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此黑,撕裂天空的闪电穿透夜幕照亮了前路,那似乎很陌生,却又似常常出现在脑海的场景在眼前晃动,发干的唇渴望得到一丝清凉,散大的瞳孔根本无法聚焦,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不可确定的。
指尖伸出,想要得到一丝支撑,然却若跌进了无边无尽的深渊,无论摸向何处,都得不到一丝真实的触感。
“弦伊……弦伊……”无瑕轻甩着头,用涣散的目光四下而望,然后,他看见了停下脚步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
眉头渐渐深锁,无瑕有些迷惘的盯着那孩子,慢慢的,慢慢的靠近。
他……
为何……
手在空中顿住,然后抬起,抚向了那孩子的脸。
那本是一个虚无的梦境,却因他此时此刻模糊不清的神智而变得异常真实。
那眉间……
竟是一粒朱砂!
闪电掠过,那熟悉的脸如此清晰的映入了眼底!
那是自己!是那个当年只有六岁的自己!是那个无法回首的夜里,被推入关着山猫房间之前的自己!那么……
脚步一退,后背撞在了一道门上,无瑕慌乱的回过了头去。
门“吱呀——”一声轻响打开了,无瑕回过身,看着那漆黑的房间,瞬间被无尽的恐惧震慑!
不要!我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不要再回到这里!
摇头否定着眼前的一切,无瑕慢慢向后退去,却突然间顿住了步子。
身后有人!
狂风吹动衣袂,素洁的衣衫与墨黑的发卷舞飞扬,无瑕转过身去,看见了那张无情漠然的脸,那脸上带着一抹残忍的笑意,一若当年!那人伸出双手,只轻轻一推,他便那般毫无抵抗之力的跌入了房间里去。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无瑕昂起头,在黑暗中爬起,奔到门边,伸出双手狠狠抠在了门框边。
开门!开门!开门!
我不要被关在这里,我不要再经历这一切,我不要——
一丝细微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那是一种压抑在喉间的呜鸣,低沉而危险,一声,一声,发出着不耐的警告。雷声很大,然那种自喉间发出的低吼却那般清晰的传入了无瑕的耳中。
身子凉得彻骨,微微弓起的脊背瞬间形成了防御之势,无瑕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转过了身去。
黑暗之中出现了两点幽幽的绿光,随着那种低吼声不断的靠近,那轻柔的脚步踩过雨雪交加的夜,无声,却一步步踏在了无瑕的心上。
牙关不由自主的紧咬,呼吸急促而紊乱,并非那咆哮着的山猫有多么强大,而是……
举在面前的双手在难以抑制的颤抖,无瑕睁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无法置信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真的,因为自己的双手绝无可能如此小,不,不光是双手,还有自己的身子!
自己怎么了?为何突然之间身子竟变得如此小,小得需要仰起头来才能看见那射出幽幽寒光的山猫!
直立的耳尖上长着黑色耸立的笔毛,那脊背高拱,浑身布满斑点的山猫已经蓄势待发,无瑕却依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惊雷炸耳,那硕大的黑影于瞬间发动了攻击。
剧烈的疼痛感令无瑕惊醒,山猫的利爪撕裂了他的肌肤,让他瞬间回过了神来。温热的液体从自破裂的肌肤涌出,喷溅满地,山猫凄厉的叫声一如当年,令他打心底里感到恐惧。第二波攻击眨眼已到身后,没有丝毫停顿,因为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便若这残酷的现实,弱者永远只会成为强者的口中之食。
本应聚集的内力在这小小的身躯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这是虚幻与现实的叠加,以现在的无瑕能够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当年却是那般的艰难与痛苦,而此时此刻,亦然如此。
风声掠过,那尖锐感从耳后蔓延,无瑕向后一退,一个纵身踏上了矮凳,借力攀上了房梁。
鲜血顺着唇角侵入口中,他伸出手,轻轻拭过颊边溅染的鲜血,然后慢慢的伏下了身子。
山猫擅爬,当发觉对手不在地面,它来回走动了几步,然后警惕的抬起了头来。
身形如箭,能够听见利爪扣住门栏发出的声音,那山猫攀越而上,回身一个纵跃,直直扑向了无瑕,无瑕的身子往下一翻,飘然而落,耳听风声瞬间便到,他突然一个转身,竟丝毫不避,双手伸出一把扣住了那直扑面门的山猫。
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因心底的那股暴戾被激起,那纤瘦的双臂死死的箍住了山猫的头,口中发出了小兽般的咆哮,与嘶鸣吼叫着的山猫一同跌倒在地,滚过鲜血溅染的地面,死不松手的撕扯!
