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依旧喧哗,往来穿梭的士兵们却在悄然间起了变化,泛着黝色的箭矢被捆绑城垛放在了角落,钩拒紧挨一旁,士兵的防守也在无形之间增加,粮草依然在装载,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简玉德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一切,待李琛与阮四也离开之后,他返身下了飞庐,去了舱内。
“姑父!”秦篪见他入内,忙将身一让,白炎与无瑕见状靠了过来,道:“世伯,事情可还顺利!”
简玉德看了众人一眼,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纸构造图,道:“未时一到,我们便会离开码头驶入莱芜江,以这船为首,顺列而下,十艘主船中楼船将军有五人在咱们这边,另小都统六名,入江之后,主船身边皆有艨艟跟随,共二十艘,每艘能容纳士兵三百人,桨手一百,艨艟整个船舱与船板以牛皮包覆,可防火攻,每层船舱四面皆开有弩窗矛孔,可攻击各方向敌人,机动性十分强。那艨艟之上大部分都是左何镗的人,我们若要夺取,只能从中突破。”
“这么多新兵加入,可有分派到艨艟之上的?”
“左何镗为人十分谨慎,他所派的都是他自己的心腹,但是我可以想办法送一批人进去,可必须都是生面孔,刚招来的人一来我不熟,二来,也怕功夫底子不过硬。”
“我们去!”白炎闻言一口应承了下来:“自己人可靠,且功夫都不弱,只要上得了船,便一定有希望将之夺取到手。”
“船上的桨手并非全部都是士兵,很多是附近身强力壮的百姓,所以每一艘船上需要对付的便是三百人,只要夺下其中一艘,便能靠近其他船,跃上甲板近战攻击。”
“请世伯安排吧,我带人去夺艨艟!”
“这不行!你是小侯爷,万一……”
“世伯!”白炎扬声打断了简玉德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道:“在这里没有小侯爷,您是十舰之长,我们只是您手下的兵,我身边的全都是过命的兄弟,要他们去冲锋陷阵而我龟缩于后,我孟白炎绝对做不到!”
“可是——”
“简大人,您不用说了,他就是这脾气,说什么也是枉然,时间紧迫,还是赶紧安排事宜为好。”未待白炎再说,无瑕已在身旁微微一笑,替他说了话,简玉德见状只好一叹,道:“既然公子说话了,我也就不再勉强,只是,小侯爷万事都需小心,另外,这几万人皆服饰统一,咱们还需弄个标识为好,省得误伤了自己人。”
那话一完,白炎看着无瑕笑道:“我倒是有个好想法!”
“弦伊。”
“嗯?”所有人都在细细做着准备,检查着各自手中的武器,弦伊也在低头擦拭长剑,听得耳畔呼唤,她应了一声,回过了头去。
于程颢神色复杂的站在她的身后,见她回头,却又突然踌躇着别开了头去。
“没什么,就是……你要小心一点。”话语有些发飘,只因身旁人数太多,令那关切的话语多了几分生涩。
“知道,你也是,自己要小心。”因身旁人多,弦伊有些尴尬,却又不能无视此人对自己的关心,遂也低声回了一句,然后两人竟相对无言,陷入了沉默。
“无瑕——无瑕!”门外突然闯入的两道身影适时的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众人一见那两人一前一后急步入内,而白炎更是一脸焦急之色,皆相互示意了一下,放下兵器,退出了舱去。
“你听我的,留在这主船之上,好不好。”语气带着恳求,白炎伸手抓住了无瑕的手臂,然后轻轻一带,将他拉入了怀中:“你没事,我才能心无旁骛,全力应战。你的肩伤未曾痊愈,这一去生死相搏,我怎能让你涉险!”
“我若不在你身边,又怎能安心!白炎,你是愿意看着我与你并肩而战,还是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与敌厮杀?”
“我——”
“你知道我的性子,要我袖手旁观万万不能,那么,你是选择我在你身边,还是不在!”
