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火焰舔噬着一切,灼烧感与皮肤焦裂的气味似乎依然将自己包围,那种活生生被燃烧的疼痛让自己无数次在梦中惊醒,恐惧感已经深入骨髓,难以抹去,便如当初那个六岁的孩子被那个男人推入黑暗的深渊一般,也是他,亲手点燃了那把让自己几近丧命的大火,自己的身躯在烈火中燃烧,而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冷眼旁观!
额间密布着汗珠,许诺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大声喘息着坐起了身子。
那梦境一如往日侵袭了他,同样的场景,同样让他感同身受的痛感,十多年来,从来未曾改变。
起身下床,到了桌旁倒了一杯水喝下,那冰冷的液体刺激着他的知觉,令他瞬间清醒过来。烛火点亮,他怔怔的站在桌前,许久,终慢慢的拉开自己的衣襟,脱下了上衣。
高大的身躯在跳动的烛光下泛着柔光,修长的双臂健硕有力,拂开披散而下的发,露出了紧致结实的胸膛,可是,那身上的肌肤却狰狞可怕,那密密麻麻的褶皱与疤痕让整个身子难看至极,当初从火海之中爬出之时,没有人知道那孩子还会活下来,也没有人知道,这张脸之下藏着怎样一个秘密!
指尖轻抚而过,那疤痕已经不会再疼痛,却……依然让自己战栗!
双眼轻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回身去望紧闭的房门,深邃的双眸似乎能够直透那层层叠叠的院落,一直到达……
那人的身边!
“来不及了,纵然冒险,我也要将奚昊带走!若失去了这次机会,我无法确定他还能在那人身边撑多久,我已经不能让他再受到这种折磨,就算……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再让他一人去面对!”压抑的嗓音透着痛苦,只因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了咫尺天涯的无可奈何,明明他就在自己的面前,就在那并不遥远的距离,可是,却无法触及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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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缠绵,你看我发现了什么,这是紫色的凤靥,你没见过吧!”
“缠绵,我走不动了,都怪你买的东西太多了。”
“宗奚昊,看清楚,这个,是你买的,这个,是你买的,这个,也是你买的……”
“是吗?原来……都是我买的……可是是你付的银子,所以严格说来,依然是你买的!”
“上来。”
“干嘛?!”
“我背你!”
“缠绵,你会背我一辈子吗?”
…………
“会!”
我会背你一辈子!只要你想,我便背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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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飞云就算离开也只有一小会儿的时间,待队伍出发,他发现奚昊公子不在营帐中,便会将队伍拦下,这里是军营,随随便便拉出一人来都是身怀武功之辈,就算你轻功好,那他呢?要带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人冲出这千军万马,这个险,不能冒!”明威一把抓住了缠绵的手臂,郑重其事的道。
“我愿一搏!”
“我——”话音未落,明威突然一个掠步跃出,回转之时,手中抓着一人,缠绵只回头瞥了一眼,便低声道:“别伤了他,是那孩子。”
小福琐瑟瑟抖动着身子,看了看他二人,然后使劲的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可以……”
“不行!”还未待他说完,缠绵已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一定可以的!”小福琐急切的一拍胸脯,急步冲到了缠绵面前,昂起头仰望着他,道:“你可以假扮成凌六,便一定可以再弄一个公子出来。”
明威本还未反应过来他们的对话,此刻一听小福琐的话,才细细去看了他的身材。
的确如此,小福琐的身形与奚昊十分相似,身高几乎一样,只要改变一下他的容貌,便一定可以混淆视听,且因伤了舌根,奚昊现在根本不说话,所以,只要他不开口,便定不会被识破,而能将时间拖延一会儿,出了这军营,便万事都好办了!
“我说了不行!”缠绵依然一口回绝了小福琐的话,然后将头一偏,道:“你走吧,不要再来这里,我们会想办法,我不会让一个孩子为我们去冒险,甚至失去性命!”
“我——”
“我说了让你走!”声音突然一厉,透着寒意与不容反驳,缠绵背对而立,再不说话,小福琐被他的呵斥吓得一跳,有些喏喏的缩了缩身子,却并不离去,脚尖在地面紧扣,无意识的擦动,然后突然间倔强的一扬头,道:“你不答应,我便自己做!”
