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无月,地上亦无风,茂密的树林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端端的透出了一种诡异的色彩。突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密集而快速的向着林子这头靠近。黑暗之中闪过了一道身影,悄无声息间攀附上树木的高枝向着远方看了看,然后一个飞跃落入草丛,倏然不见。
“喝——”
“跟上!”
这里已是巴林地界,再往前便是临于的地盘了,这几日以来,已经有数股江湖势力向着临于的沥泉山庄靠近,因为,离冷公子发出的一月之期已经所剩无几,所有人都想在第一时间知道他接下来究竟会做什么,怎样去做,于他们来说,又会有怎样不可预料的际遇,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所以,才更加迫不及待!
“谁?!”
林中惊鸟突飞,扑棱棱扬起一片,那刚刚踏入密林的队伍尚未回过神来,如蝗的利箭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鲜血迸流,红了点翠,晕染了整片大地。惨叫声不绝于耳,却又生生被掐断在了喉间,伤口迅速的变为乌黑,只转瞬之间,战斗便已经结束。
“主子,全都命毙,无一活口。”整列的队伍齐刷刷的向着那人一个点膝,回报着方才的战况,那负手而立者闻言点了点头,用一种透着沙哑的声音下令道:“老规矩,箭收走,花留下。”他说完一个回身将手中纸卷丢在了那列人马的脚下,随着卷面的展开,一束绚烂的桃花在黝黑的夜里若隐若现,最终被人抓入手中,不再复见。
隐退?!
“嗤——”一声透着嘲讽的低笑之后,那人仰头看了看泼墨般的天空,轻声呢喃道:“当一个人双手沾满鲜血,背负了无数条人命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吗?姬无瑕,我晋南九大城池苦心经营了五载,却被你一纸兵马分布图全然暴露而出,最终不得不全部撤离,此仇,我凌峰一定会报!咱们,走着瞧!”
“少爷,凌大人的信函到了。”
“拿过来吧。”武飞云正低头翻阅着桌上的医书,看着奚昊曾经在旁批注的字字句句,禁不住慢慢的扬起了唇角。
好端正秀气的字迹,便如他的人一样,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疼惜。
指尖从那墨黑的字迹上滑过,武飞云起身一站,将书合上,接过了来人呈上的信函抖开一看,不由得眉间一舒,笑了起来:“好,做得好,凌峰办事就是让人放心。”将信函往那人手上一丢,他踏步出了门去。
“孩儿见过爹爹。”刚出了门口便看见了顺着小道而来的武凡中,武飞云行了礼后,一笑道:“爹爹是来看孩儿的么?”
“这岛上有什么好,瘴气如此重,飞云,小住便可,时间长了,终是对身子不好。”武凡中岂有不知武飞云留在这里的理由,可在他看来,那宗奚昊虽然样貌出众,却也并非旁人所不能及,且飞云当初是十分讨厌甚至憎恶他的,真不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飞云爱上了他,以致不能自拔,差点丢了性命。思及此,武凡中不禁冷哼了一声,暗忖道,自己的儿子是要干大事的人,绝不能因这一时意气的儿女情长毁了前途,所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定要他离开这若水小岛,回泾阳去。
“凌峰传来消息了,前往沥泉山庄赴约的江湖势力已经折了大半,如今临于附近风起云涌,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冷公子为了一统江湖势力,在不择手段的肃清旁枝力量了,所以,再过不了多久,姬无瑕便会按捺不住出现了。”
“他如今藏身九原军中,要他出来,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哦?”武飞云的笑意突然之间有了几分诡异,武凡中见他神色不对,心头一动,试探性的问道:“莫非,你已经有了对策?”
“倒也没什么,只是军营人多嘴杂,要传消息的话,甚至不用刻意为之,一个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不出三日便会传遍军营的大小角落,纵然姬无瑕的手下不想让他知道,只怕也由不得他们了!”
“说得也是,爹爹倒真是没想到,堂堂一个反晋势力的领袖人物,名动天下的冷公子竟当真会为了一份不堪的情感而退隐江湖,做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卒,只可惜,他若不跟大晋斗了,晋文帝的矛头第一时间便会转向咱们父子俩,所以,姬无瑕此时此刻是万万不能退出的。”
“所以,孩儿才会安排了这场好戏,爹爹看着吧,不出半个月,沥泉山庄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姬无瑕若是不想自己的手下背这个黑锅,他便一定会站出来,承担这一切。”
“哈哈哈哈,做得好,飞云,爹爹就知道你绝对不会为情昏了头脑,咱们如今就等着,看那群乌合之众如何窝里反,斗个你死我活!飞云呐,说实话,爹爹还真怕你回来之后丧失了斗志,如今看来,你还是以前的你,好,很好!”武凡中赞许的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然后返身离去。
武飞云没有说话,只静静的望着前方,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眼底,才双眼一眯,冷笑道:“自然,否则,孩儿又拿什么与那人去争!”