白炎十分头疼的看着那扬脸面对他的人儿,然后无可奈何的捏住了他的鼻尖:“我说不过你,也拿你没办法,只一点,一定要小心,你的伤势未愈,不可强行用力。”
“好生啰嗦,以后老了再如此,我可不理你。”无瑕说完返身去拿自己的金丝,丝毫未曾想到自己此刻所说的话对那人的震动有多大。白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双唇微微一动,却始终未曾唤出声来。
青丝变成白发,那得经过多长的岁月,长到……让自己不敢奢求,不敢去想……
从前他不在身边,自己便觉得情路渺茫,而今,他在了身边,却为何……依然如此!
“你又去哪了?”眼见那人摇头晃脑的进了门,左何镗不禁双眼一瞪,冷哼一声站起了身来:“我说你怎么就没个长进呢?听说你昨晚上跟简玉德那老东西较劲,却落得一个狼狈不堪的下场,可有此事?”
宋俊谋喏诺的缩了缩脖子,嘟囔道:“谁这么嘴碎,烂嚼舌根。”
左何镗看着他那模样,不禁气结的摆了摆头,恨铁不成钢的道:“就你这模样,将来还怎样提拔,当真是给你们宋家丢脸。我问你,粮草装载完毕便要离岸,这个当口你不去看着,跑去哪了?”
宋俊谋虽不敢吭声,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令左何镗的巴掌瞬间便扬到了半空。
“舅舅别打,我错了。”见左何镗生气,宋俊谋往地下一蹲,单着一只手将头一抱求饶道。左何镗火气更盛,巴掌收回,却极其不耐的将手一挥,道:“赶紧给我去码头盯着去,未时离岸之前,所有事宜都要处理妥当,你听清楚了没有!”
“听得听得。”一连迭声的应着,宋俊谋连滚带爬的出了门,见门外士兵皆低头闷笑,不禁脸色一沉,冷冷一哼,爬起身来,整了整衣衫,走了出去。
“低着头,别四处看。”
那一行七十多人随着简玉德下了楼船,由守卫旁绕行而过,去了河岸搭建的临时跳板处。河岸附近停靠的皆是艨艟小舰,船身狭长,以速度著称。那二十条艨艟皆以编号排列,简玉德瞧了瞧其中两条,然后对着那船上的几人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他只在看完那几人之后将头侧向了白炎等人,然后以眼神示意了一下,白炎会意,定睛去看了那两条艨艟的编号,然后默默的记入了心底。
“简大人,您这是……”负责小舰的副将何哲见简玉德带人上船不禁一惊,抬眼去瞧了他身后之人,发觉皆十分眼生,于是走上前去,阻了去路,拱手道:“不知简大人带人上船,所为何事?”
“左将军吩咐将新来的士兵挑出百余人来放入此处,只因每条船上皆有年岁渐大者,若不提前训练,防范于未然,只怕需要用兵之时会乱了阵脚。”
“这……”何哲迟疑了一下,然后又道:“我倒是未曾得到将军手谕,所以……”
“没有吗?将军前两日亲口对我所说的,他说手谕是让宋副将军负责送达的。”
“是吗。”何哲闻言又看了看那一众人等,正在踌躇之间,突见宋俊谋的身影出现在了码头那头。
“宋将军来了,一问便知。”他说完便要前去,岂料刚刚动脚,便见宋俊谋将头一偏,竟看向了别处。
“上好的杜康酒,可别说我老王没叫你——”远远的传来了王镇的吆喝之声,看他站在甲板上扬起了手中酒坛,宋俊谋不禁咂了咂嘴,忙不迭的大声回道:“等着我,马上就到!”
