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多久没有如此痛快的大醉一场了!当白炎背着无瑕回到南和酒楼,看见那醉意倦倦却依然兴致浓烈的几人之时,禁不住扬声笑道:“这算是什么事,有了好酒竟敢背着我喝,赶紧的,一人罚了三坛陪我再饮一场!”
那几人见他刚进了门,身后还负着无瑕便高声叫嚷,皆忍不住一笑,道:“公子睡着了,还不赶紧的放上了楼去,要喝有何难,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白炎闻言几步上了楼梯,却又在半道顿了下来,压低了声音,竟十分不放心的道:“谁都不许跑,若不能放倒了你们,倒显得我这喝遍天下无敌手的名号是浪得虚名。”
听他往自己脸上贴金,除了秦篪之外的几人皆轰然而笑,倒成了一团。
“也才多久没见,这厚脸皮的本领愈发不得了了。”弓已经带了醉意,言语也较平常有了随性,白泽听了那话,顿时笑得止不住,趴在桌上道:“可不是,以前还觉得南宫与他有得一拼,如今哪,南宫已经难以望其项背了!”
云岚将手中酒坛一扣,抬了一双醉眼,扬了扬手,道:“废话少说,安顿好了公子赶紧下来,看我今日如何收拾你!”
见自己一句话便树敌无数,白炎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背着无瑕上了楼去。
弦伊已经回来,见他背着无瑕入门,忙迎上前去,帮着将其扶下。无瑕身子弱,自然比不上白炎那般精力充沛,赶了一天路本就疲倦,又被他拉着出门走了一趟,当真已经支撑不住,到了房间,强撑着等弦伊打水梳洗之后便去了床上躺下了。
白炎一直呆在一旁,直到无瑕睡下,才俯身吻了他的额头,然后轻声蹑脚的出了门去。
“弦伊……”看弦伊还在门口,白炎有些奇怪,回身之后才又看到了站在那一头的南宫热河。白炎看他二人神色尴尬,皆不自在的顾盼一旁,于是将手一扬,对着南宫热河道:“奇了怪了,楼下居然没你,走走走,趁着这机会,咱们好好喝上一场,有什么事都先放下了,明日双眼睁开,便没这般轻松了。”
明眼人谁不知道这队伍之中有两人皆对弦伊情深意重,南宫热河自是不用说了,与弦伊相识已经两载,虽从前打打闹闹,谁都不让了谁,可这一路走来却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而跟在无瑕身边的于程颢,与弦伊身份相同,比起南宫来说,他与弦伊的立场更为一致,少了一份不可调和的矛盾,便多了一种隐隐的优势。
“程颢,下来一起喝!”鬼翼看见了楼上转角处站着的于程颢,遂扬声唤了他,于程颢本想推脱,却见南宫热河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心底无端的涌起了不服,于是将衣摆一撂,一个轻跃便下了楼去,白炎见状将南宫热河的肩膀一搭,往了楼下一带,片刻间,那桌子便拥挤了起来。
“宗宝兄弟,再拿上十几坛好酒来,鬼翼,搭把手,拼桌子!”弓首先站起身,将凳子往后一带,然后回身又拉过了两张桌子拼在了一处。
宗宝见状摇头笑了,回身叫道:“庆生,去,叫上周四,再拿上十几坛好酒来,幸得咱们今日清空了酒楼,否则这酒可当真没法卖了。”
酒坛开封,浓郁的香味顿时飘满了整个大堂,那几人皆不屑用碗,抱起酒坛便开始拼酒,十多年上好的状元红,便被他们牛饮一般比拼了起来。
好酒入口,唇齿留香,让人越喝越是爽快,然弓与秦篪云岚鬼翼四人是从入夜便开始喝起,好酒虽好入喉,但后劲十足,白炎卯足了劲儿要跟他们使坏,那一坛又一坛灌了下去,不消一会儿,便有人开始说了酒话。
云岚坐在白炎身旁,看他笑得得意,不禁将手中酒坛狠狠一放,道:“孟白炎,你可当我是兄弟!”
白炎正喝得起劲,被他那狠狠的一顿吓了一跳,放了酒坛,看他神情肃然,双眼却游离得可以,知道他已经醉了,遂忍不住嘿嘿一笑,将手肘往他肩头一搭,凑过头去,坏笑道:“怎么?想跟我攀了什么交情?看你那一副投怀送抱的样子,若是想打我的主意可就免了!”
云岚一听顿时脸涨得通红,知道他又拿了当初在云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说事,当时自己跟着此人入了花满楼,却被他趁机调笑轻薄了一番,那奇耻大辱至今想来还愤愤不已,偏他竟还敢提及!
“你——”
“诶,我告诉你,我虽爱着无瑕,不巧他正是个男子,可我对其他人却是没有半分兴趣的。”白炎放下手肘,做出了一副无辜的模样,然后一个闪身到了一旁,果然那话刚完,云岚的拳头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恼羞成怒了!”