“柳将军,今日的晚宴是特地按照你们韩国的口味做的,怎样,可还合胃口?”烛台之上红蜡落泪,整个大厅明若白昼,案桌之上满满的全是丰盛的食物与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美酒,吠承啖懒懒的靠着椅背,举起手中酒杯对着柳洛冷一扬,笑道:“说起来,本王子与柳将军也算是旧识,两年前晋文帝生辰的那个夜晚,本王就曾领教过柳将军的功夫,没想到呐,世事无常,当年与我赫博多势不两立的韩国鬼影将军,如今却与我同在一桌酒席之上举杯痛饮,当真是让人心底畅快。”他说这话的意思不过就是暗讽柳洛冷如今身不由己受人摆布,就算再不愿,此刻也要乖乖坐在自己面前,不能离去。
柳洛冷闻言双眸一垂,没有举起面前酒杯,反而单手一撑,支着右颊望着桌面上的菜肴道:“样子倒是有几分像了,不过吃了之后,啧啧。”他说完用竹筷挑了挑其中一样菜,然后将筷子一丢,笑了。
见他一副玩世不恭之貌,吠承啖不禁脸色一寒,冷喝道:“来人,给本王去砍了那个厨子。”
柳洛冷闻言眸中一动,终于抬起了头来,双眼凌厉的看向了吠承啖,然后起身一站,扬声道:“王子这是故意为难我柳洛冷么?说一句菜做得不好便要砍了厨子,这是要在我面前立威吗?”
“将军!”苏陇跟在一旁见这情形禁不住心底一惊,急声唤道。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王子设宴是给你面子,你可不要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见柳洛冷霍然站起,一旁坐着的铁穆耳汗也随即站了起来,毫不客气的回声吼道。
柳洛冷冷冷的斜觑了他一眼,并未因他的声音盖过自己而退却半分,反而眉头一扬,面带挑衅讥讽道:“听说当年铁穆耳将军进军郑国东昌城,连小孩儿妇孺都未曾放过,整个东昌城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三年之中大地颗粒不生,将军当年虽然立了威,可换来的,只怕除了大郑子民透骨的憎恨之外别无其他了吧!将军现在可还敢踏上郑国的土地,试一试郑哲主的能耐!”
“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个世间的生存之道,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之辈皆非做大事之人!”
“然则,纵观这毗邻的四国,为何单你赫博多还在倚靠这种强取豪夺,向外扩展版图的手段来维持民生民计,洛冷倒是听说贵国的二王子性格淳厚,不提倡兵力治国,反而希望与其他国家通商学习,以农业发展国力,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柳将军——这是我国之事,将军是韩国的将军,我赫博多的国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这次来既然是与我们联手对付大晋军队的,那么,从明日开始,便请将军带兵与铁穆耳将军一起前往巨鹿前方的真元,布防抵挡大晋的九原军吧!本王没胃口了,将军自便。”吠承啖说完拂袖而去,柳洛冷见状对着铁穆耳汗拱手一揖,道:“洛冷明日等着将军召唤,苏陇,咱们走。”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大厅之中却还有一人静坐案后,以茶代酒,喝得极其逍遥自在。柳洛冷离去之后,铁穆耳汗极其不满的将眼光一转,看向了气定神闲的清风,低吼道:“平日里看你是个极爱耍嘴皮子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倒是不吭声了,那柳洛冷如此嚣张跋扈,你也不知想个主意压他一筹,任由他如此张狂,不把咱们放在眼里。”铁穆耳汗说得火起,一掌击在案桌之上,将那一桌的酒菜连桌一并劈成了几半。
“哧,将军又何须动怒,韩武帝是什么人,以他杀兄篡位的行迹来看,柳洛冷这次前来吉凶尚未定论,咱们不妨先静观其变,作壁上观,何必逞这一时意气,让自己不好过。”
“你的意思是?”
清风这才笑着一起身,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自己的袖口,道:“他太傲,虽然他有傲的资本,但也要看他所效忠的那人容不容得下他,时间不早了,将军歇息吧,明日一早将军便带兵五万前往真元,冲锋打仗这种事情,将军可放心交给鬼影将军去做,在他的时限还未到之前,咱们可要物尽所用,万不可浪费了他的神鬼奇谋之策,呵,清风走了,将军保重!”
清风说完慢步离去,铁穆耳汗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陷入了深思。
他说的是真的吗?柳洛冷这次前来当真只是韩武帝趁机除去他的一个计谋?如此,自己倒真要好好的利用他一番,既然他横竖都是一死,为何不让他死得其所,将热血洒在战场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