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分明的指尖搭在那人的脉间,奚昊垂着头,十分安静,片刻之后,缩回了手。
“我开方子,你让人抓了熬好,每剂服三次,五日之后看结果。”十分娟秀的小楷,奚昊坐在桌旁细细开着药方,眼中漾着淡淡的粉色,柔顺的发丝从耳鬓垂下,拂过脸颊,蜿蜒在炫白的纸面,浑身的素衣在阳光下泛着韵白的光芒。
武飞云坐在对面,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待药方开好,伸手拿起递给了一旁的方冲。
“去弄好,然后送来这里。”
奚昊双眸一抬,眉头微微一蹙,道:“我何时能离开。”
武飞云似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一般仰头大笑,然后起身靠了过来:“我又何时说过,会让你离开?”
霍然起身,奚昊警觉的向后一退:“你之所以中毒,完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你若不那般对我,根本不会……”
“公子这算是承认那晚的人是你了么?”武飞云冷笑着继续靠近:“而你若不是想为孟白炎打探消息,又怎会接近我,说起来,我倒要谢谢你,将那消息透露给孟白炎,否则他此刻也不会躺在大理寺中生死不明了!”
脑中轰然一响,奚昊抬头看着那人,脸色一瞬煞白。
“你说什么?白炎怎么了?他怎么了?”似乎忘了那人的可怕,奚昊扑上前,狠狠抓住了武飞云的胳膊,急声道:“他出了何事?”
“啧啧啧啧,倒还真是关心则乱,他怎么了,他现在大概还在昏迷之中吧,也怪那些侍卫下手太狠,哪儿不好打,偏打在了头上。”指背轻抚过奚昊的脸颊,武飞云看着那已经呆掉的人儿,微微一笑:“咱们那晚没做完的事情,是否要接着做下去。”
奚昊从浑噩中回过了神来,那碰触令他的身子反射性的一搐,双手狠狠一甩推开武飞云,退到了一旁:“你若不怕再次中毒,大可以来试试,你别认为体内毒素极少便无大碍,已经过了几日,你瞧瞧你的耳侧是否已经有淡淡的红斑。”
武飞云闻言心头一凛,走到镜前侧头一看,果然,耳侧有一块极其不明显的红斑,若非仔细看,还当真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他回头喝道。
“美人面!”双手用力紧握,指尖在掌心掐出了一道道印痕,奚昊强压下身子的颤抖,冷笑道:“毒已经开始发作,若不及时肃清,你的身子会慢慢的布满这种红斑,然后浑身会起水泡,奇痒难忍,渐渐溃烂——”
手臂被那人抓住狠狠一拉,下颌被死命的捏住,奚昊却在那人手中倔强的昂起了头:“杀了我,杀了我这世上便无人能解此毒了。”
“你敢威胁我!”
奚昊没有退缩,双眼透着怒火与武飞云对视:“我要见他!”
“如果我说不。”
“我便用我的命,来赌你的命!”
脚步轻踏而入,纵然心底有了准备,然当白布掀开,看见爷爷的那一刹,赵瑜琳终还是忍不住身子一软,重重摔倒在地。
嘴唇紧咬,狠狠抑制着自己的哭泣,推开了莫寒的双手,瑜琳努力的直起了身子:“我自己能行。”
双膝跪地,瑜琳一步步跪行到了爷爷的身旁。
手颤抖着抚上了爷爷鬓角发白的发,慢慢的理顺那纷乱的白丝,瑜琳含着泪,呢喃着:“九原五年,东都一年,爷爷,瑜琳有六年没见过您了,您看您,头发都白了,瑜琳不孝,您活着未能尽孝,现在终于能带您回家了,爷爷,咱们回家,瑜琳带您回家——”那哭泣到最后终于无法抑制,瑜琳扑在爷爷身上,唤着那再也不会睁开双眼的亲人,一声一声,碎裂人心,身旁的将士皆无法忍受的别开了头去。
莫寒伸出双手,从身后紧紧抱住了那悲痛欲绝的恋人,想要拉开她的双手,可是,那双手如此用力,拉扯着赵括将军的遗体一并左摇右晃,死不松手。
“我不要放开,莫寒,你再看看,或许爷爷没死,或许他没死,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叫我小琳儿,还会溺爱的看着我吃桂花糕,还会捏我的鼻头,让我不许对你使性子,他说过,他要看着我们成亲,他还要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他说过的话不会不算数,他怎能让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走了,我不信——我不信——”
双手终于在拉扯间松开,莫寒紧紧抱住瑜琳,让身边的将士将赵括将军的遗体抬出了门去,瑜琳返身扑入他的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别哭,你还有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无论生死,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莫寒紧拥着怀中的女子,抚摸着那墨黑的发,轻拍着那削瘦的肩,心中涌起了撕心的痛楚。
这一切,我们都会讨回来,一定会的,一定会!
