来失传),也是蒙古草原上出现的第一个文明帝国,很好的将众多部落统和在了一起,省去了中央王朝许多麻烦和风险,中央王朝可以给他制造麻烦,但不能让他彻底消失,宋朝错就错在扶女真扶得过分,把辽国给完全弄垮了,这才有了后来的靖康之耻。
云铮现在惊疑的也正是此两点处:一是女真没有得到中原王朝的扶持,怎么敢搞,又怎么搞得起来?二是万一女真还是把辽国给灭了,大魏朝会不会出事?
此刻的他万万没有料到,女真是有人扶持的,而且跟他云家还有很大的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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