眉头一皱,缠绵先是眨了眨眼,然后回过了头去。
身子慢慢俯下,脸上带着寒意,将头凑到了小福琐面前,然后伸手扣住他的下颌向上一抬,双眼微微一眯。小福琐不由自主的掂起了双脚,以缓解那被捏住的下颌带来的疼痛。
“失去性命的含义你可知道,这么一个纤瘦的脖子,只要我轻轻一捏,‘咔嚓——’,喉骨碎裂,一条性命就没了!这不是儿戏,你懂不懂!”手一松,将小福琐放下,直挺的眉头一动,缠绵将手指扬起,吐出了一个字来:“走!”
“我会小心!这里的营帐分布我一清二楚,只要你们出了军营,我便藏起来,将伪装去掉,这里驻扎了几万人马,只要没被抓住现行,谁都不会知道是何人假扮了公子,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我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未待缠绵说话,明威在旁附和道:“所谓罚不责众,只要小福琐没被当场抓住,这几万人的军营,武飞云根本无从查起,他总不能迁怒所有人,所以只要——”
“若没有呢?若是情况有变,来不及躲藏——”缠绵低喝着摇头否定道。
“我一定,会藏好!一定会藏好!”小福琐坚定的点着头,稚嫩的脸上漾起了自信的笑容!
从来没有如此自信过,因为从小到大,自己终于有了一次用处,不再是毫无意义存在,因自己在乎的,感激的人,让自己的生命终于有了存在的意义!
“少爷。”
“公子睡了么?”
“是。”
帐门外传来了说话声,奚昊本还睁着的双眼骤然间一闭,身子向内一侧,假寐而眠。
脚步声在帐门处顿住,然后很轻的进入。
齐整的齿不由自主的紧咬,放在胸前的手隔着单薄的衣衫紧紧握住了贴着肌肤的琉璃,当感觉那人到了身后,却又轻轻的松开了。
衣衫摩擦的声音,然后是厚绒被掀开带来的凉意,当那人一如既往的贴向自己,一如既往的将自己搂入怀中,奚昊的身子难以抑制的轻颤了一下。
那温热的气息吐在颈后,令他有些难耐。不敢动,怕那人发觉自己未曾睡着,因为近来送来的饭菜中不再掺杂药物,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令他如履薄冰,丝毫不敢懈怠。
这两天军营中似乎有大事发生,很喧哗,他们在做什么?莫非是要离开此地?缠绵人在何处,他好不好,安全不安全?
心底有太多的疑问得不到解答,令人不安,甚至惶然,可是,除了无言的等待之外,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心跳有些乱,当发觉那人的手从自己的臂间滑过,环向胸口之时,奚昊的身子便是一僵。冬季衣衫厚实,领口为高,前几日武飞云虽然搂着自己,却未曾有过这般动作,此刻他的手环过身子,探向了自己的胸口,那藏在衣衫内的琉璃便有了暴露的可能!
身子似不经意的动了一下,由侧身转为略平,指尖于锁骨处向后一移,那圆润的珠子便滚过锁骨,落到了颈后。奚昊微微吐了口气,却不料平了身子,那人的呼吸便由颈后到了颊边。
酥酥麻麻的感觉若蚁行一般从脸颊扩散至耳根,烛光昏暗,看不清一切,然那热感却层层散开,耳听那人的呼吸渐渐粗重,奚昊却丝毫未敢动弹。
鼻尖轻轻摩挲,然后那吻轻啜着落下,一下,一下,从脸颊到了眉心,顺着鼻梁滑下,停在了那微凉的唇边。
厚绒之下的双手死命的紧抠,掌心的疼痛提醒着奚昊必须忍受,燃烧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倏然而灭,而那人的吻也在那时覆盖而上,带着一丝急切,却又透着一种压抑,不敢用力又不甘平淡的侵入,似乎怕吵醒了那人一般,轻柔的扫过唇瓣,然后挑开了他那应当毫无意识的齿,辗转缠绵!
两行泪水顺着眼角落下,消失在了墨一般的发间,没有光的黑暗掩盖了一切,然那无声哭泣的人儿却感到心中有东西慢慢的坍塌了。
自己……该如何去面对缠绵……
在被这人肆意欺辱之后,自己还有何面目去面对对自己一心一意,至死不渝的那个人……
那个自己用生命去爱着的人!
