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楼乱成了一片,雪环见来人来势汹汹,便知要坏了事。
马六跟余振是几天前来到这倚翠楼的,虽然他二人样貌粗鄙了点,可青楼女子迫于生计,只要给得起钱的便是大爷,这两人虽然说不上十分阔绰,但也不是很小气,所以今日当他们说起让雪环帮忙藏个人时,她也没想太多就答应了,一来是他们给的价钱不错,二来,他们只藏一天,到晚便走,所以也惹不上太大麻烦。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很多孤苦伶仃的姑娘被人强买强卖,这种事大家见多了,未免也麻木了,雪环想,顶多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或许被这两人带走了,卖去了别处,倒有了活路也未可知,但当今日她开了后门让马六跟余振进来之后,才发现那在昏迷之中被带回来的竟并非一个女子,而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公子。
“哎呦,这……这话怎么说的,咱们雪环姑娘若是得罪了几位大爷,大爷们只管吩咐,怎敢劳动这么多的人马前来。”倚翠楼的妈妈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这建州城虽说现在有军营管辖,可这么多人黑压压的杵在里面,门口还全给把守了出不去,当真让人瘆得慌。
“将人交出来。”眼见无瑕规定的一个时辰转眼便到,孟寇海怒吼着一掌便击在了桌面上。如今可不是马鸣帮一门便能承担的责任,他们来建州这么多日,冷公子皆避而不见,现在因他身边的一个人没了,他便不惜暴露身份出来要人,由此可见那人对他有多重要,所以现在要是找不出人来,他们四大堂口的人估计一个都难以存活了。
“奴家说过了……他们方才就已经走了,那公子被……被下了药,睡着了……”雪环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一个劲儿的叩着头,孟寇海与马宗渭暴跳如雷,王褒信却沉着脸走到了雪环身边将她一把拉起,置入了凳间。
“雪环姑娘别害怕,那两人绑的那个公子可是这般模样?”他从手下手中接过了无瑕给的画像,雪环擦去泪水低头一看,忙不迭的点了点头,道:“公子进来出去的时候都闭着眼,可的确是这模样没错。”
“那,他二人带他出去的时候可是乘坐的马车?往哪个方向而去?可说了要前往何处?”王褒信和颜悦色的轻声问话,雪环本已经慌乱的神智在他的话语中渐渐安定了下来,细细回想了自己听到的和看到的,对着众人道:“他们给了银子让我寻了一架两驱的马车……”雪环努力的回忆着,又道:“那马车我是在德福铺购的,车帘子是万福图案,紫色流苏,马儿全是枣红色,他们出了门后径直往了万平街而去。”
雪环那话刚完,便见屋子里的人开门的开门,开窗的开窗,只顷刻之间便全都不见了踪影,那妈妈先是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来:“要了人命了,你个死丫头啊——都招惹了什么人了——我的个亲娘嘞,吓死我了……”
马车是在万平街尾找到的,可车内却空无一人,想来马六跟余振已经发觉了四处都是搜查自己的人,是以弃了马车,不知又将人带到了何处去了。
“从这里开始搜,呈扇形向两边展开,每一间民宅,每一个角落,全都搜仔细了,听到了没有!”
“是!”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所有人都豁出去了,也顾不上这么大规模的搜查是否会引起官兵的注意,因为于他们来说,此刻更为担心的是冷公子交代的任务是否能按时完成。
漱静斋的大门被轻轻叩了一下,午后的阳光斜斜的洒在路面上,也将来人的影子折射在了门栏上。
无瑕抬头一瞥间霍然站起了身子,缠绵见他脸色骤变,也禁不住回头看向了大门处,门被打开了,背着阳光站着的那人一脸肃然,眉目之间带着几分责备,慢慢的踏入了屋内。
“我说了不用你插手。”
“谁不见了?”白炎难得没有如往日一般对着无瑕嬉皮笑脸,当那报信的小兵说起建州城内反常的一切时,他便知道必定出事了,所以方才阮四在路口拦住他,将无瑕的话转达之后,他立马便遣回了跟随身后的队伍,然后只身入了建州城内。
“我没带人马来,也不会插手你做任何事情,可是,我却一定要在你的身边,在你们的身边。”白炎说完到了无瑕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轻声道:“是奚昊吗?”
无瑕身边的人全都是武功高强之辈,除了奚昊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便出事,所以,当他听到消息之时第一直觉便是奚昊出事了。
无瑕没有说话,缠绵在旁将头一低,道:“是我的错,我今日该陪他一起出门的。”
“他们要的人是我,抓走奚昊又未曾来找我交换条件,显然是认错人了。”无瑕说完返身坐回了桌旁,白炎伸手扣住缠绵的肩头紧紧一握,道:“城门我已经让人封锁,就算此事我不能插手,至少这建州城还是在我威武侯府的管辖范围,只要人在城中,便一定能找到。”
正说着话,听门口有了阻拦声,白炎将头一回,道:“跟我一起来的,让他进来。”
苏翀看了看站在门边的杨云骢与北堂川,然后抬步踏入了门内。
他本跟白炎一同在栈道帮忙修建,当那小兵来后白炎匆匆离去时,他出于好奇也跟了上来,方才在路口听到阮四与白炎的对话,他心中很是诧异,他不知道阮四所说的公子是谁,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让小侯爷都能听他的话,所以当白炎遣回所带的兵马之时,他坚持跟着一同入了城来。
“你在这多久了?”看无瑕脸色实在不好,白炎担心的坐到了他的身旁,然后伸手将他的双手捂入了怀中:“指尖都是凉的,药丸吃了没有。”
“吃了,就是有点倦。”
无瑕跟白炎轻声说话间,苏翀已经来到了桌旁,他本以为阮四口中的公子是小侯爷的好友知己,可来了之后却发现两人之间竟似……
十分亲昵的关系……
莫非……他们……
苏翀惊得两眼发直,待看清了无瑕的容貌之后,他却又是一呆。
这便是他们口中所称的公子?!
