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秋阁依旧是当初离开时的模样,曾经翻过的书籍,写过的简记,无数个思念的夜里堆砌的点点滴滴,在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又回到了原点。
指尖拂过重新被拼凑起来的画卷,看着画中人朱砂映容的笑貌,白炎忍不住默默的低下了头。
无瑕,你究竟在哪里,要怎样我才能找到你!
那画卷上的人正是无瑕,风流望着眼前那人疲惫倦怠的脸,轻轻吐出口气来。
白炎。
孟白炎!
当踏入这皇宫高墙,领路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叫出小侯爷的一刹那,他就已经明白了白炎的身份。
威名赫赫的成乐小侯爷,大晋国最年轻的卫将军孟白炎,没想到竟是这般一个人。现实中的他竟与传闻大相径庭,若非亲见,又怎会有人相信他是这样一个快意恩仇,至情至性之人。
“这是我与皇上之间的事情,风流,是我连累了你,明日我会向皇上求情,让他放了你。”
白炎那话说得极慢,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坚定,风流没有回答,只看着眼前的一切,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悲哀。
六百多条人命,原来竟是葬送在了自己的天子手里,对高高在上的皇来说,百姓的性命究竟算什么?眼前的这个是为他纵马沙场,平定天下的孟小侯爷,那夺楼船、斗相府、驱外敌复九原的事迹便连街头巷尾的三岁小儿都耳熟能详,这样一个不争不求的臣子不该是皇上最为器重最值赋予信任的人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皇上要来夺走他的一切?
他与无瑕原来真是逃出来的,筱夕说得没有错。
他们要的何其简单,一个跑堂的小二,一个教书的先生,守着白马那样一方小小的天地,就这样过他们的日子,虽然清贫,却依旧十分满足,然而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们都得不到!
自古薄情帝皇家,果然一字不差,历朝历代为皇帝打下江山的重臣将士们,又有几个能善始善终!
燕雀啾鸣,绕梁不去。辰时未到,云雾山庄的门口就已经排起了迎亲的长龙,大红的喜字高高悬在云雾山庄四字的匾额上,一颗鲜红的沙果被吊在牌匾前,随着清风微微动荡。
“要进门迎娶,没那么简单。”水玲珑带着一众女眷挡在门前,长阶那头放着三把弓箭。
“这是要考武功吗?这可好,却挑了他们最擅长的了。”小龙王苏翀首先闹腾了起来。
水玲珑微微一笑,伸手一指那沙果,道:“好说,看见那沙果上的小点了没有?三支箭只能扎在同一个小点儿上,偏一点就得给买路钱。”
“好说。”苏翀啪啪一拍胸口,掏出了一叠银票来。水玲珑却笑着回道:“一千一百一十一两,真金白银。”
“什么?这会子哪有时间去兑换?”苏翀黑了脸,那一群女子却笑得更欢。三个新郎官儿互相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各自拿起一把弓箭。
“玲珑素来都不会如此刁钻,南宫,你猜这是谁的主意?”莫寒透着揶揄看了南宫热河一眼,热河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道:“或许,是瑜琳嫂嫂吧。”
“就你贫。”莫寒见他维护弦伊,也不与他计较,话过之后口中轻喝道:“秦篪。”
秦篪拉弓挽弦,“嗡——”的一声,第一支箭稳稳当当的扎在了沙果的点儿上面,随即而来的是南宫热河的第二箭。
那沙果上的点儿实委有些故意刁难,两箭过后便没有了再立足的地儿,众人一看皆哈哈大笑起来,苏翀握着一把银票急得直叫唤。
这个点钱庄都还没开铺子,一来一回费了时间不在算,还得耽误迎亲的时辰,倒也不知那三位嫂嫂想了什么,居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未来夫君一个下马威,看样子将来这家里谁当家做主还真得凭本事看。
“苏小将军,你这银票看样子得换。”水玲珑咯咯笑弯了腰,身边的女眷更是手手相挽挡在了台阶前。苏翀使了个眼色,示意慕容默容博等人,准备趁其不备强行冲关,却见莫寒微微一笑,手握长弓拉满了弦。
“嗡!”震荡声响彻林间,那利箭发出啸响直追前箭,从南宫热河的第二箭中间扎入,剖开箭杆压入箭头透果而出,三箭一点,丝毫未曾出界。
“好!”
“好!”