“容博,我要护送将军的灵柩回云雾山庄,你小心看着小侯爷,定不能让任何人靠近了他,我安排好一切会马上赶回。”
“少主放心,我们会看好小侯爷的。”
素缟白纱,已经完全失了神的瑜琳被莫寒拥在怀中带起跃上了马背,那一行浩荡的送葬队伍从大理寺出发,向着云雾山庄的方向而去。
容博站在门边,目送众人远离,然后返身回了大理寺中。
太医来瞧过之后,小侯爷的情况稳定了一些,可是,却依然在昏迷之中。
容博拿起帕子擦去小侯爷额间细汗,看着他那眉头深锁之貌,不禁长叹了一声。
此案简直毫无头绪,武相既然有意陷害,又怎会留下证据。若一直无果,小侯爷岂不是要跟赵括将军一样,自此便要被囚在这大理寺中?
口中长叹,容博坐在床边,看着床中男子,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一天前,他还是那般意气风发,却不料才一夜,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太医说,他的脑中只怕有淤血,可是,已经喝了两剂药了,为何丝毫不见苏醒的迹象?
“唉!”一夜未睡,倒有几分倦怠,容博揉了揉肩,起身活动了一下,正此时,听门外有人说话,不禁眉头一皱,出了门去。
武飞云站在院子中,见容博出来,冷冷一笑:“莫将军果然心思细密,留了自己的人在这里,小侯爷可有醒来,本少爷特地来看看他。”
“飞云少爷请了。”容博将手一拱,语气十分不善,站在门前,丝毫不让:“小侯爷担不起飞云少爷这份问候,皇上有旨,事情彻查之前,任何人不许动小侯爷分毫,飞云少爷不会想挑起事端吧。”
“自然不是,本少爷是诚心来看小侯爷的,容副将,现在是大白天,大理寺守卫看着本少爷进来的,就算要动手,我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最后那句话却是贴着容博的耳畔所说,容博听了那话,气愤难忍,却正如武飞云所说,他并未挑起事端,倒是动他不得。
“本少爷听说小侯爷至今未醒,所以带了位好大夫来给他瞧瞧,容副将大可以站在一旁看着。”武飞云说完将手一扬,他的身后跟着一人,身形小巧,一张脸极其普通,低垂着头,随着武飞云的招手走到了房门前。
容博看了看那人,眉目之间没有丝毫相识之处,又想自己站在一旁,任他们也翻不出花样,是以身子一让,将两人放进了屋去。
奚昊急走了几步,武飞云伸手将他的手臂狠狠一扣,拉住了他的步伐。容博进门刚好看见,觉得那人心急之态似乎有些为过,不禁暗自留了心。
当床上那人浑身伤痕,额缠白纱之貌跃入眼帘,奚昊的身子一抖,双拳骤然紧握。
愣愣的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平复了心底的涌动,奚昊俯下身子,开始解开小侯爷额间的白纱。
脑后的伤痕已经处理,奚昊细细的检查着那伤口附近的一切,重新将之包扎,然后手搭在小侯爷腕间,坐在了床头。
容博依然在望着奚昊,此人虽然面目不熟,但是他见到小侯爷的那一刹所表现的关心却是一览无遗的,此人定是可以信任之人。
容博为心里的这个想法感到诧异,可是,这却是他所感受到的真实想法。
奚昊诊断了一会儿,拿出了随身带来的银针,他将小侯爷的身子侧过,捋开那纷乱的发丝,抽出一根银针对准了小侯爷的颈后,容博一惊,上前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奚昊回头看了看他,轻轻道:“相信我。”
只三个字,奚昊便回过了头去,容博抓住他的手慢慢松开了,奚昊没有更多的话语,只是细细的扎着针,不时的也抬头去看小侯爷的反应。
一炷香的功夫,他抽出了银针,轻轻吁了口气。
小侯爷的身子被放平,奚昊走到桌旁拿起笔墨开了一张方子递到了容博手中。
“让人抓了药来,他脑中的淤血需要散去,这药至少要喝半个月。”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奚昊没有回答,他走到床前,伸手抚了抚小侯爷颊边的发,轻轻道:“很快。”
武飞云走到奚昊身后,从他手中拿过了银针囊,放入了自己怀中,然后附耳道:“他现在被囚于此,你若敢轻举妄动,我便让人来杀了他!”
奚昊的手微微一颤,然后缩回,怔怔的看了小侯爷半晌,回身道:“走吧。”
小侯爷的头轻轻动了动,当奚昊转身的那一刹,他的双眼睁开了。
虚弱的仰起头,侧目望向奚昊离去的背影,小侯爷眼中泪水潸然落下,拼命想要叫出他的名字,却在转瞬间失去了他的踪影。
明日预告:无瑕点点头,道:“我回去之后将咱们在大晋的势力分布绘制一张图出来,冷二叔,你让三叔过两日回来一趟,再通知于大哥和各位掌事的尽快赶来云城,我要将云城的一切安排妥当,然后回一趟大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