不知道是如何睡去的,或许是累了,当真累了,已经无力再去抗拒那人所做的一切,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那毫不松手的占有欲,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力去抗拒了……
眼脸一动,那哭泣之后的刺痛感令奚昊有些许的不适,他睁开了双眼,深深的吸了口气。
什么时辰了?为何这么吵,便仿佛有人在拔营,整装待发一般。
身边的被子是凉的,武飞云早已不在,奚昊坐起了身子,拍了拍有些疼痛的额头,听帐帘外有人说话,他抬头望了过去,只见帐帘一掀,小福琐走了进来。
“公子醒了,小人伺候公子梳洗。”
小福琐手端铜盆,身上却还挎着一个小药箱,边走边道:“今日有队伍要出军营,我刚帮李大夫整理东西,这药箱一会儿要送过去,怕时间不够,所以先来伺候公子梳洗更衣。”小福琐的声音很大,大得令奚昊有些奇怪,似乎在刻意说给门外的侍卫们听一般。
眼中带着探寻,奚昊起身下了地,刚要伸手去拿自己的衣衫,却不料小福琐将那药箱一放,伸手便脱下了他自己的衣服。
没有说话,奚昊不解的蹙起眉头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了小福琐,小福琐口中大声道:“公子赶紧更衣,可别受了凉。”口中说话,手中却一刻未停,小福琐三两下就将衣衫套在了奚昊身上,然后奔到榻旁抓起了奚昊的衣衫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奚昊急切的一摇头,却被小福琐往桌旁一拉,坐在了凳子上。
那黑亮的发没有如往日一般梳成公子髻,而是随意的挽起,然后药箱被打开,小福琐拿出了顶端的一层,那药箱底部赫然出现了一幅人皮面具。
奚昊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轻咳了两下,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来:“立刻……出去!”
小福琐却一声不吭,将面具拿出,对准奚昊的脸便覆了过去。奚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十分生气的瞪着他,小福琐却突然一笑,执拗的整理着面具,道:“我一定不会有事,等公子与缠绵公子离去之后,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没人会知道是我做的,公子,你信我,缠绵公子在等你,他在等你!”
狠狠一咬唇,奚昊使劲的摇了摇头,武飞云是什么人他太清楚,若他发现是小福琐帮自己逃出去的,小福琐绝对活不了,他不敢,也不能去冒这个险。
见奚昊阻挡,小福琐突然不再逼他,只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抹,奚昊顿时诧异的睁大了眼睛。面前的小福琐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模样,而是有着与奚昊一模一样面容的俊俏公子。只因缠绵料定了奚昊不会答应小福琐的请求,然时不待人,若小福琐进了营帐再覆盖面具加以整理,定会耽误时间,所以他做了两层面具,当小福琐踏入营帐之时,他脸上便已经是伪装,只不过那伪装是以他自己的模样为原型的;而现在,他撕去覆盖在第一层以自己为原型的面具,第二层伪装成奚昊模样的面具便显现了出来,快速,且一丝不差!
奚昊起身一站,小福琐的脚步却立时一退,伸手制止了他的靠近。
“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公子出门之后直走,自然有人接应,公子保重!”小福琐说完一个急转,未待奚昊反应过来,他已经抬步出了营帐而去。
“……”身子向前一奔,喉间却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奚昊拼命的摇着头,却无法拉住那人毅然决然离去的脚步。
“公子!”帐外传来了侍卫急切的呼唤,小福琐只默不作声的将头一偏,看了那侍卫一眼,然后继续离去。
“请公子留步!”
“公子——”
叫声愈发急切,营帐之外的侍卫们因那人突然不顾一切的离开而慌了手脚,口中呼唤,却又不敢强行拉扯,那一行人便那般喧闹着走开了。
奚昊死命的捂着嘴,强压下眼中泪水,然后低下头,自衣摆处撕下一角,将脚踝处狠狠一扎,以抑制凤尾锁发出的铃声。
小福琐是在用他的生命为自己搏取此次逃离的机会,自己若还不珍惜,当真是无颜面对于他!拭去泪水,奚昊扣好衣衫,整理好一切,然后将药箱挎起,掀帘而出。
侍卫们全都追了小福琐而去,这周围人来人往,却没人去注意如此一个衣衫污秽的小杂役。久未出营帐,雪光刺眼,令奚昊有了一丝眩晕感,他微微顿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小福琐所说的方向从容而去……