“将军——宋将军——”看那人跑得急,何哲不禁也急了,然唤了数声,只换回了宋俊谋不耐的一瞪,然后竟就此转身,向着楼船而去,何哲心底叫苦,宋俊谋不理他,简玉德又带人堵在面前,令他不得不退了步。
“既然如此,就将他们安排在这,有劳简大人送来。”
“人送到了,我便告辞了,今日船离岸,还有很多事要安排,何副将多费心了。”
简玉德说完转过身,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大步离去。
“行了,你们跟我来吧,到了这船上,便要守我的规矩,若是有人想要打架惹事,可别怪我不客气!”新兵入伍,照惯例是要给个下马威的,何哲说得发狠,那一列人只管低头听着,也不多言,他见状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看,停了脚步,眼神游睃着一路瞧到了最后。
“还行,就是有一个矮了一个瘦了点。”他所看的正是弦伊无瑕二人,听了那话,众人皆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因为其余数人皆人高体壮,夹杂这那二人也拉不下后腿,那何哲在顿了一顿之后,将手一扬,道:“跟上。”
艨艟不装载粮草,是以此刻已经戒备,那甲板上来回的全都是戎装佩甲的士兵,白炎走在中间,禁不住回头去看了无瑕一眼,无瑕见他担心,双眸一扬,微微的笑了一笑。
内舱中休息着不当值的士兵,见这么多人入内,皆起身而望,虎视眈眈。
“你们便暂时安顿在此,待船入了江面,自会安排你们习这艨艟作战之术。”何哲说完懒懒的瞥了一眼舱内众人,然后不怀好意的笑了一笑,扬长而去。
舱内的士兵们上下打量着那七十人,然后慢慢的围了上来。
“得,新人进了这地儿,按理得孝敬孝敬咱们这些老人儿,大家说,是不是啊。”为首一粗壮的汉子对着众人一挤眉头,贼剌剌的笑了起来,白炎见状从队伍中走出,拱手道:“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可如今身无长物,倒的确没有什么可以孝敬各位大哥的,这样,一会儿若是轮到各位大哥当值了,便由我们去,各位大哥平日里辛苦了,在这船上有什么脏活累活,全都由我们包了,各位大哥意下如何。”
“哦?当真?”那人说完看了身后人一眼,然后哈哈大笑着将白炎的肩头一拍,道:“好小子,倒懂几分规矩,行,到时候可别跟咱们哭累。”
“不会,不会。”
“啧啧啧,当真是招不到人了,这娘们似的也弄上了船来了。”身后突然传来哄笑声,众人心头一咯噔,皆暗道不妙,然回头之间,却没见弦伊如平日一般恼怒动手,无瑕更是低眉敛目,不吭一声。或许是觉得挑衅没有受到回击,那几人讪讪的笑了一笑之后,也没再闹腾。
白炎等人随便找了个角落安置了下来,因人多眼杂,也不敢随意走动,只耐着性子静静等待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没有听到离岸的号令,却等来了午膳的钟响。
军营之中果然不能慢了半步,那饭菜一上了桌,便跟抢似的瞬间空了盘碟,这一众人虽早上便见识过这般阵仗,然此刻却连半片白菜都没捞上,无奈之余,只好饿着肚子继续等待。
无瑕食量本就不大,遂没有随众人一起去挤,而是一个人出了舱,细细回想着简玉德展示过的构照图后,见无人注意,一个闪身入了一处小室中。
身形闪动,若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下到下层,见地板上有一道小门,直通底层,无瑕知道那便是桨手上下的通道了,等会一旦动手,这里便是第一个要守住之处。
“你是谁?在这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无瑕没有回声,只静静站立着,直到那人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来扣他的肩头,他才突然一个转身,手中金芒闪过,那人尚未来的及发出声音,便已经被绞杀于一瞬之间。
鲜血未曾飞溅,因为无瑕一手绞住他的咽喉,令一只手抓过他的衣摆向上一扣,裹住了他的脑袋,然后轻轻一拨,那人的身子便飞出了后窗,随着细微的水花声,消失在了薄烟轻荡的莱芜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