“孟白炎——”
“我在我在!”
牙关一紧,云岚站在原地狠狠一闭双眼,抑制下心头怒火,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又睁开双眼去望那人,白炎看他果真生气,不禁吐了吐舌头,心不甘情不愿的垂着头慢慢靠了过来,用双手将头一护,闷声道:“别打脸,明日给无瑕解释不清。”
云岚见状双眸一垂,竟一转身坐回了桌旁。
白炎等了半天,没见那人动手,这才斜了眼去瞧他,看他坐在桌旁,神色竟十分落寞,不禁眉头一皱,收了顽劣之心,到了云岚身旁坐下,将酒坛往他面前一推,道:“你说,我听着。”
云岚怔怔的坐了半晌,突然抓过酒坛猛灌了一口,然后拭去嘴角酒渍,又呆了片刻,才道:“此次赫博多入侵大晋边境,我希望自己也能参与战局之中,只要能上阵杀敌,便是做你手中一颗棋子,无名小卒,我也在所不惜!”
眼中凝起了深意,白炎带着探寻的目光望着云岚,见他虽面带醉意,神智却显得十分清明,并非是说酒话胡诌,于是将他手中酒坛一握,拽入了自己怀中,看着他,一字一顿问道:“为何!”
“不必问。”云岚说完又想抢了酒坛,却被白炎紧拽,竟拉扯不过。
“你是虎贲首领,在大郑地位何等尊贵,为何甘愿为我手中一颗棋子,云岚,你心中必定有事,告诉我!”见他还要喝酒,白炎伸手将面前酒坛对着弓与秦篪那头一推,然后扣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
云岚见状将双臂一振,甩开白炎的束缚,自嘲的笑着低下了头去:“身份地位又如何,赫博多与我有血海深仇,我云岚苟活了这二十余载,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为爹娘报仇,如今赫博多进犯大晋,我虽非大晋子民,却也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的爹娘……”
身子不可抑制的轻轻一颤,云岚抬起头,眼神迷离的望向了半空,那让他痛苦得不堪回首的记忆在一丝一丝的剥离,隐藏在心底的伤痛若蔓延的野草肆意疯长,让他承受不住!
“十七年前,赫博多铁穆耳汗率军进犯我大郑东昌城,虎贲军三万八千人誓死抵抗,最终全军覆没,我爹爹身为虎贲首领,一直战到了最后!我当时才六岁,爹爹让娘亲带着我逃命,可是对方人太多,根本跑不掉。娘亲将我藏在了死人堆下,她说,让我不要哭,不要说话,还说,她定会回来找我,我便捂住自己的嘴,在那战火连天之中等着她回来,可是,找到我的,却是先皇郑渊主……”
“我等了那么久,久得都记不得过去了多少时间,死在我眼前的人越来越多,燃烧的战车坍塌,将我压在了下面,我想要闭上双眼,不去看,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听,可是,做不到,我的双眼除了红色,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色彩,当我被先皇从马车上拉出来时,我就像一个小兽一般咆哮,撕扯,恨不能用自己的手,自己的齿去粉碎一切!因为我所见的一切让我崩溃,承受不住的崩溃了!我爹娘都死了,爹爹被悬尸城头,娘亲便倒在城墙之上,至死都未能到他身边去……”
“云岚。”
“我没事!”云岚深吸一口气,仰起了头来:“我没事,我只是想,为何他们要不停的发动战争,将百姓们拉入水深火热之中,当年的东昌城,如今的九原白山,他们为何就是不肯罢手!饕欲是永远无法填平的,我云岚渺小一如尘埃,却也希望能尽自己的一份力,去铲除这种永远也不知满足的**!所以……就算只是做一名冲锋陷阵的小兵,我也无怨无悔……”
“我孟白炎佩服的人并不多,你云岚算是一个!”白炎回身将酒坛抓起,对着云岚一塞,然后又抱过一坛,与他一碰,道:“大丈夫顶天立地,生死无惧!这坛酒,我敬你!”
“好一个大丈夫顶天立地,生死无惧!”云岚哈哈一笑,扬手高举对着那一干人等道:“我云岚今生交到你们这些朋友,也算是值了!若有一日,我果真倒在这大晋土地之上,你们便一把火将我烧了,骨灰随风扬了,也算是坦荡荡来去无所牵挂了!”
好男儿胸襟万丈,自有一方天地,这头慷概激昂,那头本还喝着闷酒的南宫热河与于程颢互看了一眼,突然间便释怀了。
情感怎可强求,喜欢便是喜欢,那人如何选择是她的自由,用心去爱了,尽自己的能力去给予了,便已经足够!
“于兄,我南宫热河也敬你一坛,咱们不说别的,便大醉这一场,如何!”
“一坛怎够!便是醉他三万场又当何妨,来,干!”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