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不到,高二四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嘈杂声,似乎有不少人在跑来跑去。
“完了,出事了。”高二四心里知道,老爷说的事此刻可能已经成真了。
果然,没一会,高二四所住房间的房门就被打开,进来了一个士兵,“元帅有请。”
高二四起身,套上外套,拿上高凡在他出行前准备的信,跟着士兵走了出去。
临走前还看了看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郭芙蓉,叹了口气,“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路疾行,士兵将高二四带到了张士诚面前。
看到眼前愁眉不展的张士诚,高二四有些奇怪,若是元军真的来了,为何张士诚并没有如自己想象一般的带着家眷先行撤退了呢?
“在下见过张元帅。”高二四按捺住好奇,行礼道。
张士诚对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退下。
等人都出去,这里就只有张士诚和高二四二人了。
张士诚才将手摊向身旁的椅子,“高先生请上座。”
他指的可是主座,高二四自是不可能坐上主座的,他没有动身,而是问道,“不知元帅这么早找来在下,可是我家老爷所言之事,已经发生了?”
见高二四不坐,张士诚也没有坐下,他点了点头,“正是,昨夜脱脱率领百万大军,趁着夜色已经将高邮团团围住了,如今我们在这高邮,如同瓮中之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实不相瞒,昨日与高先生暂别后,我便派人去打听了,奈何元军速度十分快,等我们确定这一切时,已经晚了,在这高邮,军民无数,想要撤走,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就算昨夜我们便连夜撤走,那脱脱也一定会追上前来。如今,这还有一个城门可以帮着拖延一些时间,若是撤走,那便是将我部完全暴露在脱脱的眼下了。”
张士诚昨夜一晚上都未曾睡觉,在收到消息后,一整晚都在与自己的几个十分信任的部下商议该如何应对,可商讨了一晚上,都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无奈之下,这才只能一大早请来高二四。
既然高二四家的主人让高二四来,那就说明他家的主人,是有办法的。
“军民百姓想一夜之前全都迁走那自是不可能的,可元帅为何就没和家眷一起走呢?”高二四有些好奇。
“军民百姓都在这高邮,我带着我的家眷走,这是何意?你将我当成了什么人?莫非你家老爷也这么看我张士诚的?或者,你们高家早就与元军私下串通一气,此次派你前来,就是来看我张士诚的笑话的吗?”张士诚语带愤怒,直直的看着高二四。
这倒是让高二四十分意外,想不到这张士诚还是个真正爱护百姓的人,这也让高二四对张士诚的印象好了不少。
“元帅情息怒,毕竟人非圣贤,遇到事情,先保全自己也无可厚非,元帅此举着实让在下感动。”高二四从怀里掏出了信,“我家老爷也吩咐过在下,若是张元帅真如传闻中那般爱护百姓,那此次的劫难便可帮你化解了。不过我家老爷还有一个要求。”
听到能帮自己化解此劫,张士诚自是什么要求也愿意答应的,“你家老爷有何要求?”
“我家老爷也是个善心人,在钟离县,谁不知道我家老爷见不得别人吃苦受穷?我家老爷经常施粥给穷苦百姓喝,还让那些失去自家地的庄户们在高家做事,给予他们优厚的待遇。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元帅与我家老爷是同类人,而我家老爷的大徒弟朱元璋朱公子,如今是红巾军里的一个小首领,朱公子现在的势力确实无法与张元帅相提并论,可若是将来,我家朱公子强大了起来,我家老爷希望张元帅可以不与朱公子为敌。”这些话不是高凡说的,而是高二四从高凡的心意中领会出来的。
既然自家老爷说可以化解,那便一定可以化解,既然能化解,为何不顺带提个要求呢?
而且老爷让自己来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卖张士诚一个人情,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将来张士诚不与朱元璋公子为敌。
可光是做事,不提要求,哪里知道这张士诚会不会将来装聋作哑,不予回报呢?
“朱将军的大名我也久有耳闻,的确是个爱护百姓的,若是将来他不主动与我发起战争,我自是不愿与他敌对的。若是他有那能耐,将来大不了平分江山便是。”张士诚这倒是没说谎,毕竟他的野心没有那么大,而且战争最遭罪的还是百姓,他也不想如此的耗费人力物力。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平分江山?这话听到高二四耳中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的目的差不多达成了,将来究竟怎样,这便是老爷知道安排的。
“那可以告诉我化解的方法了吗?”张士诚有些急,毕竟这城门也拖延不了多久时间,这可是百万大军啊,脱脱迟迟没攻城,估计是还在修整,等脱脱的百万大军修整完毕,自己这多年的心血可都毁于一旦了啊。
其实张士诚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如果高二四是骗他的,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他大不了杀了高二四,然后去城门口与脱脱谈判,自己直接将这高邮拱手相让,也可避免人员伤亡。
毕竟,十几万人和一百万人,差距实在太大。
若是对方只有三十万人,那张士诚还可以与此一战。
其实他也不怎么相信高二四这真有啥法子。
现在最好的结局自然就是让脱脱退兵,可是脱脱已经到了,他怎么可能退兵?