众人皆拍手叫好,便要入庄迎亲,却见一众女眷往两边一站,才知那方才被挡住的台阶上整整齐齐排着无数的酒坛。
“这是——”
莫寒这时也哭笑不得起来。
每一级台阶上都放了三坛酒,一阶三坛,从这上去至少二十级,看样子今天这亲还真是不简单。
“三位嫂嫂说了,今儿这酒坛里的酒若是还能倒出一滴来,将来家里面便没有你们说话的地位。三位新郎官儿若是不在意的话——”水玲珑故意拖了尾音,面带挑衅看向了对面。
“我这庄里的酒看来是保不住了。”莫寒轻声一叹首先上前抓起了一坛,秦篪与南宫热河立时也抓起酒坛,三人碰了一下,仰头就干。
“怎么样怎么样?”高阁之中三个新娘翘首相望,待看到那一级一阶往上喝酒的三个人时,皆先是一愣,紧接着竟慌乱起来。
“他们竟真的喝上了!”
“还在喝吗?”诗语站在最后面,看不到楼下的情形,只听得那三人竟然一路喝上来了,也跟着乱了心。
“那傻瓜,便不知道耍赖吗?”弦伊急得直跺脚,瑜琳更是心疼得不行,眼见还有一半的路程,她突然回身一转,说道:“不然咱们还是下去吧,这庄子里的酒都烈得很,要是喝醉了……”
“没错没错,喝酒伤身,还是不要喝的好。”诗语跟着附和,弦伊咬了咬唇,才知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她本是让水玲珑故意刁难一下,谁知道那三人竟实了心眼,而今骑虎难下,当真是进不得退不得。
“罢!早知他这么笨,也就不为难他了。”她心疼南宫热河,自然不会再撑下去。瑜琳诗语回身下楼,她却已纵身一跃自窗户跳下,稳稳落在了台阶顶端。
“别喝了!”脆生生的声音让起哄喧哗的人群瞬间安静。
南宫热河握着酒坛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明媚的身影,笑了。
那是她一贯的颜色,却因凤冠霞帔的映衬透出了令人窒息的美丽。
“你们也别喝了!”
嫁衣如火,燃烧于青竹翠草之间。那抬头俯首的六人便那般望着彼此,眉目流转。天地万物那一刻皆不可复见,烙印心底的只有情深缱绻。
“来了来了,侯爷,夫人,他们来啦——”
门口的下人欢天喜地的奔进门,孟昶龙闻言霍然站起,竟有些忙乱。
“快快快,看看我这都整理好了吗?”他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又抚了抚衣角的褶皱。白歌月忍不住“噗嗤——”一笑,将他的双手拉开,细细整理了一下,道:“好了好了,还说你不慌。”
“嗯嗯。”孟昶龙清了清嗓子,摸了摸袖口里包的红包,想了想,又道:“是先等叫了我,还是先给红包?”
白歌月忍俊不禁,将他往主座上一摁,道:“叫了就给,六个孩子,一个不少。”
门外炮竹声起,喧闹随即而入。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堂前,看着院中一拥而入的人群,然后看到了那六道火红的身影。
鼻间一酸,竟忍不住含了热泪,孟昶龙将手搭在白歌月指间轻轻一握,胸中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还少了四人,少了那四个孩子呐。若有一天他们也能这般回到自己与夫人身边,那么自己这一生就真的无憾了。
“新人进门,跨火盆——”
“新娘举步跨火盆,明年添财又添丁!”跟轿的媒婆撑开红伞挡住了一旁撒下的米粒:“开枝散叶,衣食无忧!新娘进门喽!”
三对新人依次而入,一列站在了堂前。孟昶龙与白歌月坐在座上看着六人,不禁露出了笑颜。
“新人一拜天地。”司仪朗声宣读,六人回转身子面向大堂之外深深一叩。
“二拜高堂。”
长身而立,那三个俊朗的男儿带着即将成亲的妻子朝着堂上坐着的两人深深叩了下去。
“好好好,好孩子们。”孟昶龙热泪盈眶,忙不迭的便要站起,白歌月抹去眼泪,将他又拉了回去。
“三……”
声音突然顿住,司仪看着门外人群纷纷闪开跪下不禁愣了神。孟昶龙与白歌月不明所以,起身一站,看到了门外缓步而入的那道明黄身影。
“皇上!”
惊呼声起,惊了面前三对新人。盖头下的弦伊抓着红绸的双手猛地一颤,竟就此掀开,回过了身去。
李宗治缓步入了堂中,扫了堂前众人一眼,淡淡一笑,对着孟昶龙与白歌月道:“朕来得不是时候,但这件事情需得向侯爷与姨娘求证,所以,缓不得!”
他说完自顾自的向着后堂走去,孟昶龙与白歌月对视了一眼,随即跟了上去。方才还喜气洋洋的大堂瞬间落针可闻,成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