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肆掠着整座十方城,因年久失修,那城墙多有坍塌之处,便是如此恶劣的天气,仍然有许多士兵在日以继夜的抢修着。
前往九原的道路已被巨鹿的士兵堵死,尤锐带领的先锋营及其护送的百姓在受到大挫之后往回撤退,却被左隆德一路追杀,死伤无数,若非遇到大风暴隐藏行踪,便连如今的两千余人都难以剩下,如今这十方城中聚集的人数共有万人,可是,所剩的粮食却已经寥寥无几。
夜风之中传来了烈马嘶鸣之声,中还夹杂着一个少年稚嫩的哭喊,于如此黑夜之中显得十分凄凉与悲呛。
“不让!不让——我便是饿死了都不吃它——”推搡之间一道瘦弱的身影被掀翻在地,然却只是片刻,他便又拼命爬起,扑向了拉扯缰绳的将士们。
“它是我养的马儿,凭什么你们要杀便杀——我说不许杀——”口中嘶喊着,却拗不过身形个子皆强壮于他的士兵们,当再次被推开倒地之后,他终于再也爬不起来,只落着眼泪趴在雪地之中,一动不动的瞧着嘶鸣着望着他的马儿。
远远的一道黑影慢慢靠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咱们的粮食已经无法支撑了,若是不杀马儿便会有人饿死,谷雨,我知道你心里有多难受,可是你要记住,战争便是如此残酷,我们要活下来,便要想尽一切办法撑下去,我相信会有人来救我们,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保全性命活着等他们。”
“会吗……你还相信会有人来救我们吗……我觉得,自己已经看不到希望了……”眼泪融化了颊下的雪花,谷雨看着那被众人一拉三回头的马儿,终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缠绵伸出手去,轻轻将他扶起,拭去他眼角的泪珠,然后将身上的披风脱下,覆在了他的身上。
“自然会有,你信我!”
三月万物从容,谷雨三候:一候萍始生;二候呜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他名为谷雨,寓意不言而喻,只可惜生逢乱世,又如何能够犁耕田下,怡然自得,过一世太平!愿只愿,他能捱过这雨雪风霜,若小草一般,再如何折压,来年都必定发出新芽,生生不息!
“我自己来!”声音很轻,却坚定得让那几个士兵不由自主的一退。谷雨抬头看着缠绵,然后将身上披风抖下往他手中一塞,返身向着那依然在拉扯的马儿走去。
那是他入了军营之后便一直照料的马儿,每日里睁开眼睛第一个跑去看的便是它,那是他的伙伴,他用以相依为命的伙伴,如今,他却要亲手了结它的性命!
马儿似乎也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显得十分不安,然在谷雨靠近它的一刹却又温顺的低下了头去,一下一下的舔着他伸出的手掌,一若往日一般,毫不抵触。
这双手曾经为它刷洗鬃毛,喂它草料,给过它无微不至的照料,它信任他,便是现在,也依然如此。
口中轻声吆喝着,马儿顺从的屈下前蹄,后蹄,趴跪在了地上,谷雨噙着泪水笑了。它喜欢自己趴在它的背上,与它一起吹着风,看着太阳,可是,现在没有明媚的阳光,以后,它也已经看不见了。
身子伏了上去,那瘦弱的身躯让马儿根本感受不到重量,谷雨用脸贴着它的脸,一手轻柔的抚摸着它的前额,一手扣到了它的颈下,那手上有着一柄泛着寒光的三尺寒剑。
爆发的力量如此可怕,谁都不知道那么一个少年郎能有如此大的气力在瞬间割开马儿的脖颈,或许他只是想让马儿少受一份罪,所以宁愿那剑割得更深!
当鲜血喷涌而出的一刹那,谷雨的口中发出了竭斯底里的咆哮,所有人都紧咬牙关别开了头去,无法直视那一切。大家都未曾想到的是,马儿自始至终都未曾反抗过一下,它便只是一个轻跃,都可以甩开谷雨奔向远方,可是,它没有动,直到痛苦抽搐着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它竟都未曾离开过地面半步。
畜生尚且懂得报恩,可是人呢!那些将自己的同胞赶尽杀绝的人,他们的良知却又在何处!
“少爷,左大人飞鹰传书!”