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听听高二四怎么说也无妨。
“方法老爷都写进信中了,说定要让元帅亲自打开,在下也不知老爷信中的内容。”高二四将手中的信呈上。
张士诚接过信,小心翼翼的拆开了蜡封……
高凡一开始写信还要绞尽脑汁用书面语,后来也懒得麻烦,干脆全用白话算了。
只见信中写着:
“张大帅的人品,我高凡是早有耳闻,心中对张大帅也是无比敬佩。
故此次脱脱率领百万大军前去包围高邮,我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便让手下前去知会张大帅,无奈我如今势单力薄,收到消息的时间也有些晚,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在我手下到的第二日,脱脱的百万大军便已经到达高邮了。
想必此时张大帅定是想着,若是自己投降,也可让脱脱放过军民百姓。
而据我所知,那脱脱是铁定了心要攻下高邮,以在江南树威示警。
你可能还不了解我高凡,我高凡也算是有些未卜先知的本事的。
若张大帅不相信我,你大可走到城门口去大喊投降,看看结局是否与我说的一样。
最后,还请张大帅不要为难我手下的夫妇二人,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那你便等着高邮的军民百姓全都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吧。”
信到此,就结束了。
张士诚反复看了几遍,也没看懂这里面有何解法,他顿时火冒三丈,只觉得是高凡在耍他,一气之下,他将高凡的信撕了个粉碎,“来人啊!”
随即便有士兵进来。
“将此人与和他同来的女子关押起来,我稍后再来处置!”说罢,张士诚便出门,打马去往城门口了。
他虽生气,可他还是留了个心眼。
那脱脱难道真不会接受自己的投降?
这需得自己试上一试……
实际上,城门外两方的军队已经还是试探起了对方,虽还没有打得难舍难分,但已经出现了一些伤亡。
张士诚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下面受伤的士兵们,心如刀割,再看向离城门不过三百步外,脱脱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黑压压的一片人,似乎在看热闹一般。
“这简直是在羞辱我!”张士诚见脱脱带着大部分人马按兵不动,只排除小部分兵马前来骚扰,只觉得心里像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脱脱大将军!”不过,他依旧按捺住了自己的愤怒,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对着三百步外的脱脱大喊。
脱脱也注意到了城墙之上的张士诚,只见他一挥手,便有人下令,让在城门口骚扰张士诚部的士兵们通通撤退。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后,才听脱脱借旁边人之口答道,“张贼,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遗言吗?”
没人喜欢被人叫做“贼”,何况张士诚一直以君子的形象在外,哪怕自己是叛军,也是为了百姓而叛!
奈何自己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好说道,“脱脱大将军,你方有百万大军,我张士诚自知不是你们的对手,我愿意投降归顺,只求大将军可以放过高邮的军民百姓们!”
这话,不仅代表了自己要投降的立场,还让在场的军民们为之动容,还未正式开战就投降,这是何等的耻辱?可自家的元帅为了保全大家,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这难道还不足以让手下们动容吗?
“大帅!只要你一声令下,属下们定当肝脑涂地,哪怕明知是送死,我们也愿意为大帅最后一战!”有人率先开口。
其余人纷纷附和,“请大帅下令,属下们不怕元军的百万大军!”
“胡闹!”张士诚厉声喝道,“你们不要命,难道你们家人的命你们也不要了吗?若是战败,城里你们的家人通通都活不下来!”
随即,张士诚又对着脱脱的方向大喊,“脱脱大将军,请您不必理会这些将士们说的话,我张士诚部,愿意投降归顺!”
这相当于是下了军令了,自然,也没人敢再说话。
实则大家动容归动容,但是都是想活命的。
这些来投靠张士诚的,除了因为张士诚的人品,其实大多还是在这样的乱世没法活命,才来做了丘八。
说个难听的,大部分人,眼下只要能活命,管他是跟随张士诚,还是加入元军呢。
“哈哈哈哈哈!”这次,脱脱却没有借他人之口传话了,而是大笑了起来,“笑话,投降?这城门里的人全是逆贼叛军,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投降,你以为我就会放过你们吗?你张士诚在江南一带如此招摇过市,行事高调得我都以为你是江南的皇帝了呢!若是你一句投降我就放过了你,以后这江南再有第二个张士诚,第三个张士诚,都纷纷效仿你,那我妥妥帖木儿的脸往哪里放?我们朝廷的脸又往哪里放?我迟迟没有攻城,不过是想玩玩你们罢了。等我玩够了,便会屠城高邮!”
“屠城!”
“屠城!”
百万大军纷纷齐声喊了起来。
张士诚都觉得自己所在的城楼都在震荡。
他相信脱脱帖木儿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张士诚顿时觉得眼前发黑,那高凡说的……竟是真的……
这脱脱帖木儿竟是真不接受自己的投降?还要屠城……
“该死!”张士诚心里懊恼,自己为何要如此高调,可如今后悔已经没用了,难不成自己的将士们,百姓们,今日都要因为自己的高调而死于高邮?
他突的想起高凡心中提起的不能动他的手下。
“难不成,他的手下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如今的张士诚是无计可施了,想到此处,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可他眼下是不能走的,来都来了,若是走了,那士气何在?
就算真没法投降,那最后一站,也得拼尽全力。
“来人。”他叫来了自己的亲兵,“请将府上那高二四夫妇请来。”
在等待高二四和郭芙蓉到来的时候,他看到城楼下元军的部下又开始进行了轮番骚扰,眼看自己部下的人体力快要支撑不住了,他心里是越来越着急。
“张大帅。”高二四的声音响起。
张士诚对高二四拱了拱手,“你家老爷,实乃神人也,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先生见谅。”
见张士诚态度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也开始端着了,“怎么?张大帅不是刚才才说了,要将在下关押起来等候大帅处置吗?大帅莫非是想现在就将在下扔吓城楼,死在元军的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