求生的意识在那一人一兽之间拉扯,无瑕扳住山猫的头,将它死死摁在地面,山猫扑腾着扭动着,锋利的利爪划过了无瑕的身子,那剧烈的疼痛瞬间扩散,直袭身体的每一根经络,让他的头脑霎那间清醒过来。
眸中一寒,口中发出一声低吼,无瑕手中一个用力,咔哒一声脆响,那山猫在一搐之下不再动弹。
明明如此容易的事情,为何……
涣散的瞳孔突然收缩,场景慢慢清晰,无瑕放开山猫的尸体,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子。额间冷汗涔涔,整个身子被鲜血浸透,湿嗒嗒的贴着肌肤,伤口的疼痛随着脚步的走动而愈发鲜明,心跳声如此激烈,撞击着胸膛,令他呼吸受阻,难受之极。
门被轻轻推开,伴随着闪电的光亮,一道身影出现了在了门边。
那人背光而立,五官模糊一片,身形却那般熟悉。
可是,为何是他!
为何……
会是他!
身子一软,无瑕重重的倒下了,疲惫的双眼慢慢闭上之时,他看见那人的脚步一步步走向自己,然后,所有的一切都黑了……
“究竟怎么样了!”霍昔阳急得快要发疯,如他一般被大夫挡在屋外的众人皆与之同貌,焦急得按捺不住。
门一声轻响打开,弦伊端着满是鲜血的铜盆跨出门外,将盆往弓手中一塞,道:“换水。”弓返身而去,其余几人急吼吼的便要往里冲,却被弦伊一伸手挡住了。
“大夫说不许旁人在,你们去了也帮不上忙,闹得大夫分神,反而对公子不利。”弦伊努力的压抑着哽咽,却抑不住那滚滚而落的泪水,双手紧扣着门框,坚决不许那几人入内。
昨夜三更,整个蓝水阁都陷入了死寂之中,公子是何时出去的谁也不知道,因为所有人都睡去了,不,并非是睡去,而是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什么东西令大家都陷入了昏睡,当大家醒来之时,公子已经回到了房间,可是……
自己醒来之后,因怕雷声让公子睡不安稳而过来查看,结果却看到了那让人心惊胆颤的一幕。
公子躺在床间,浑身鲜血淋淋,伤痕满布,他却睡得那般沉,唤都唤不醒,那情形如此可怕,令自己不能回想。
究竟他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可以回答,因为他至今都未曾醒来。
“水来了。”弓疾步走来,将冒着热气的铜盆放入弦伊手中,弦伊一个转身,那几人向前一凑,却被她脚跟带起的门挡在了外面。
“霍当家的,公子可还好?”许诺从院外走入,扬声问道。
霍昔阳回头看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可想到当公子出事,自己带人冲出蓝水阁时,是他帮着找来了大夫,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是他将自己等人囚禁于此,在没撕破脸皮之前,倒也不至于如此敌对,是以轻轻一摇头,然后回头不再说话。
许诺穿过梅林,到了门边,见众人皆神色凝重,不禁微微一笑,道:“康大夫是我们归云庄最好的大夫,有他在,诸位不必担心。”
霍昔阳与弓和鬼翼阅历甚之,懂得忍耐,于程颢却年轻气盛,因自己等人被禁于此本就心有不服,此刻公子于这般重重守卫之中竟身负重伤,他自然心有怨怼,见许诺毫不在意之貌,心底愈发愤然,口中便按捺不住,低喝道:“说得轻巧,我们这么多人竟会在昨夜都睡死过去,公子何时出了门,又为何出了门都无从知晓,也不知是何人用了怎样卑劣的手段来达成此事,许总领,你们这归云庄好歹也是江湖中排得上名号的,竟会疏漏到如此地步,岂不让人耻笑!”
许诺听他口中挑衅也不以为意,只轻轻将头一点,笑道:“恐怕遭人耻笑的当是你们吧,归云庄这么多年来从未出现过这种事,你们皆在公子身边,竟会毫无察觉的令他受伤,我不得不怀疑你们的能力了,看来待公子醒来,许诺要提议增加我归云庄的人手来看守这院子了。”
“你——”
“程颢!”霍昔阳出声喝止了于程颢,然后回头对着许诺冷冷道:“多谢许总领的一番好意,自此之后我们会好好保护公子,不会再出现任何疏漏,请许总领放心!”
“如此,甚好!”许诺双眼微眯,笑意隐去,也淡淡的回了一句,然后负手而立,站在长廊旁再不说话。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房间的门终于再次打开,弦伊跟随着一个七旬老者踏出了大门。
“康大夫,我们家公子伤势如何?”众人急切的围了上去,那康大夫却只微微一拱手,撇开他们,径直走到了许诺面前,道:“公子的伤势已经稳定,身子受风寒所侵,以药物调理便可无碍,倒是那些抓伤,需要好好治疗,我能保证伤口的愈合,却无法保证不让那伤口落下疤痕。”想到那床中之人的容貌,康大夫忍不住微微一叹。
这般容貌的一个孩子,若满身疤痕密布,当很是让人叹惋。
“知道了。”许诺微微沉凝了一下,然后点头道:“需要什么只管去跟郑管家要,康大夫慢走。”
康大夫行了一礼,跟随他的小徒弟伸手将他扶住下了台阶,向外而去,许诺回头见那门口众人皆已经进了门去,也随着走了几步,却只是站在门边,远远的望了那人一眼,然后一个转身,踏入了茫茫雪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