未时开始,暴风雪便席卷了整片荒原,预计到达的地方未能赶到,且因风雪之中无法前行,武飞云只好令手下退入了苍华道的范围。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明明才过了申时,却已经伸手不见了五指,武飞云站在山洞口,抬头看着天空,渐渐皱起了眉头。
看来这场风暴小不了,还好这山洞口窄腹空,能够容纳百余人,其余人马分散躲避,自己身边也不至于空了防备。
罗云将卷筒拿下,挑开蜜蜡,抽出了一卷小纸条递到了武飞云面前,武飞云微微一侧头,接了过去。
败兵入了十方,看来要将其赶尽杀绝还需得费一番气力,然而有利便有弊,他们入十方的人越多,生存也便越难,因为粮草是其硬伤,没有补给,就算自己只是派兵围城而不进攻,他们都撑不了多久。
唇角扬起了一丝冷笑,将那纸条一握,武飞云回身看向了抱着双膝坐在山洞内侧的奚昊。
过不了多久,孟昶龙与缠绵便都会死,如此一来,奚昊断了念头,便再也不会有其它想法了!那样,他就会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了!
“让大家都小心戒备,以防不测。”
“是。”
“等等,陈明浩回来了没有?”
罗云轻轻将头一摇,有些忐忑的看了武飞云一眼,拱手道:“想来是风雪耽误了,所以回来迟了,他带着的都是精兵,对付那一百人马绰绰有余了。”
“嗯。”武飞云不禁暗道自己太过小心,那一百人已经被折磨成了那样,便是给了马匹,他们也根本无法活着跑出去!
“奚昊,过来这里。”令人铺上了厚厚的羊绒,武飞云对着奚昊扬了扬手,看他依然一动未动,只好低笑一声,走了过去。
“倦了没有,去那边躺着,一会儿能吃东西了,我再叫你。”
奚昊依然没有动,在风雪之中前行了那么久,他已经累极了,可是,却一直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去,山洞中升起了篝火,虽然不大,却透着暖意,让他更加乏力。
“困了就睡一会儿,你已经撑不住了。”看着奚昊努力撑着身子,武飞云有些心疼,无论这人对他怎样,他都希望他能与自己说说话,就算如当初那般对自己呵斥怒骂都好,这种冷漠拒之千里之外的感觉让人更加痛苦。
“我的脚崴了。”奚昊的声音很轻,眉目也未曾对着那人,他垂着头,正用手揉捏着自己的脚,却因疼痛而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我来瞧瞧。”欣喜奚昊终于同自己说了话,武飞云忙不迭的蹲下身去,握住了奚昊的脚踝。因风雪太大,人只能跟在马后行走,所以奚昊是何时崴了脚的他根本不知,如今一握之下才发觉已经微微肿起,难怪他方才一直坐在这里一声不吭。
“可有穴位可治?”
“一针透两穴,商丘透丘墟,你敢让我拿到银针针灸吗。”奚昊带着嘲讽的意味笑了,武飞云闻言将头一低,脱下了他的鞋袜,摁住了他脚背的一处,道:“踝前脉也可以一治,你别动,我来给你揉揉。”
奚昊淡漠的望着他,然后抬头一看,见那山洞中的士兵皆愣愣的望着自己,不禁有些难堪的想要缩回脚去,却不料那人手中微微一用力,不肯放开。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我在争取自己心爱的那个男人。”
心底一搐,奚昊骤然间闭上了双眼。
争取!
你用手中的利剑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剔除,这便是你所谓的争取吗!武飞云,你的这种爱太狭隘太自私,我宗奚昊承受不起!
“大小姐……”
“嘘!”食指竖起,制止了霍华的提醒,冷绯柔小心翼翼的接近着那人,看着他在烛光之下沉静认真的脸,忍不住莞尔一笑,然后将手中的糕点“啪!”的一声放在了桌面上。
白少卿没有动,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以他的武功,怎会不知那人悄悄的靠近,他依然低着头,细细雕刻着手中的木像。
看他不理自己,冷绯柔不禁唇角一撇,不满的往他身旁一坐,嘟囔道:“跟个木头似的,雕什么那么入神,我们庄上不缺柴火。”
听她刁难,白少卿轻轻吹去木雕上的粉屑,拂过手中那精细的眉目,笑道:“你若用了这个去当柴火,我便再也不做给你了。”
“给我的?”一听那话,冷绯柔来了精神,急急的凑过头去一看,眼中便是一亮。
“这个是我吗?”
自然是了!
那精细到眉目的雕刻,随风扬起的发丝仿佛依然在荡漾一般,那是那人一刀一刀费尽心思刻出的她,美丽极了。
“你喜不喜欢。”白少卿面带笑意看着她,轻声道:“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更没有银子去买东西送给你,我能做的,就是用双手做一件礼物送给你,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便像她一样,永远都笑着去生活。”
唇轻轻印在了那木雕之上,然后递到了冷绯柔的眼前:“我将这个,还有我白少卿的一颗真心送给你了,柔儿,你握住了吗。”
冷绯柔看着那人,流着眼泪笑了:“握住了,从此之后,卿柔便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誓言何其真,何其深,却奈何总是轻许,若有一日,我再次见到你,我会问问你,少卿,许柔之诺,君可敢再有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