苏翀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怔住了眼神。
这真的是一个男子吗?老天这算是开的什么玩笑?这等容貌若是放在女子身上,便是一倾城国色,不知会有多少男儿成为裙下之臣,可现在,却是长在了一个男子脸上……
无瑕能够感到苏翀诧异的目光,这种情况自小到大他遇到得太多太多,已经不以为意,是以也未表现出任何反感,当听到白炎介绍来人的身份之时,他才抬眸淡淡的道了一句:“苏将军请坐,无瑕有礼了。”
“苏翀方才失礼了,公子见谅。”苏翀感到有些窘迫,他自小跟在右将军李穹池身边在军营长大,受到的是十分严苛的礼教,身旁的人对他皆是敬重多余亲近,由而才造成了他孤傲的个性,待到了这建州之后,他看到了小侯爷与将士们打成一片的和乐,如今又见到了这无瑕公子与小侯爷不同寻常的关系,他感到自己从前所形成的观念被彻底颠覆了,竟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
“白炎的朋友,便也是我无瑕的朋友,不过今日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还请苏将军原谅无瑕无心交谈。”无瑕说得十分直白,然如此一来,苏翀倒反而释然了。
“进去!”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随着那声音,无瑕白炎缠绵三人皆回身而起,焦急的看向了门口。
一道人影被人凌空甩了进来,随即那四大当家的也踏入了门内。
“公子,这是马六,方才搜城之时,他们弃了马车匿了行踪,分散了地方,这厮被抓到之后死不开口,咱们只好将他带来交给公子惩处。”
马六被马宗渭摔得头昏脑涨,视物不清,待听得程云仲的话语之后,他抹去额头血珠嘿嘿一笑,仰头道:“你当我傻啊,如今冷公子在我们手中,是他的势力大还是你们几个蠢货的势力大,识相的便放了我,否则——”
“否则?”无瑕低头看着马六,冷笑一声朝他而去:“蠢人我见得多了,可这么蠢的,当真是头一回见!就凭你也敢自称我姬无瑕的对手,你们抓住的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可笑竟还不自知,仗着这点资本有恃无恐,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将人交出来,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马六本还笑得猖狂,被揍得肿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抬头间只能看见无瑕素洁的衣衫下摆,看不到无瑕的容貌,当无瑕那话说完之后,他的笑声便如被人扼住了一般戛然而止,继而眼神中有了惊慌之色。
这人在说什么?自己与余振手中的冷公子是假的?眼前说话这个才是真的?
这不可能!哪会有人那么愚蠢,去冒充他人让自己陷入危境。
“他那不叫愚蠢,你们若早知道他不是冷公子,便也不会再留着他的性命了,不是吗?”马六感到脊背一阵阵的发寒,眼前这人竟连他未曾说出口的话都能揣测得到,这种感觉让他害怕。他拼命的咽了口口水,然后颤颤悠悠的撑起了身子抬起了头来。
无瑕轻轻的蹲身而下,面对面的蹲在了马六的面前。
眉间朱砂……
朱砂是真的,那画卷上的朱砂是真的!
那一瞬之间,马六便已经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了。他知道,自己跟余振都被那人给骗了,眼前这个才是真真正正的冷公子,杀人不眨眼的冷公子!
喉间发出了无意识的呜鸣声,马六的脸扭曲着,冷汗从额间涔涔而下。
“公……公子饶命……”那求饶声已经变了调,尖锐得刺耳。无瑕冷冷的看着他,然后将身子微微一倾,轻吐道:“你可以选择是慢慢的死,还是得到一个痛快!”
“咕咚”一声,马六跌跪在地,面如死灰的喃喃道:“完了……完了……”
见他还在磨蹭,缠绵心急的踏前一步,正待逼问,突然间只见金丝一闪,继而马六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然后伸出右手死命的握住了左手的手腕,哭喊道:“公子,我说我说。”
金丝细如发丝快比利刃,在众人眨眼之间便已经绞住了马六左手的手腕,无瑕微侧着身子,指尖抚过丝面,眉间轻勾,缓缓道:“如若不实,我便让你自己看着身上的肉如何一块一块掉下来。”一语未尽,血沫便如轻雾一般喷洒了开来,一只齐腕而断的手掌在金丝的轻甩之间落在了众人的面前。
貌如洛神,形如罗刹,那一刻漱静斋内外的人们皆感到了一股寒意,许多未曾见过冷公子出手的人在那一天终于见识了一根金丝杀人无形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形,也知道了冷公子之所以能有今天,绝非浪得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